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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直播雕刻的小说
那一刻,好像在广众人稠里行窃,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成了一只过街老鼠。又像在舞台上被两只无形的手恶作剧,拽住裤脚猛咋往下一扯,遮不住私处恨无地洞可钻。那一刻,邢子善愣了一瞬,觉得脸皮紧绷,全身血液往头顶直涌,头皮遭电击发麻,一时间竟不知所以。
李慧玲嗔怨了那一句,并没有停止脚步,蛇一样在光亮的地板上滑行,耸蓝碎花衫扭飘浮短裙扬长而去。闪出了多张脸,皆从各自间隔的办公档间,刷刷投来霍霍的目光,随即像节日夜空的焰火,熄灭得了无踪影。
大办公室霎那间恢复寂静,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又像摊上了大事,寂静得令人恐怖。 邢子善调节情绪,竭力淡定恢复神情,依然踏着不失弹性的步履,缓缓走出办公室。低头走下大门外的台阶时,掏手机拨号通知那端:
喂,王总吗,我临时别有它事,改日吧。 哦哦,那么,就改在明天下午三点吧,好吗? 好的,好的。
街头五颜六色、噪杂熙攘。没有目标,一时竟想不出目标,没头苍蝇似的穿街巷转了一圈,大街小巷的什么都看了,又好像什么也没看清,一会儿,又回了单位,进了大办公室,坐在属于他的隔挡间。想做点什么事,什么事也做不成,任电脑荧屏无序的闪烁时间。同事也五颜六色、嘈杂熙攘——只是各自隐蔽,表面无形无声而已。整个下午,心情都忐忑不已。直到下班走出单位,心里仍像荡起了无尽的涟漪,一圈圈了无止境,依然难以平静。
事情本来很小很小,芝麻粒那样微不足道,不管搁谁身上,都可以忽略掉。可是她又不同,不但逞尖声,而且高八度,突然遭到调戏似的,非常犀利,像一把无形的利剑,直刺向邢子善的心脏。
你干嘛那你! 李慧玲蘑菇头黑色浓发圈住的小圆脸,毕现的,是一派不削的高傲,随着红唇间的尖声,射出的眼神异常,像银针一样携带着鄙视。
我怎么啦?我没怎么,更没怎么你呀!邢子善本想道声对不起,顺便严厉质问。可那尖利的女声、鄙视的银针,刺伤了他膨胀的自尊。不就是行走间不小心,一只手无意间,碰了你的手吗?干嘛?对你那样的女性,又能干嘛?是性骚扰吗?是明目张胆地勾搭你吗?李慧玲压根儿是在小题大作,借题发挥,不,公然在栽赃陷害。
各个属于个人的空间里,伸出了披肩发、烟花烫、大留海、一边飘,涂了或浓或淡或没涂眼影的丹凤眼、杏子眼、金鱼眼、葡萄眼,那一瞬间的光芒,就像犀利的尖针,虽然像节日夜空的焰火,迅即熄灭了,邢子善还是感觉到自尊心受到了群体损伤,那颗心在滴血。他当时表面沉默无语,心里非常惊愕。大厅广众,都是同事,如此伤人的五个字,心瓣在滴血,没有巨大的理智,能平静吗?虽然平静下来了,能就此随便了结,若无其事吗?能像以往那样,躲到背地一隅,自己舔自己的创伤,让时间和事实,来痊愈伤口,恢复健康肌体吗?
