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新冠出现的第二年,也是距非典首例爆发的第19年。在非典十周年之际,各大媒体曾对这一场曾陌生毫无认知、来势凶猛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做了不少反思报道,其中提到了一个“小众群体”。将近20年过去了,新冠肺炎以更迅猛、更危急的形势在全国、全球大范围爆发。疫情舆论场中,激烈尖锐、情绪化的声音此起彼伏,而我们选择回顾与反思,是为更好的前进。

2002年年底,黄杏初回到老家河源市紫金县东方村。他是深圳一家客家菜饭店的大厨,在深圳时发现自己身体出现问题,全身无力、畏寒、高烧不止,去医院打吊针这个常规治疗不起效用,最后请假回了老家。然而在家中休息了几天,他的身体也不见好转,病情反倒加重。12月15日,他被家人送到河源市人民医院。

非典最严重的传播者(非典超级传播者)(1)

在河源市人民医院住了两天,病情未能控制住,而且还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12月17日,他被转送到广州军区总医院抢救,第二日便上了呼吸机。经过近一个月的治疗,黄杏初病情得到控制,又被转送回河源市人民医院。

又在医院住了近两个月后,黄杏初身体才慢慢康复。此时,医疗人员和黄杏初本人还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疾病。

2003年2月6日,黄杏初回到原先的饭店上班,第二日便听说,最近广东闹得沸沸扬扬的传染性肺炎最早是从河源市发起。黄杏初心里暗怕,自己前不久得的是不是就是那个非典。

没多久,饭店因属违章建筑被拆除,老板重换门店装修,黄杏初在这期间离职了。2月24日,黄杏初到广州军区总医院复诊,最终确定自己当初所得的确是非典。他是全广东、全国、全球报告的首例感染SARS病毒的病人(并非非典最早发病患者)。

非典最严重的传播者(非典超级传播者)(2)

然而,在这场形势不明的传染性肺炎面前,首例常常被非理性地等同于“病源”

黄杏初在河源市人民医院治疗期间,负责他的9名医护人员最终都感染上了“非典”。随着非典愈演愈烈,媒体对黄杏初的关注也越加关注。早在他复诊被确认为非典前,便已有媒体联系他采访,而在确诊后,随着官方公布其为首例非典病例,他更处于社会焦点。

黄杏初逃回老家以躲避媒体的追踪,无论媒体如何邀请,他都拒绝出来见面。普通人一时间内突然受到社会密切关注,是他害怕接受采访的一个原因,但更多的是因为他的生活也为此受到影响。

黄杏初病愈后回饭店上班,这一消息被当地一媒体曝出。当顾客得知这家饭店的厨师感染过非典,都不愿再来,时不时会有路过的市民从外往里张望,带着异样的眼神。饭店的生意因为黄杏初的原因一下冷清起来,也正因此,饭店换址重装,他也“识趣”地没再过去。在黄杏初的自我感知里,日常生活中但凡知道他得过非典的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异样。

这些事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心理负担,他既对因救治自己而感染的医护人员、饭店老板而愧疚,又对自己的人生感到迷茫和绝望。他确实感染了别人,但他也是病人,非典患者应当遭到歧视吗?

黄杏初自己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只是那千斤重的精神负担让他本能地选择了逃离,逃避所有媒体的采访,逃掉社会投来的关注。记者频繁来找他采访,他躲在家中,让家人谎称他不在家。

非典最严重的传播者(非典超级传播者)(3)

当年接诊黄杏初的河源市人民医院医生的叶钧强也被感染,即便捡回一命,却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SARS病毒对他的肺造成严重损伤,病愈后他也没停止过吃药。如今从秋天到第二年春天,他都咳嗽不止,也不敢做稍微剧烈一点的运动。

其余被感染的医护人员,也都留下了轻重不一的后遗症。更让人感到遗憾的则是两位怀孕的女医护人员,一个确诊女护士在抢救过程中失去了孩子,一个疑似病例护士冒险生下孩子,孩子却患有先天性白内障。

