竹林七贤
０１
唐朝诗人刘禹锡曾有首《乌衣巷》，
可谓家喻户晓，其中有两句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诗中凭吊的是
东晋时期建康（南京）秦淮河上
朱雀桥边南岸乌衣巷的王谢宅。
王家与谢家并为东晋江南地位最高的两大世家，
有“山阴道上桂花初，王谢风流荡晋书”的说法。
然历经六朝沧桑变化，
早是物是人非，繁华鼎盛不再，
而今荒草丛生、夕阳晚照
前尘旧梦黯然收场。
古往今来，
“王谢”已成为名士簪缨、豪门权贵的代名词。
文人骚客皆用王谢典故，
以浇胸中块垒，抑或怀古喻今。
“无处可寻王谢宅，落花啼鸟秣陵春。”
“乌衣巷在何人住，回首令人忆谢家。”
……
王谢两大世家，说来一定不会陌生
随便举一些人物，都是耳熟能详
王导，王羲之，王献之，
谢安，谢朗，谢灵运……
无论是前期“王谢崔卢”四大家族，
还是后来“王谢庾桓”四大家族，
都少不了“王谢”的身影。
先说这山东琅琊王家
在晋室渡江前便是当时第一名门
名士王戎、王衍皆出王氏一族
王导拜为宰辅，王敦手握兵权，
权势如日中天，威震朝野，
可与东晋元帝司马睿“王马共天下”。
王羲之
王羲之与其子王献之是两代“书圣”，
王献之还是当朝中书令。
先后出过八位皇后，
与皇室公主联姻者有二十多人。
再说这陈郡谢氏
在谢玄时代已经成为江左高门，
号称“诗酒风流”。
谢安
谢玄才可经国，是东晋第一名将。
生父谢奕官至安西将军，
生母阮容乃西晋名士阮籍、阮咸族人，
叔父谢万西中郎将，手握重兵。
叔父谢安有胆识、有雅量，
淝水之战以少胜多，为“江左风流宰相”。
０2
最为后人津津乐道的，恐还是谢家长女，
被称作“咏絮之才”的谢道韫。
《世说新语》中有一词为“谢娘”，
“承颜陆郎去，携手谢娘归。”
特指为才女；对心爱女子的代称；
典故出处则是源自谢道韫咏雪，
因“未若柳絮因风起”一句话，
便睥睨文坛，成就了千古第一才女的美名。
谢道韫出身在人才济济的名门之家，
自然从幼起便受到良好的教育。
平日里每有闲暇，谢安就召集子弟们，
询问读书心得，或坐而论道。
一次谢安问众人，
“《毛诗》中何句最佳？”
谢玄率先站出来作答，
他不假思索，口中念道：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谢玄所念诗句出自《小雅·采薇》，
是写久戍之卒征战生活的艰苦
以及思乡未能归的情绪。
这倒与谢玄尚武不谋而合。
谢安拈须微笑，看向谢道韫，
小小年纪的谢道韫胸有成竹，吟诵起
“吉甫作颂，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
座中谢安顿感讶异，随即颔首赞叹不已，
直夸她“雅人深致”。
谢安会深感欣慰，是因为这四句出自《大雅·烝民》
为周宣王时代的重臣尹吉甫所作，
整首诗都用说理、议论来塑造
一位德才兼备、忠君爱民的股肱之臣形象。
谢道韫虽身为女子，却有男儿鸿鹄之志，
心胸宽大，长大后绝非等闲之辈。
也正因此，
叔父谢安在为她择婿时放弃了原本中意的人选：
王徽之。
０3
把门当户对作为婚姻第一选择标准的年代，
谢家自然是会选择无出其右的王家。
当时王羲之有七子，
其中第五子王徽之是王家第一才子，
有雄辩之才，书法造诣不俗
但此人生性傲慢，放荡不羁，
平时不修边幅，经常衣冠不整，蓬头散发，
整日像个行为艺术家。
王徽之最有名的事迹便是雪夜访戴
一日天降大雪，王徽之夜半醒来，
见天地间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遂雅兴大发，
边饮酒便大声朗诵左思的《招隐》诗；
意犹未尽之际，忽又想起百里之外
住在剡县（浙江嵊州）的友人戴安道，
便连夜乘坐小舟去看望。
行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到了戴家大门口，
王徽之却阻止前去敲门的随从，
未见戴安道，即又乘舟而返
随从感到莫名其妙，询问主人，
王徽之笑着回答，
“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归，何必见戴！”
恐怕魏晋风流是天下男儿最向往的一个时代，
可纵情山水，可率性而为，可放浪不拘
想哭就哭个痛快，想笑就笑的放肆。
在辞官归隐前，
王徽之曾担任过大司马桓温的参军，
职位不高，但很受桓温器重。
然而王徽之不当一回事，
对自己负责的事情不闻不问，
办公的时候照样喝酒，睡大觉，
旁人皆把他当作受了父辈恩泽的纨绔子弟。
桓温笑笑，只说这是他王家的门风。
当年郗鉴为爱女亲自上王家挑选女婿，
王家诸子衣冠楚楚，争先恐后，
唯有王羲之东床袒腹，旁若无人，喝酒看书两不误。
如今他把这风范全都遗传给了儿子王徽之。
后来桓温死后，王徽之就跑去军中养起马来了。
桓温的弟弟桓冲有心要提拔他，
便询问他马厩里的情况，
可他对仕途官场敬而远之，
装作一问三不知，还故意顶撞桓冲，
后来烦了，索性挂冠离去，逍遥自在。
王徽之做事便是这样率真随性，
