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袭人是《红楼梦》中最富争议的丫环之一,由于曹雪芹采用春秋笔法来塑造袭人形象,即实录其事,不直接阐述作者对人物的看法与情感倾向,于是导致《红楼梦》的读者对袭人的形象产生了非黑即白的极端看法,历来评论者均是如此。
喜袭人者,如脂砚斋等人,认为袭人乃“贤而多智术之人”,并对袭人进行全面“洗白”;厌恶袭人者,如清人涂瀛,则在《红楼梦论赞》中极力抨击袭人,将袭人的诸多行为均“黑化”,书中有记:
袭人者,奸之近人情者也。以近人情者制人,人忘其制,以近人情者谗人,人忘其谗言。约计平生,死黛玉、死晴雯、逐芳官、蕙香,间秋纹、麝月,其肆虐矣......咏史诗曰:“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若使当年身便死,一身真伪有谁知?”袭人有焉。
如此看来,袭人这个人物形象实在有研究的必要,而纵观全书,袭人的形象其实很复杂,从她的身份上来说,一方面,她是怡红院的第一丫环,将贾宝玉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此为“奴才”身份;另一方面,袭人又是《红楼梦》中曹公唯一明确提到跟贾宝玉发生过云雨之情的丫环,换句话说,花袭人和贾宝玉之间有了夫妻之实,袭人也一直将宝二姨娘之位当作自己奋斗的目标,此为“妻子”身份,这两层身份融合,这才产生了完整的袭人形象,若是单取其中一面进行分析,必然会对袭人这个角色的认识产生偏差,从而产生错误的结论,今日笔者不妨从奴才、妻子两层身份来窥探袭人形象。
袭人之奴才身份,怡红院第一丫环
袭人并不是贾家的家生奴才,而是买来的,这一点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中曾明确提到这一点,书中这般记载:
袭人又说:“当日原是你们没饭吃,就剩我还值几两银子,若不叫你们卖,没有个看着老子娘饿死的理。如今幸而卖到这个地方,吃穿和主子一样,又不朝打暮骂。”——第十九回
这处细节透露出两个信息,第一,袭人不是贾府的家生子,她本非奴隶,是因为后来家里穷,把她给卖进了贾府,这才成了丫环;第二,袭人深受封建礼教的影响,并且具有很强的入世精神,她早已为自己规划好了做宝二姨娘这条路,自然不会允许家里人赎她出去,由此也可以看出,袭人并没有平等意识,她对自己的奴才身份很认同!
进入贾府之后,袭人起初是贾母的丫环,后因生性敦厚、做事认真,被贾母送给了贾宝玉,从此便安心服侍宝玉,曹雪芹在描绘袭人的奴性时,说的颇为隐晦,书中记:“这袭人亦有些痴处,服侍贾母时,心中眼中只有一个贾母,今与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个宝玉。”
袭人身为怡红院的第一丫环,她一个人扛起了照顾贾宝玉的全部责任,怡红院的上上下下,都是袭人亲自打理,而在怡红院出现什么问题的时候,袭人往往也是第一责任人,她总是牺牲自己的利益,保全整个怡红院的名声。譬如第八回“贾宝玉大醉绛芸轩”中,因为李嬷嬷混吃了贾宝玉带给晴雯的豆腐皮包子,还喝了宝玉精心烹煮的枫露茶,贾宝玉大怒,声称要去回明贾母,撵走李嬷嬷,众丫环皆拦不住,最后还是袭人出来,问题才得以顺利解决,书中这般记:
原来袭人实未睡着,不过故意装睡,引宝玉来怄她玩耍。先闻得说字、问包子等事,也还可不必起来;后来摔了茶钟,动了气,遂连忙起来,解释,劝阻。——第八回
袭人的作用由此可见一斑,她深通息事宁人的真谛,遇到宝玉行冲动之举,都是袭人站出来力挽狂澜,由此袭人也受到了李嬷嬷的诽谤,说袭人是个“狐狸精”,总是故意勾引宝玉,让宝玉不听她这个奶娘的话,这可是天大的冤屈,可即便如此,袭人也从未将事情闹大,最多也就是自己偷偷哭泣一番,而不是为了自己心里舒服,就将事态严重化。
正因为袭人为怡红院付出了这么多,所以她才在怡红院中具有绝对的权威,底下的小丫鬟们,或有不服晴雯的,或有偷说绮霰坏话的,唯独到了袭人这里,都是清一色的赞叹之语,第二十六回“蜂腰桥设言传蜜意”中,丫环佳蕙曾跟林红玉说过这么一段话,可看出袭人在怡红院的人气:
佳蕙道:“我心里就不服,袭人哪怕她得十个分儿,也不恼她,原该的。说良心话,谁还敢比她呢!别说她素日殷勤小心,便是不殷勤小心,也拼不得。可气晴雯、绮霰她们这几个,都算在上等里去,仗着老子娘的脸面,众人到捧着她去,你说可气不可气?”——第二十六回
由此观之,袭人稳坐怡红院丫环首脑的位置,这也是众人公认的,甚至于到了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中,晴雯摔坏扇骨,贾宝玉大怒,几番争吵之下,宝玉便称要回明王夫人将晴雯送走,众丫环在门外缄默不言,直到袭人跪下请求宝玉,院中的丫环们齐刷刷一起跪下,这些种种都说明,袭人在怡红院中恪尽职守,深得人心,她是当之无愧的怡红院第一丫环!