非典带来的诸如此种的不幸和悲剧,在当时的媒体报道和社会氛围中,重重地压在了黄杏初这个“首例非典确诊病例”患者身上。黄杏初最后一次在公众面前出现,是2003年5月22日。关于黄杏初、关于非典,所有人都有太多疑问,在广州军区总医院的安排下,黄杏初接受了新闻媒体的采访。

在采访过程中,他表示自己并非刻意失踪,而且向广州军区总医院捐献了自己的血清(含有病毒抗体),但他最后告诉媒体,希望这场患病经历能够不影响自己的工作,以后只想过安静的生活。

非典最严重的传播者(非典超级传播者)(4)

2013年,非典十周年之际,全国媒体回顾与反思这场重大突发卫生公共事件,自然想起了黄杏初这位具有不同意义的非典患者。然而10年后,记者仍然无法联系到他。

记者走访了黄杏初的老家,那是一栋三层小楼,大门口贴着春联,但房子并没有住人。问路过的老人才知道,这是客家人的风俗,即便没有住人也得贴上春联。当地的村主任表示,黄杏初在非典形势控制住后就外出了,很少回来,两个孩子在河源市读书,妻子在陪读。黄杏初父亲去世后,母亲跟着儿子一起生活,这栋房子便彻底荒废了。

村主任说,黄杏初在紫金县一工业开发区开饭店,他头脑灵活,会做生意,深圳也经营着生意,经常在两地奔波。记者几经周折查到了黄杏初妻子的电话,第一次打过去,妻子称黄杏初身体恢复得很好,没有后遗症,目前工作很忙,因为一直从事的是餐饮行业,为了避免引起顾客不必要顾虑,他本人不愿再接受采访。

而第二次打过去,对方已不再接电话。其妻在电话中表示:“事情早就过去了,我们只想安静地过日子!”

世界卫生组织提出,如果1人将病毒传染给10人以上并都被确诊,那么该传播者可以称为超级传播者。然而,这个专业术语被放置在大众语境中,则变成了另一个情感色彩浓厚的词语——毒王。

非典最严重的传播者(非典超级传播者)(5)

除了黄杏初外,非典时期还有多位超级传播者,其中感染力度最大的是周作芬。周作芬是广东湛江人,一直在广州做海鲜批发生意。在春节前夕,广东的海鲜生意更是红火不已,那段时间周作芬在海鲜市场忙得脚不沾地,哪怕身体有些异常他也不太在意。

到除夕那天时,他其实已经咳嗽五天,呼吸急促得连说话都很困难,身体发热的症状加重,浑身酸痛。他是被人直接从菜市场送到中山大学附属第二医院的,腰间还挂着收钱的腰包。

谁都没把周作芬的病情看得严重,包括他自己。刚住进来时,他还在病床上和老婆数腰包里的收入。第二天,他被转到了中山三院。在这两个医院里,所有接触过周作芬的医护人员,从放射科主任、副主任、呼吸科医生、实习医生、护士、配餐员、担架人员、救护车司机全部感染非典。

据统计,周作芬从感染到医治出院,共传染了130多人,其中包括21名亲属,而他的岳父岳母被感染后,在周作芬治疗期间便去世了。

中山三院传染病区在接诊周作芬后,因医护人员相继感染而陷入瘫痪。一周后,周作芬又被转送到广州市第八人民医院。在早期抗击非典中,广东省追认的3名烈士中,2名是因抢救他而感染殉职。

非典最严重的传播者(非典超级传播者)(6)

当时所有人陷入非典恐慌,“毒王”这种带着戏谑与惧畏的称号还未出世。但周作芬两次转院,都会让接收的医院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后来有人这样形容他的强大传染性:他的一声咳嗽,足以引起人们对死亡的恐惧。

