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22日,惠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现场挤满了人,大家都翘首期盼法官的最后定论。
法官一纸判决书,扔在了被告席吴长江身上:
以挪用资金罪、职务侵占罪判处两项罪名,被判处14年刑期。
这时,被告人吴长江51岁。
判14年,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减刑的机会,吴长江待到刑满释放之时,已经年过花甲,此生再无翻盘重来的可能。
在法庭上,吴长江风光不再,只是低着头一个劲地抹眼泪。
曾经他白手起家,与两个儿时玩伴一起创建了雷士照明,两个玩伴各持股27.5%,吴长江持股45%,自然成为雷士照明董事长
几年之内,吴长江就带着雷士照明冲到中国灯具行业第一。
然而,董事长的位置还没坐热,吴长江连续三次被合伙人驱逐出自己一手打造的“天下”。
曾经的玩伴联手,以三分之二的控股权,逼走吴长江。
曾经力挺他的经销商抵不住利益的诱惑,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而他也被4.6亿巨债送进监狱,一代枭雄从此销声匿迹于江湖。
从创始人到阶下囚,如此跌宕起伏的人生,倒真是应了他的名字,如长江流水,时而翻滚时而静流。
但无论如何,吴长江的人生终究如长江一样,一去不返。
摔碎铁饭碗,南下打工
1965年,重庆铜梁一处偏僻山村里,一对老夫妇正对着天,虔诚地焚香祷告,嘴里念叨着男孩男孩。
屋里,一个妇女正躺在床上,满头大汗地尖叫着,接生婆抓着她的手,鼓励着她。
过了许久,一阵毫不收敛的哭喊声从屋里传来,站在门外的老夫妇高兴地互相搓手,纷纷向老天爷道谢。
他们知道,这正是他们心心念念的吴家香火。
当孩子还在娘胎里,老夫妇便找镇上的算命先生算过,得应天的旨意,此男孩取名为吴长江。
出生后,天选之子吴长江果然表现出非凡的能力,不仅天资聪颖,还勤奋好学。
父亲闲来无事,坐着椅子上读报纸,五岁的他站在旁边看几分钟,便可以将报纸上的百分之八十内容复述出来。
母亲由于农活繁忙,经常丢三落四,有时找个钥匙找半天都找不到。
而吴长江根据母亲的习惯,以及她一天内活动的范围,很快就找到了钥匙。
小时候,吴长江深知读书的重要性,读书可以远离普通,逃离贫困。
由于家里穷困潦倒,父母对吴长江的教育没有很上心,他们想着一个穷娃娃,读了书还不是照样回家种地养猪?
当其他小孩子吹着哨子,高高兴兴地往学堂跑去时,吴长江站在不远处看着,别提有多羡慕了。
“我也想上学,我要上学”,这句话在吴长江嘴里流出,已经不下十遍了。
吴长江每天就像定时播放器一样,一起床便跟着父母的后面,一遍一遍地喊着“我也想上学,我要上学”。
为了能够上学,吴长江主动提出,自己可以不吃肉,不买新衣服,不穿新鞋,而且保证每年第一名一定是自己。
父母拗不过他,便点头答应了。
而吴长江也没有食言,上学后的他,不仅次次考试第一名,而且还成为学校的“学神”。
其他同学想着,读几年书就跟随大部队去打工,而吴长江只想着清华大学。
吴长江没有亲眼见过清华大学,只是通过报纸上的模糊照片,推测这是一个好学校。
为了激励自己,吴长江还悄悄用剪刀将那张照片裁下来,贴在自己的书桌上。
每次放学回家,吴长江手也不洗,鞋也不脱,就跑进房间摸摸书桌上的“清华大学”。
那时,清华大学离他又远,却又很近。
然而,高考意外发挥失常,吴长江以几分之差成为了“清华大学得不到的学生”,被西北工业大学录取。
虽然没考上清华,但西北工业大学也不错,是当时中国数一数二的重点大学。
吴长江还因此神气了一会,成为村子里第一个大学生。
对于当时的人来说,考上重点大学,就等于一只手握住了老天的手,只差老天拽你一把。
24岁,吴长江大学毕业,就被分配到陕西汉中航空公司。
薪资待遇不错,工作简单,无非就是喝喝茶,看看报,聊聊天。
电视剧里常见的职场勾心斗角,也没有在吴长江身上出现。
吴长江反而在单位里混得风生水起,领导喜欢他机灵,同事喜欢他做事勤快。
加上吴长江大学时,自学了许多技术,能力过硬,情商又高。
不到三年,27岁的吴长江便被破格提拔为副处长。
同事们私底下预测,吴长江爬上正处长的位置,不需要太久,最多一年。
这时的吴长江,活成了大多数人为之羡慕的样子,能力好、情商在线、年少有为、手握铁饭碗,这样的人生简直开外挂了。
然而,吴长江却夜夜失眠,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如同饮白开水,索然无味。
思考再三,吴长江摔碎了铁饭碗,南下打工。
那时的他,以为体制外的世界充满着惊喜,可没曾想,惊喜之下都是一层层泡沫。
向往自由,更向往成功
1992年,他一腔热血地奔向广州。
