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在十年前,一个淅淅沥沥的梅雨季,我应朋友之邀去上海他的住处做客。几乎是刚下车的功夫,隆隆的雷声和哗哗的暴雨便扑面而来。当然,那些都是躲得开的。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那看不见的水汽——如同一层胶水,将皮肤和衬衫紧紧粘在一起。
朋友的家坐落在上海的一条老巷,车一到,他早已拿着一把伞在巷口。他用小拇指弹掉我鼻头的一滴水,对我说:“这种天气,我们老上海太有经验了”。在巷道之中,我们一路摸行:这一面,在恰恰躲过雨滴的屋檐里,一台华生牌摇头电扇旁若无人地对化妆的姑娘吹着;那一面,一个大嫂飞快地钻了出来,喊了几声无人应答,便开始快速地为邻居收衣服。一个小孩儿蹲在墙角,一边抱着西瓜碗,一边看巷子里的水流走成鱼鳞状的细线。
而在这水汽中,朋友家的窗口又飘出一层雾。他妻子正在炒咸菜毛豆肉丝,桌上,一杯冰汽水,一瓶白酒已经准备妥当。时则大雨暂停,黄昏正好,我的心也安定下来。后来我才知道,我去的那天,下的竟是那年最大的一场雨。
也就是这一天,我第一次对上海产生了真正的认可。也许是因为那顿好饭,主要是那条巷子。在我眼中,那里有上海人有条不紊的调调。
今天,南通离上海很近。高速公路直线距离120多公里,只有一个多小时车程。未来,从南通到上海坐高铁只需要38分钟。距离越近,心中的向往就越强。
这种近更是心理上的。南通人是真的喜欢去上海:打工往上海、上学选上海、就医跑上海、就业也想去上海,翻开手机,还要看看上海的天气预报。
我父亲曾在上海求学,我问他,南通人为什么对上海那么有好感?他一瞬间列出一大堆理由,总结一下主要是因为亲近:处得久了,感情自然热络。上海的发展史,与南通人密切相关,当年发达的轻纺业,南通是可以与上海齐头并进的,至今还流传着不少南通人在上海艰苦创业的故事。南通与上海的语言也有很多相似之处,有三分之一的南通百姓口音与上海崇明相同。
在我的家乡南通如皋,经常有这样的对话:“你往哪儿去?”“我上上海。”“上上海”,曾是小伙子们朴素也是最自豪的语言。许多年轻人的想法是——至少要“上”一次上海,哪怕没有留下来,至少可以在长辈赞许的眼神中告诉他们:我来过,我爱过。
但上海离南通也是远的。因为长江和黄海的阻隔,有句话叫“南通南通,向南不通”。长期以来,南通没有苏锡常发达的经济基础,没有乡镇工业更遑论特色产业,南通与上海的差距,在改革开放初期体现得特别明显。所以,南通人一度被上海人称为“江北佬”,这个“江北佬”是天然贫穷的代名词,成了欠发达人民的代称。
但是幸好,南通人没把“江北佬”听到心里,南通人对自己有准确的定位。南通人有句俗语:自己不干、只得干看。这种看似无所谓的心态,背后是十足的聪明、强悍和能干。
改革开放初期,南通人凭借自己建筑之乡的美誉,为上海的建设添砖加瓦。上海千家万户,不乏南通建筑人的鬼斧神工。直至现在,上海人家装修,还喜欢选所谓“南通帮”。南通人的勤劳、认真、稔熟,共同构建出一种南通特有的所谓“工匠精神”。上海人喜欢用南通人,南通人也能够融洽地与上海人打交道,并进而挣得自己的一份。
不过,光靠盖房子,隔江海相望的南通人是融不进上海的。南通人靠什么?一个启东籍的老乡在上海经营一家私人订制酒店,他告诉我,在上海扎下根,他靠的是“味蕾”。近几年,南通花大力气将自己的海鲜送到上海的千家万户,将南通特有的黑塌菜、茶干、脆饼、油馓子、高沙土香芋、萝卜条等推荐给上海人。
从建筑转开发商的一位朋友则认为,南通在沪的一个新招牌,是“长寿”。南通如皋有长寿之乡的美名。隔江海相望的这方土地,交通发达,房价便宜。越来越多的上海人选择到南通投资兴业、居家养老。新鲜的空气,另一种节奏,路途不远,但“心远地自偏”。
问来问去,一个总的印象是:每一个接触过上海、打拼于上海,乃至于仅仅是认识过上海的南通人来说,面对向南不通的上海,他们有了越来越多为家乡骄傲的理由。也许是产业基础、也许是教育,也许仅仅是对某个细节做法的区别,我们可以拍拍胸脯说:南通越来越好。
“你往哪儿去?”“我上上海。”今天,当这段对话再次重现,南通人的回答,一定比二十年前、十年前、一年前,更平静、从容、自信。
栏目主编:孔令君 文字编辑:陈抒怡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资料图) 图片编辑:项建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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