事情出后,邢子善甚至想用最下流的语言,大骂李慧玲,骂单位里那班注重衣着打扮却狗屁不通的女人,最恶毒的咀咒他们,或找不到老公,或成为剩女,或生了孩子没屁眼,或家庭内战不断,总之,没有好下场。理性提醒他,这些恶骂咀咒,只能在自己的心里宣泄。邢子善是什么人,是真君子,不是小人。他破例工作时间外出,在大街上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了一会,控制住魔鬼的一面,没让其兽性窜出发作。坐在隔挡里,表面上若无其事,离开隔挡时,该注目的不得不依然注目,该搭话时不得不依旧搭话,该文明用语时不得不仍旧文明用语。一切照旧如初,就像沙漠里的一只鸵鸟,将头埋进沙里,对那句话讳莫如深,却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晚饭时,妻子来电话,说她和女儿在外面吃,让他自己下些面条解决一下。邢子善回了家,没有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几块面包充了饥。入睡时,他对妻子说:你和宽宽先睡吧,我要加班看资料。妻子小惠人如其名,非常贤惠,也很粗心,何况没有发觉老公情绪的异常,就和女儿洗了先睡了。躲进书房,留给邢子善的夜,是一个难眠的长夜。他毕竟是一个个性很强的男人,一个凶猛起来像狮子一样的雄性动物,但他同时又是一个聪明的理性的男人,用一盒香烟的烟火,一根根的强行熄灭了灰烬里莹莹欲燃的火星。关灯拉开窗帘,散了屋里的烟雾,接受四月的夜风,凉爽又惬意地吹拂,羼杂着楼下丁香花的气味。黑色天幕上的星星,一颗颗特别明亮,人间的霓虹色彩,依然斑斓闪烁。终于,给他找到了一个非常的宣泄情绪的谷口......不,当面报复李慧玲的妙法。和她粗心大意不负责任的工作态度无关,与她轻浮虚荣假装正经的作风更无关——作为一个体制内的单位,现在谁怕谁呢?主任也抓工作,可心思并不全在工作上,作为一个雄性,内里也隐藏着一只野兽,而且一有机会,不时露出狰狞的面孔。大多数虚荣的女性,表面上虚与委蛇,其实时刻提防着;个别女性走的稍远一些,时不时巧妙出卖一点色相迎合,叫你馋涎欲滴又不得手,也是为了曲线救己,以求平安,籍以巩固职位,更有甚者,获得不通过辛苦与汗水的好处,比如奖金、荣誉什么的。从本质上严格而论,他们比男性更可怜。
邢子善的灵感来,自一本发黄的薄书,一本随手翻阅突然引起兴趣的书。拥挤在书柜里,散乱在书案上的书刊,制作精美的精装或平装的随处皆是,一本本都想看,一本本又看不进去,不知怎么搞的,就翻出了忘记怎么得来又从来没有正眼看过的那本《麻衣相术》。
漫不经心地翻阅着,突然放大了如下文字: 一个人的运气好,他的气色就好,手的色泽看起来也健康;同样,他的手指纹路看起来也比较清晰,直观上就是一个思路清楚而理性的人;如果一个人的手指纹路很复杂,直观上就是一个思绪很复杂的人,而且事实上也正如此。可见以相取人是符合自然现象的,这就是手相预测的基本原理。
邢子善借助台灯白炽的光,原本是为了自舔伤口自疗其伤,以至从长计议窥探人生神秘前景,也就是平常说过的运气,可他从这句话字里行间的意思,比照左右手掌上杂乱的纹络,渐渐认清了自我——事业线是紊乱的,看来是不能寄予明天了,心灰意懒加上尼古丁的刺激,突然间电石火光似来了灵感,突生并坚定了报复的决心,尤其是报复李慧玲。 想当年她从一个频临倒闭的企业调来,刚走进这个事业单位时,高挑的个头朝气焕发,亲和的媚眼里稚气未褪,还没将会议室改作大办公室时,和自己一间小办公室朝九晚五,早上上了班抢着去水房打开水,两张并起的办公桌面和一旁笔立的文件柜表面,总是被她擦拭的镜面似的,那时她是多么的自重又尊重他人呀。后来倡导新式办公,将会议室改成了大办公室,隔断为一个个相对独立又融为一体的格子,据说像蜂巢似的,既便于统一指挥又互不影响,可以提高工作效率。李慧玲有了独当一面的工作空间,将马尾巴改成了蘑菇头,像个小女孩似的,话语里老师、师傅的称谓,却变成了老邢、大邢。邢子善并不计较这些,同事嘛,只要没有恶意,随便你怎么称呼,即使心里有了意见,也只能憋在心里,谁又能把谁怎么样呢?逐渐窥察到她讨好的眼光,一味的“矛头向上”了,甚至在酒席桌上趁着酒兴脱掉外套,谄媚地给领导敬酒碰酒,娇媚地称吴主任为吴哥——姓吴的曾在背后提醒她,此称呼只限于酒桌——被女同事背后提起,就怪异得嘻嘻哈哈。