病情最严重的时候,医院将传染病区的一个病房专门空出来,搬进最好的医疗器材,周作芬的病房被划作重点隔离区,除了3名医生和1名护士外,不许任何人靠近。

周作芬清醒后,他先问主治医生:“这些天我花了多少钱?”医生半开玩笑地说,应该超过100万了——当时他已传染50多名医护人员和二十多名亲朋好友。没隔多久,岳母去世的消息便传了过来。这个早先被送进医院时还背着腰包数钱的生意人,这个在醒过来后问的第一句话是医药费用的男人,听到岳母去世的消息后大哭起来。当晚医生查房时,看到周作芬的枕头已经被泪水打湿。

非典最严重的传播者(非典超级传播者)(7)

自那以后,周作芬拒绝所有探望的人和媒体记者的采访。病愈后,他想给救治自己的医护人员送礼,但被拒绝了,于是他请人做了一面锦旗,上面写着“起死回生,在世华佗”。送锦旗的时候,他与医护人员一起合了照,照片中他笑得局促,想藏在医生后面以躲避镜头。

他曾接受过极少数媒体的采访,不过拒绝露面,他说:“上电视的话,全世界都知道我了,我到商场买趟货,商场的人认出我就会歧视我;我到酒家喝茶,酒家的人就会歧视我;我打车司机肯定不载。”

出院一个月后,他请主治医生陈燕清吃饭,地点选在广州一家海鲜酒楼。过去这家酒楼的供货商是周作芬,但自从周作芬得了非典后,清清白白的供货交易从地面变成了地下。“如果被客人知道是从我这里进货,估计就没人来了。”

周作芬谈起出院后的生活,他说如今在外面吃饭或者娱乐,如果被人知道他是报纸上感染非典的超级传播者,会被老板客气地劝出店,而他所住的小区有居民因为他而特意搬走。

饭桌上的话题谈到这些后,气氛就变得既尴尬又沉重,最后,周作芬举起酒敬陈燕清:“没有你,就没有我的命,感谢。”那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周作芬最后一次联系外界。

非典最严重的传播者(非典超级传播者)(8)

周作芬想隐匿在社会对他的“非典毒王”讨论中,他搬了家,换了手机号,原来的海鲜档口也关掉了。但“毒王”的标签却并不容易抹去。非典发生的第10年,记者采访周作芬当年的医护人员,采访他所住地区周边的居民,人们从脑海中搜寻久远记忆,待想起这人时第一反应仍是“毒王”。

非典来去无踪,2003年这场异常严重的“春寒”随时间的流逝,似乎渐渐被大众淡化了。然而,非典虽已过去,它的影响却并未终止。有人生命永远停在2003年,有人生活被困在2003年。如在抗击非典中牺牲的那些医护人员、一线记者,那些未能战胜病毒而离世的患者,那些虽捡回性命却用余生承受后遗症的患者,以及那些失去至亲的病人家属们,以及像周作芬、黄杏初这样因被冠以“毒王”标签而影响生活的病愈者。

时至今日,“周作芬们”已回归平静的生活,然而在传染疫情中,始终会有下一个“超级传播者”的出现。值得欣慰的是,在2020年这场更大规模、感染人数倍级增长的新冠肺炎中,我们已鲜少以“毒王”这一戏谑表面下充满歧视与对立的称号,来指代那些超级传播者们。

然而,平等的目光、理性的声音中也时有杂音。疫情期间,从国外回来被确诊的患者们;从某地到另一地核酸检测为阳性的他们;疫情被控制住,却又突然小爆发的地区首例确诊者们,仍然不可避免地遭受着一些吐槽、非议甚至怨怼。

非典最严重的传播者(非典超级传播者)(9)

在我们回顾与总结这场非典抗击战时,除了对奉献者的肯定与表彰、非典疗法等专业医学经验的探讨、社会应急反应机制的反思,也应将目光放在普通个体上。

无论是非典、新冠、艾滋或任何传染性疾病,非恶意传播的感染者同后来的患者、健康者处于一样地位:病毒面前无抵抗的受害者。如同周作芬主治医生陈燕清所说:

“他只是一个被命运戏耍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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