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3日，赵云（化名）来到了武汉市某殡仪馆，处理18岁儿子赵明（化名）的后事。赵云的妻子没有一同前往，因为她已经被儿子的死打击得近乎崩溃。
6月28日，即将参加高考的赵明选择纵身一跃结束自己的生命，年近五旬的赵云说，儿子的离开，带走的是他们活着的希望。
赵明十岁时的照片
自杀前，到底发生了什么？6月28日，端午放假后上学的第一天，赵明像往常一样起床后洗头、吹头，穿好衣服，戴上口罩，自己坐五十分钟地铁到达学校上学。晚上六点，赵云夫妇下班回家，刚进小区就看到了救护车、消防车和警车，还有聚集的群众，走近才知道，自己的儿子跳楼了。“据警察说，监控拍到赵明回家待了10分钟左右，就跑到1楼丢了个垃圾。我们家住在9楼，他丢完垃圾就直接上了30楼跳下去了。”
事情发生后，赵云夫妇数次来到学校了解6月28日当天，赵明在学校的情况。赵云说，学校声称，赵明在学校内犯了错，被发现后，被老师送到了保卫科。赵明认为，把一个面临高考的学生送到保卫科本身就存在问题，“不管犯了什么错，在交给警方之前，应该是学校老师来处理这个事情，班主任把我儿子交到了实际上并不是负责管教的老师手上，也没有通知家长，保卫科在我理解里就跟保安是一种类型，他们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去教育或疏导孩子。学校就是教育人的地方，怎么能不去帮助他，让他承担所有的后果和责任呢？”赵云怀疑，赵明在保卫科这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可能受到了虐待、威胁或恐吓，才导致他走上了绝路，“保卫科没有监控、没有录音，甚至当时的记录都没有，我怎么知道我儿子当时发生了什么呢？”
对于赵明在学校犯的什么错，赵云表示，学校说事发当天中午，赵明被发现到女厕偷拍视频，后被带到保卫科，其承认犯错，已删除视频，并写下保证书。但是对于学校的说法，赵云表示无法认同，“我儿子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当时视频监控只拍到了时间段内我儿子进入了那个区域，但是没有正对着男厕或女厕的监控，怎么就能确认是我儿子呢？”
赵云提到的监控视频，是该学校谭副校长此前接受其他媒体采访时曾提到的视频内容，谭校长曾说，当时学校内的监控视频显示，6月28号中午，赵明从教室出来后走向厕所，经过男厕所时他往楼梯左右看了看，脚步很慢，看到没人后直接进入了女厕所。随后一个女生进入厕所，一分半钟左右，女生从厕所内慌张走出，直接向教室方向跑去。十几秒后，赵明从女厕所出来走进了男厕所，男女厕所之间只间隔了两三米的距离。随后，该女生因为害怕又带了两个女生返回厕所，但没有找到人，因为这期间，赵明已经离开厕所。
赵云说，自己的弟弟也看了这段监控视频，但是实际情况与谭副校长所说不同。
悲剧酿成：跳下去前他曾犹豫许久刚刚过完18岁生日的赵明在武汉市一所中专学校读书，即将参加今年的高考，虽然学习成绩一般，但在家长和老师的眼里，赵明是个乖孩子。
赵云认为，自己和儿子的沟通一直很顺畅，“他喜欢围棋，拿到了业余五段。经常去上围棋课、打比赛，本来他计划通过围棋考取体育学院。但今年武汉疫情严重，他没办法去上课去打比赛，体育学院应该是上不了了。他也跟我说高考压力大，但我一直告诉他上个什么学校都无所谓，不要有压力。”
事情发生后，赵云看了小区内的监控，赵云为记者讲述了在监控中看到的赵明生前曾有过的内心的最后挣扎：“他慢慢地上了楼顶，在楼顶栏杆的地方徘徊了几分钟，然后翻过栏杆，在外檐处蹲下站起来，然后想了好久，犹豫了有20多分钟，最后还是从30楼跳下去了。”赵云说，那天武汉下了大雨，透过监控视频自己能想象到儿子当时内心的痛苦和煎熬，“我一个成年人如果想结束自己的生命都需要无法想象的勇气，更何况是一个18岁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刺激，能让早上还开开心心的儿子，说走就走了？”