对女同事间的闲话与议论,邢子善不以为然。尽管发觉李慧玲工作上力没多出,利益和荣誉却没少得,但对这些都淡然漠视的邢子善,知道她结婚好几年了,仍然没有孩子,老公还辛苦在企业,想调进事业单位,时时处处维护着她的声誉。这年头都不容易,有所期待的无奈之举,大可理解并省略不计,尤其对于女性同事。但是,短短五个字,一句抱怨话,却阴狠地欲把他邢子善推向邪恶地,那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邢子善小四十了,也正处在人生年龄的黄金年月,事业和家庭都稳定在人生巅峰,即就是跳槽另寻高枝,费钱费精力不说,走到哪里,都没有绝对的风平浪静,人际不能毫无摩擦,跳出圈子单干搞个体吧,邢子善不是没有想过,总感觉距离那一步还比较遥远。自己结婚迟得子晚,款款才上幼儿园大班,家庭一切还比较稳定,混吧,得过且过吧,真到了万不得已的那一天再说。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看麻衣相术,书里关于生命线、智慧线、感情线、事业线、婚姻线的解析,图文详解的纹理、形状、特征、意蕴,被邢子善心领神会,硬是将一本厚书看薄了。窗外发亮之时,觉得昏昏欲睡,去卫生间洗了把冷水脸,却把心领神会的玄机,全忘到爪洼国了,重新坐进书房,欲从一团乱麻里理出头绪,灵感就突地跳出来了。 对,就这样做一次。他开始设想种种实施细节,力求做到万无一失。
光阴荏苒。
不觉几年过去,邢子善已度过不惑之年有三了。他趁事业单位超员,吴主任在一次会上,提起想辞职大发的,绝不拽辫子阻挡,说这话时,细咪的眼光,恰巧在他脸上扫视了一下,当即便拿定了主意。会后即自愿辞职,断然办理了一切手续。搞起鹏飞电脑广告设计公司以后,他靠着以往王总等一干人缘,加之主观上以一当十努力,一年一大步,三年上了路,不但收入可观,也方便了已经上小学的款款地接送。自由自在之间,浑身轻松之日,和人谈笑风生,争相说起段子,他讲那次看手相的事,每每引发大笑不已。最是在酒酣茶香时,不知情的爱嚷嚷道: 邢总,讲讲你看手相的段子吧。 要听吗?邢子善也乐此不疲,笑口常开。 前一次,和王总几个老熟人喝酒,大家一起哄,他又讲起来了。 你该不是有意碰人家小李的手吧? 对天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几个人嗷嗷叫,让王总别打岔,任邢总讲下去。邢子善干了杯中酒说: 那天也巧。
下楼去水房打开水时,碰见了迟到的烟花烫,问了一声你早?她主动喋喋不休说:我起了个大早,都到江滨转了一圈了,桥头汉白玉石柱那儿,聚堆儿看相算卦的,已经坐了两个老头,一个老远就指着我惊异地说:啊呀,你好面相!吓得我扭头就走,急忙往单位赶,谁想还是来迟了,没签上到。这个快嘴巴,愣头女人,帮他接开水时竟问:哎,邢老师,你说看面相,有科学道理吗?回答说:当然。怎么,邢师傅你会看面相?烟花烫悄悄又问。轻轻摇了摇头,又怪异地笑着,回答了一声嗬嗬。你,看面相的功底,还真没看出来。邢子善笑着接过水瓶,匆匆离开了水房。整个对话过程有点神秘,因了神秘恰到好处。
这天上午,吴主任不在家,其它几个副主任以及纪检组长工会主席们,都缩在自己的小办公室里,不知在干什么。大办公室的女性们结伙出去吃了早点,回办公室一个个躲在属于自己的隔挡里。估计会看面相的消息,已经风传全体了。果然,女同事们安静坐了一会儿,就忍不住了。烟视媚行中,先走过来的是烟花烫。
她来自农村,虽然微黑,因了小时常吃最佳食品红苕的缘故吧,脸上细皮嫩肉,只是两颊稍嫌突出,显出苦相,人还挺老实的,老公做生意发了,日子过得不错,就臭美进美发店,弄了个烟花烫。被女同事讥讽不已,不几天梳乱了,残留许多烟花卷,烟花烫的绰号却就此扬名,她也听之任之。她凑我跟前,悄声说:给我看下相吧。我转过脸,悄声回答她:不方便的。见她恣意要看,左右瞥了示意,把手伸出来吧,给你看看手相。哪知我这刚开始,就像捅了鸟儿窝,女士们哗啦全过来了。我当时很窘,烟花烫却问:左手、右手?左手吧。男左女右,女的哪有看左手的。啊哦,右手,你懂的。我便背对了电脑,扯了烟花烫细长的手指,装模作样细看,一时不知如何才好。突然想起了,她好像几天前做了人流,信口胡说道:小李,你生育能力超强呀。她沉默不解,我又含笑卖关子说:你看你这个李字,拆开就是十、八、子,要不是计划生育政策管着,你呀......计生失败的秘密被道破,烟花烫嗯、嗯着,细嫩的脸皮刷地印满了红晕,立即被人挤开了。