袭人之妻子身份,待贾宝玉如姐如母
袭人虽然是贾宝玉的丫环,身份只是一个奴才,但这个身份却被打破了,《红楼梦》文本第六回,贾宝玉从太虚幻境出来,感念于幻境中兼美的柔情蜜意,于是跟袭人偷偷尝试了云雨之情,两人有了夫妻之实在。从此袭人的身份不知不觉中便发生了变化,她从一个丫环仆人,变成了贾宝玉的“妻子”,而这种心理上的转变,自然会使得两人的关系发生微妙的变化,书中这般记载:
宝玉亦素喜袭人柔媚娇俏,遂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遂和宝玉偷试一番,幸得无人撞见。自此宝玉视袭人更与别个不同,袭人侍宝玉更为尽职。——第六回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袭人其实已经成了贾宝玉的通房丫环,而通房丫环的最好结局就是成为姨娘,自此,袭人便将当上宝二姨娘作为自己事业奋斗的目标,她的这种心理必然会表现在她的行动上,我们可以看到,自第六回之后,袭人开始在各方面规劝贾宝玉,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袭人借着家里人要赎她出去的机会,开始有意敲打贾宝玉,意欲使贾宝玉遁入正途,并提出了三个要求:
①不可再说那些呆话痴话。如“等我化作一股青烟,风吹了便散的时候,你们也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诸如此类言论;
②不管是真喜欢读书,还是假喜欢,在老爷(贾政)跟前,要装出一副爱读书的样子;
③再不可毁僧谤道,调脂弄粉,不许吃丫环们嘴上涂的胭脂。
袭人的这几项要求既是为贾宝玉考虑,也是为自己考虑,因为她将来要成为宝二姨娘,贾宝玉的未来好坏直接关系到自己,所以她要帮助贾宝玉走上一条正途。从此处我们就可以明显看出,袭人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只知道服从主人命令的奴仆了,她开始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想要帮助主人,而这种变化的根源,就在于袭人跟贾宝玉有了夫妻之实,她潜意识站在“妻子”的角度替贾宝玉考虑问题。
贾宝玉不喜仕途经济,这跟当时的社会价值观背道而驰,所以袭人想要“改造”贾宝玉,她在日常生活中经常规劝贾宝玉要“立足经济之道,委身孔孟之间”,但贾宝玉屡屡不听,所以我们看到,袭人即便借着自己要出贾府的机会规劝贾宝玉,但提的条件却是“不喜欢读书,也在老爷跟前装出一副爱读书的样子”这类妥协性的要求,此时袭人改造贾宝玉的意志还没有那么坚定。
而到了第三十四回“情中情因情感妹妹”,贾宝玉因为琪官、金钏之事被贾政笞挞,深受重伤,袭人看着好不心疼,此次事件更加坚定了袭人“改造”宝玉的决心,于是就发生了袭人向王夫人告密的情节,书中这般记:
袭人道:“若论理,我们二爷也须得老爷教训两顿,若老爷再不管,将来不知做出什么事来呢。”王夫人一闻此言,便合掌念声“阿弥陀佛”,由不的赶着袭人叫了声:“我的儿!亏了你也明白!这话和我的心一样。”——第三十四回
这个情节很有意思,袭人作为一个丫环,心里想的竟然和王夫人一样,可见袭人作为宝玉的“妻子”,她的爱通过“如母如姐”的方式展现出来。这跟宝玉、袭人的年龄、阅历的高低有密切关系,一方面,贾宝玉年幼,袭人年长,照顾贾宝玉自然会有“姐姐”风采,除此之外,贾宝玉不爱读书,袭人规劝其步入正途,正应了王夫人心中所想,如此这般,袭人对贾宝玉的好,便以长辈般“如姐如母”的方式表现出来。
《红楼梦》文本中有多处情节可佐证此观点,比如第九回“恋风流情友入家塾”中,贾宝玉早起上学堂,袭人早就将一切安排妥当,出门前还反复叮嘱,俨然一副妻子叮咛丈夫的姿态,书中这般记:
至是日一早,宝玉起来时,袭人早已把书笔文物包好,收什的停停妥妥,坐在床沿上发闷......袭人笑道:“只是念书的时节想着书,不念的时候想着家些。别和他们一处顽闹,碰见老爷不是玩的。虽说是奋志要强,那功课宁可少些,一则贪多嚼不烂,二则身子也要保重。这就是我的意思,你可要体量。”——第九回
袭人句句所言,皆是出自对贾宝玉的关心,若是一般丫环,对主子岂敢说这些话?由此观之,袭人和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后,两人之间就已经建立起了隐形的“夫妻关系”,袭人已经拿自己当宝二姨娘看待,所以对贾宝玉悉心照顾,一如贤妻。同时,袭人在明面上还是丫环的身份,由此便产生了宝玉待袭人与其他丫环不同的现象,本质上这是袭人“丫环”与“妻子”身份结合的产物。
结语:袭人是《红楼梦》中一个典型的人物形象,她既是贾宝玉的丫环,身份低下,同时她又跟贾宝玉有过“夫妻之实”,她一直以“宝二姨娘”作为自己事业奋斗的目标,所以才会在生活、学习上对贾宝玉进行多番规劝,此种行为,既是为了贾宝玉的未来考虑,同时也是为了自己的未来,这两者并非独立,而是一体的,只有将袭人的贤惠与她的心机结合在一起,才会形成一个完整的正邪两赋的袭人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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