本着一颗赤子初心，追从内心情感，
彻底丢掉谄媚逢迎、弄虚作假的面具；
他貌似离经叛道，实则保有天真诚心，
试问世间若无半分诚，
全都像卡门的世界那样，
人何必要来斯世一遭？
０4
说来谢道韫与王徽之还真有许多相似之处，
两人都博闻强识，饱读诗书，超凡脱尘，
不为名利，不违本心，
喜爱山水，向往隐居。
王徽之曾说：
“令姜（谢道韫的小字）从不做俗语。”
可见二人早已情投意合，暗许终身，
原本共携连理，比翼成双，不失为后世一段佳话。
但阻碍他们的不是门第，
恰恰是他们不合时宜的性情。
谢道韫的父亲谢奕早丧，
叔父谢安便揽下了为谢道韫择佳婿的重任。
谢安原本很看好王徽之，
可后来王徽之我行我素的行径让他彻底改变了主意。
谢安知道这样的男人大多不适合为人夫，
他们不能守一方寸土安心过日子，
也无法给妻子带来晋升仕途的荣誉。
所以退而求其次，
最终许配给了王徽之的二哥王凝之。
王凝之
王凝之并非才华高妙的才子，
也不是貌似潘安的美男子，
在大名鼎鼎的王家人里，
他实在是稀松平常到极点。
考其一生，更是迂腐不堪。
可他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妥妥的贵公子一枚，
更何况还是未来家族世袭爵位的继承人。
长子王玄之婚后不久便离世了，
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
所以王凝之虽是次子，实则已成为长子。
就这样谢家掌上明珠谢道韫，嫁作了王家妇。
丈夫不是洒脱不羁的王徽之，
而是喜欢求仙问道的王凝之。
据《晋书·列女传》记载，
谢道韫婚后对王凝之十分不满，
回娘家后，谢安问起，
谢道韫怒气满腔，郁郁不乐，
想自家一门，无论叔父兄弟辈，
都是气贯如虹，文韬武略之人，
名臣武将，可名载青史。
不曾想，凤凰配给了乌鸦，
王凝之实在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文不成，武不就，
只有书法勉强可算其优势。
王凝之不但不能与谢道韫赌书消得泼茶香，
也不会为谢道韫临窗画眉，
生活过得如一滩死水，了无趣味。
谢道韫虽看不起自己的丈夫，
也只是和家人说说，偶一抱怨，但从不在外人面前说三道四，横加指责，
毕竟木已成舟，多说无益。
在礼教不为名士而设的魏晋两朝，
谢道韫恪守了一个妻子的本分，
生下四子一女，安心相夫教子，
做起了贤妻良母，与王凝之相守一生。
但她绝不是唯唯诺诺、忍气吞声，
有时也会流露一下她高超的思辨能力。
魏晋崇尚老庄玄学，有清谈之风。
一次王凝之的弟弟王献之在厅堂上与客人辩论，
可辩不过对方，就要败下阵来之际，
谢道韫出手相救，“与小郎解围”，
她让婢女在厅前挂上青布幔，
自己藏于其后，然后就开始旁征博引，
对答如流，侃侃而谈，
最终客人穷于词理，掩面而走。
０5
平淡的日子过了数十年，
王凝之官至会稽太守，举家一起到会稽赴任。
然一朝平地风波起，孙恩，卢循起义爆发。
孙恩攻打会稽郡，
然面对强敌进攻，王凝之不是积极备战，
他信奉五斗米道，孙恩也是五斗米道教徒，
他不信孙恩会来杀自己的教友，
若是真的杀来了，
他深信只要虔诚祈祷道祖保佑，百姓便可免遭涂炭之苦。
谢道韫好言相劝，王凝之一概置之不理。
不得已，谢道韫自募家丁，加紧训练。
结果孙恩破城后，王凝之和其子女皆惨遭杀害。
面对叛军，谢道韫毫不畏惧，
抽刀率领家中女眷出门，
手杀数人，因寡不敌众被擒。
孙恩一度要杀她的三岁外孙孙涛，谢道韫厉声抗辩：
“事在王门，何关他族？
如必欲加诛，宁先杀我！”
当时有一人叫济尼，
同时认识王凝之夫人和张玄之妹，
有好事者拿二人比较，要济尼评说优劣，
“王夫人神清散朗，故有林下之风；
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有闺房之秀。”
言下之意明了，王夫人谢道韫有林下之风，
即行事潇洒果敢，颇类儿郎，
行为旷达，俨然是巾帼不让须眉。
孙恩此前听到过此种言论，
今亲见谢道韫如此大义凛然，
遇事胆识过人，一腔豪迈，
非但没杀她外孙，还释放了两人。
劫后余生，谢道韫选择一个人在会稽独居，
守寡三十余年，未再改嫁。
后任会稽太守刘柳前去拜访，
两人仅见了一面，却让刘柳一生引以为豪，
“内史夫人风致高远，词理无滞，
诚挚感人，一席谈论，受惠无穷。”
颇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感慨。
闲暇时光，谢道韫著文写诗，自我陶冶，
春来赏花饮酒，夜寒围炉饮茶，
采菊东篱下，对镜贴花黄，
悠然享受大好时光，自得一番名士风流。
可能脱去名门闺秀，才女光环的谢道韫，
终于活出了生活本身的精致，
既不迁就别人，也不委屈自己，
做一个真正的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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