当时一片女性的欢声笑语,却都压低了嗓音,许多手一下子伸来了。我装作无意,其实留意到了,其中有李慧玲的手。我瞥了她一眼,却扯住了披肩发的指尖。给我看,给我细看。披肩发挺着镜片后的金鱼眼,信任地说。这个披肩发,可不是省事的主儿,平日口气比天大,却爱使小钱,动辄口称打牌输了好几千。其实她不常打,偶尔打一两次,也是幺儿科,别人却不能点破,若点破她吹牛,就翻脸跟谁急。据说有次在菜市场买窝笋,一个劲儿讨价还价时,顺手剥嫩绿叶子,压了价仍不知足,又叫卖主让秤,人家不依她,她赌气不买了,结果吵起来,气得卖菜大娘指着她的鼻尖厉声说:你不买了行,你得给我把剥掉的绿叶子,照原样安上。
嘻嘻哈哈间,有人催邢子善,哎呀你说你怎样看手相呀,别扯的离了题。邢子善把空杯都斟满酒,一声好,当的和大家碰了杯,一起干了酒,接着说看手相。 披肩发单名琴。我借题发挥说:你可不简单,最是智慧线和事业线,你看你看,清晰又通畅,一般人哪儿能比,可是...... 可是怎啦?哎呀你快说呀。 说了你可要慎住,不要哭鼻子。 哎呀说呀,你怎么凭啰嗦的。 我就对她说:遗憾呀遗憾,你的顶头上司,总是姓王的......她快嘴快舌惊叹:哎呀太对了,我原先的领导姓王,在咱们这儿,小组长小王,还是姓王的。那怎么办呀? 理顺关系呀,不然总压着,哪有出头之日。
就是的,就是的......话还没说完,一只手伸过来,直伸进我的手掌上,一看白白胖胖的,十个指甲盖,红艳艳美化了五双,瞅了是一边飘。她一双葡萄眼,没丁点羞涩,拢了一边倒的飘飘齐肩发,真诚地盯住我,眼里闪射出急切的期待。我知道她也来自农村,佯装看手纹,细细的却看不出名堂,就借她名字里的秀字说:秀,乃禾也,意思明摆着。想着她快三十了,高不成低不就,仍守闺待嫁,父母急得不行,她却心灰意懒了,连相面都没有兴趣了。担心长此下去,到头来落个剩女的下场,便以长辈的口吻对她说: 禾苗要茁壮,靠得是啥呀? 水足、肥旺、管理好...... 我打断她的话说:对呀,秀洁,看看你名字里的洁字,水土流失了,接果怎么样? 就剩个口字了。
我说很对,你讲的很好,阳光雨露充足了禾苗壮,水土流失了只剩个口,连饭都没得吃了,这里的阳光雨露以及水土等,你要宽泛理解,弄清内里的意蕴,除了物质上不亏自己,还有精神方面的,比如人际来往,善于交际,热心快乐......等等。
谢谢你了邢大哥,我明白了,谢谢你的关怀提醒,说着摘眼镜,眼泪要流出来了。真没料到,玩笑性质的话语,却有如此效果,我不敢草率看手相了,一定要慎重对待。
围着酒桌的笑脸,隐忍着笑声爆发。盯了五十出头的王总,他也在洗耳聆听。邢子善说我不能再冷漠小李了,就拉住了她的手。这个李慧玲,她的那只手,犹如她蘑菇头下的圆脸,那么白皙那样柔软。李字是不能再拆析了,慧字上面两个丰,中间是倒写的山,下面的有一个心字,明摆着大有文章可作的;还有那个玲字......留意到她温和的神色里,丝毫没有昨天那事的影子,专心屏声静气等待的,只是看手相后魔咒般的断语。我的潜意识里,已经死亡了报复的意思,感情却控制不住,听任男性那只左手,平托了女性异乎寻常的右手,任由明显粗燥的右手手掌,在柔软温热的右手手掌上,摩抚着、摩抚着,轻轻地一遍一遍的摩抚着。像舒适地摩抚河滩细细的流沙,似惬意地轻拍池水一圈圈涟漪,其美妙是难以用文字记录的。
你干嘛那你!你说我在干吗?无意间的一次碰撞触及,因了麻衣相术的启迪,化为有意的恣意抚摸,而且是众目睽睽之下的摩挲、抚摸......
隐忍的大笑终于爆发了,像决了堤的洪水,似启了闸的瀑布,一时间,雷鸣般的狂笑,几乎要把酒店桔黄色的团式顶灯震落。没人问邢子善当时究竟说了些什么,都不追问事情的最后结果,哈哈嗬嗬嘿嘿嘻嘻笑够了,颤颤巍巍酒杯都端不住了,王总伸手指连连点着邢子善说:你呀!你呀!你们体制内呀!
邢子善却没笑。看着一个个哎呀呀喊肚子疼的喊肚子疼,擦眼泪的擦眼泪,俯仰的俯仰,扒桌沿的扒桌沿,他像每次讲完之后那样打圆场说:
太可笑了,太无聊了,是不是,是不是,可这是事实。我们既是来喝酒的,就要喝个痛快,喝出境界,来,倒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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