那天,从陕西几次转车到广州,正是广州细雨霏霏的季节。
这几滴雨并没有徒增吴长江的思乡愁苦,反而让他感觉,此时的广州多了几分忧伤的美。
初到广州,吴长江人生地不熟,听不懂广州的方言,也没有认识的人。
为了赶快找到落脚的地方,吴长江只能拉着行李到处瞧墙上的招聘小广告,重点观察那些包吃包住的工作。
几天之后,吴长江成为了一家台资企业的保安,包两餐包住,吴长江暂时解决了吃住的问题。
没过几天,吴长江又腻了这枯燥无味的工作,觉得既没有挑战性又不赚钱。
每天忙里偷闲,能偷得多少闲就偷。
有一天,打电话与朋友聊天,朋友推荐他去广州一家港资企业,生产灯具。
刚进去几天,全新的工作内容,崭新的工厂环境,让吴长江斗志满满。
吴长江虽然第一次接触灯具,可他学东西很快,一周不到便搞清楚了灯具的整条生产线。
虽然学习能力强,但吴长江也总有犯错的时候。
一犯错,老板便劈头盖脸地把他骂一顿,到后来,不管吴长江有没有犯错,老板也会骂他。
毕竟,在资本世界里,只要资本家觉得你做错了,你就是错了。
心高气傲的吴长江觉得太憋屈了,在人底下干活,干得再好,也没有尊严可言。
一片草原收服不了一只野马,一个企业制服不了志向高远的吴长江。
斯蒂芬·金在《肖申克的救赎》中说:
有些鸟儿是注定不会被关在牢笼里的,它们的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
当然,吴长江要的不仅仅是自由,还有成功。
1994年,吴长江揣着1.5万块存款,便大张旗鼓地开始了自己的创业路。
六人一起创建了惠州明辉电器公司,全权交给吴长江管理。
创业初,吴长江依靠自己的人脉,拉来了一笔大生意,客户要求两周内交付两万只变压器。
底下的员工都说这单接不得,两万只变压器正常情况下得耗费两个月才能完成。
然而,吴长江一意孤行,他说:“如果个个都行,那我们还有什么存在价值吗?就是要做别人不行的事,才能成功。”
吴长江接下了这笔订单,他高兴了,底下的员工可累坏了,十个人连续通宵两周,才勉勉强强地完成了这笔订单。
吴长江也依靠这笔订单,赚下了第一桶金20万元。
如果没有杜、胡,吴长江也许会在电器行业继续做下去;
但如果没有杜、胡,也不会有后来的“中国灯具第一”。
一天,高中同学杜刚、胡永宏来惠州找吴长江,三人在公司楼下的大排档吃着炒河粉,喝着小酒,聊着学生时代那些事儿。
酒到兴致之时,吴长江心想要是三个人一起创业,估计能干出不少大事。
雷士照明还没出世时,早已照亮了街角处三个中年男人的创业梦。
吴长江当即慷慨地表示:“我出45万,占45%股权,你们俩出55万,各占股27.5%。”
但其实吴长江完全可以多出6万,占51%的股份,只是他考虑到了兄弟情义。
吴长江曾经以为,兄弟情义大过天,情比金坚。
而日后他曾经的投资商阎焱在面对《艾问人物》记者所说的话,一字一句都在打吴长江的脸。
(阎焱在接受《艾问人物》采访》)
作为职业投资人,很重要的一点是在投资决策中屏蔽感情;
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可以做朋友,一种人可以做合作伙伴,仅有极少的人才能兼而有之;
这是一个典型的结果导向性行业,赚钱是王道。
也许,将感情与工作混为一谈,才是吴长江最致命的弱点。
合伙人反目成仇
2000年,雷士照明在吴长江的带领下,销售额达到了7000万元。
由于吴长江掌握着最核心的技术,以及过人的人脉,创业的几年间,两位合伙人对吴长江言听计从。
勤勤恳恳地干活,大气不敢出一声。
2002年,随着雷士照明盈利越来越多,吴长江自知手握45%股份,愧对兄弟的信任。
于是他主动提出将三人股份调整,雷士照明向吴长江支付1000万元,三个合伙人的股权均等为33.3%。
也就是说,吴长江主动放弃了近12%的股份,均分划给两个合伙人。
但此举也消解不了两人的野心。
2005年,雷士照明冲上了中国灯具行业第一,大家既知道雷士照明,也听闻了吴长江的大名,吴长江名利双收。
明明是三人的产业,最后全让吴长江一人占了个光。
杜刚、胡永宏两人心里早已怨气冲天,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发泄。
结果机会就来了。
一次大会上,吴长江眼看着雷士照明蒸蒸日上,提出乘胜追击,扩大规模。
而杜刚和胡永宏一致认为,稳妥推进发展比较好,操之过急容易得不偿失。
双方意见不合,便吵了起来。杜、胡借此机会,以三分之二的控股权联合董事会,要求吴长江拿着8000万滚出雷士照明。
吴长江从来就不是个轻易认命的角儿,他找来外援——雷士照明的经销商们。
经销商们只认吴长江一人,以众人之口合力将杜、胡轰出了雷士照明,吴长江须给他们两人各支付8000万散伙费。
这1.6亿,就算吴长江把雷士照明的账户掏空,也支付不出来。
无奈,吴长江只能四处借钱,可借来的钱相比于1.6亿,简直杯水车薪。
借钱不得,还有什么办法?