残疾父亲的健康儿子赵云夫妇是陕西安康人，今年47岁的赵云先天双脚马蹄足内翻，小腿没有肌肉，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行走。赵云不到20岁就来到武汉市打工，一直从事服装相关的工作，因为该类工作只需靠双手就能完成。眼见着儿子健康长大，赵云心里说不出的高兴，无论日子多难，赵云夫妇一直坚持把儿子带在身边。
“我老婆生小孩是在陕西生的，奶奶帮忙带了一年多，两岁的时候我们就把儿子接到武汉了，那以后我老婆就以照顾他为主，偶尔打打工贴补家用，这么多年我们一家三口就在武汉相依为命。”赵云回忆道。
在采访中，赵云多次跟津云新闻记者提到，赵明一米七几的身高，身体健康，乖巧懂事。在赵云心里，儿子的健康是他的骄傲和生活的勇气，正因为如此，虽然临近高考，但夫妻二人并未在学习上给赵明施加压力，“我只要他健健康康的，我是个残疾人，文化程度也不高，我养的儿子很健康很正常，这就够了。”赵云说，在武汉新冠肺炎疫情严重的时候，自己跟朋友还在坚持创业，利用自己多年的服装技术工人的经验，抵押房屋与朋友合资办服装加工厂，就是为了给赵明铺垫一个好的未来，“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干了，儿子没了，天塌了。我老婆已经崩溃了，现在意识很混乱。”
事情发生前，赵云的妻子刚刚做完手术，行动不便，赵明就负担起了做家务的重担，“端午放假这三天，儿子在家烧火、做饭、洗衣服，还把自己的床单也洗干净了。儿子还说，等高考结束后跟妈妈出去旅游几天，散散心。”赵云夫妇没想到，赵明还没能参加高考，就已经天人永隔了。
“我要求索赔二百万子虚乌有”赵明就读的武汉市第一商业学校是武汉市一所较为有名的中专学校，地理位置优越，五十年的办学历程，学生众多。学校的官方网站显示，这是一所专门培养现代商人的公办全日制国家级重点普通中专学校和国家级示范中等职业学校，被誉为武汉商界的“黄埔军校”。津云新闻记者多次拨打武汉市第一商业学校的电话，但无人接听。
一名在校生告诉津云新闻记者，赵明自杀一事已经在学校传开了，“他父亲来学校门口拉横幅，还发朋友圈求助，不少同学都知道这个事情了。”
此前，该学校谭姓副校长在接受媒体记者采访时讲述了赵明偷拍被发现后学校的处理方法。“被偷拍的女生在女厕所的第三档，赵明通过隔板下面空的地方，从第二档下面伸过来拍的。”谭副校长说，女生很慌张、激动，哭着找了保卫科，要求看监控，查出是谁。保卫科要求有老师陪同，办了手续后才能看，于是，女生也跟老师说明了情况。女生当时曾要求报警，但是学校考虑，一旦报警，涉事学生可能也无法参加高考，对其伤害可能更大。最后被偷拍女生要求赵明的父母带着赵明来跟她道歉。
老师找到赵明后，赵明马上就承认了自己偷拍一事，但是老师看手机后发现没有视频，赵明称自己到男厕看了一遍以后就删除了，但是老师担心赵明已将视频上传到其他地方，传播出去，遂让赵明写下了保证书。“他写完了以后，老师告诉他这个事情咱们要通知家长，在学校解决问题，也是女方的一个要求。但是赵明不同意，他不同意给家里打电话，说老师求求你，不要给我父母打电话。”谭副校长说，最后商定结果是由赵明回家后告知父母，转天上午共同来校解决问题。同时谭副校长提到，赵明家属曾提出赔偿200万元。
对于以上校方的种种说法，赵云气愤地表示“这是在往死人身上泼脏水”。“保证书我虽然看到了复印件，但是怎么能证明我儿子是在自愿的情况下写的？而且我在我儿子手机中根本找不到所谓偷拍的视频，他们老师也没有人看过，如何证明这件事是真实存在的？”最让赵云生气的是，自己从未提出索赔200万一事，“我的儿子没了，我都想跟他一起死了，从没提出过要钱，你给我整个世界我都不要，我就要我儿子。每次沟通都有警方在场录音，让他们拿出录音来，我什么时候提过200万这个事？”
赵明离开后，赵明家属和校方的几次沟通并不顺利，赵云希望学校能为儿子的死承担相应的责任，“保卫科、班主任、老师、校方对孩子教育不当，导致了孩子跳楼，但是学校不承认自己的错误，班主任态度冷漠，我们有视频为证。学校到现在都没来看过孩子一眼，我打电话也不接听，我真的太累了。”赵云对津云新闻记者说。
津云新闻记者 马扬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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