卖股份!
2006年,吴长江的财务顾问毛区健丽为吴长江与阎焱搭线。
最后,阎焱以2200万美元购买了雷士照明约55.5万股票,占雷士照明股权比例的35.71%,吴长江的股份从100%稀释到了64.29%。
之后,吴长江为了报答联想控股股东黄少康借他200万美元,又从自己的股份拨了22.5%,送给黄少康。
至此,吴长江的股份已经稀释到41.79%,与阎焱股份距离缩小。
然而,前面送走了杜、胡,现在来了阎焱,吴长江曾经以为,阎焱雪中送炭,实际只是来添了一把火。
吴长江独裁的做事风格,引起阎焱的不满。
阎焱任人不仅看才,还得看人品,而吴长江任人属于义字当头。
有一次,吴长江没有经过商量,便把自己的兄弟推上了雷士照明副总裁的位置,这番操作看呆了阎焱。
他感觉吴长江根本不是在做生意,是在做面子工程。
吴长江为了自己的面子,拉兄弟进公司,给兄弟发奖金发福利。
他当场就在董事会上质问吴长江,吴长江觉得阎焱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让他下不了台。
吴长江与阎焱的矛盾就此结下。
意气用事,办不成大事
之后,吴长江为了稀释阎焱的股份,私自拉来高盛参股,高盛以3655万美元获得雷士照明9.39%的股份。
阎焱不服输,再投资了1000万进入雷士照明,成功挽回他丢失的那9.39%股份。
而吴长江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股份被反释,降至29.33%。
2010年,雷士照明上市,市值250亿。
2011年,阎焱利用自己的权利,引入了法国施耐德电气,成功稀释了吴长江的股份,成为雷士照明第三大股东。
但要是完全踢开吴长江,还缺一把火。阎焱一直等着这把火。
2012年,吴长江由于涉嫌关联交易,被警方带走调查。
阎焱觉得机会来了,便趁势在董事会上建议,吴长江有失信用,不能在雷士照明董事会里,请求辞去吴长江的职务。
德豪润达的王冬雷大手笔买下了吴长江18.6%股份,再从二级市场收购零散股份,摇身变成雷士照明第一大股东。
而王冬雷成为第一大股东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手上的一些股份划分给吴长江,支持吴长江重新回府,争回CEO的位置。
对此,吴长江感激涕零,然而,王冬雷此举并不是在做善事。
资本家一讲感情就输了,资本家做事完全只讲利益。
王冬雷支持吴长江,明面上看是兄弟情义,实则他有自己的小算盘。
2014年,吴长江涉嫌挪用公款,欠下4.6亿巨款,被警方带走。
而吴长江爱赌博,欠下巨款的事情,只有王冬雷清楚。
此前为了凑齐1.6亿散伙费,吴长江染上了赌瘾。
加上他放荡不羁的性格,他曾在赌场上一天输掉4000万,也不收手。
等到他醒悟过来时,他早已欠下了4.6亿,每天烦恼到睡不着。
正巧王冬雷出现了,吴长江将王冬雷当成兄弟,便把心坎里的话全部说给了王冬雷听。
吴长江不知道的是,他把人家当兄弟,而他在人家眼里,只是一只待捕的猎物罢了。
王冬雷将全程谈话偷偷录音,第二天便到警察局报案,亲手将吴长江送进了监狱。
本是阎王想收长江,没想到雷声一震,长江吓得龙头一紧,躲进了监狱。
雷士照明易主,吴长江难逃法网。
这一切既有赌博的代价,也有吴长江为人处事上的意气用事。
太把义气当回事,只会感动了自己,也会丢了自己。
在职场上,只能谈生意,一谈感情,就容易被人戳中软肋。
而有软肋,便是吴长江此生最致命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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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小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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