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本文为长篇传记式历史小说《前秦风云》第一部「氐族少年」第八章「风云突变」第七节】

【导读】

上节内容回顾:徐统透过张豺的种种恶行看穿其野心,决定离开是非窝。他将王猛叫过来,要求其尽快离开邺城。分别前,他让王猛发表对当下和以后时局的看法。

本节内容简介:王猛继续缕析天下大势,他比较看好氐族首领蒲洪。徐统安排他到中岳嵩山投靠自己的师兄顾无忌。送走王猛,徐统又对老仆人的去向做了安排。最后,他服毒自尽。

故事发生时间:349年四月。地点:侍中徐统家中。

王猛回归座位,喝了一口水,继续说:“再来说江左的晋朝。司马氏之有今日的窘境,根源可追溯至其开国君主。晋武帝司马炎一统南北,仰仗的是他祖父辈打下来的基业,观其作为,并不像个真正的开国之君,他的儿孙自然也就好不到哪里去,以致短祚而亡。晋元帝司马睿能在江左立足,最初靠的是琅邪王氏,王导、王敦兄弟在为司马氏出力的同时,也奠定了王氏自己的家业,于是便有了‘王与马共天下’的笑谈。江左的门阀,并非只是王氏一家。九品官人法所标榜的家世、道德、才能并重,早已名存实亡,如今论的只是家世,以致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士族又有侨姓与吴姓之分,南迁士族号称侨姓,他们自视颇高,居朝廷枢要,以望族标榜;孙吴以来的江南名族被称为吴姓,他们虽被侨姓压抑,却以上国自居,将侨姓讽为荒伧。二者彼此相轻。即使同为侨姓,又有渡江早晚之分。如今江左之君虽有南面之尊,并无总御之实,宰辅执政,门阀掣肘,权去公家。如此情形,指望其君臣光复中原失地,也就勉为其难了!”

徐统拈须沉思,插言道:“这就是你不去襄阳的缘故吧?”

“先生,人生固然当发奋自强,有所作为,但也离不开机缘。正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时下江左的君臣,重清谈而轻实务,士人嗜五石散,习南华言,浮华相扇,标榜为高,凭借惊人一语便可成为世间高人。文章也是溺于玄风,内容空泛,不着边际。婚姻则先必求族,再择其人。当轴人物如无玄学功底,就难以在士族名士之间周旋。由此推之,建康城中、秦淮边上,哪里还有我这个卖箕穷小子的立足之地呢?”

“接下来,局势又将如何演变呢?”徐统追问。

前秦风云第一篇第七节(前秦风云8风云突变)(1)

王猛

王猛回答:“综观南北大势,胡汉对立,凭借汉民的支持,加上据有大江之险,晋朝的半壁江山大约还可维持下去,但进取中原几无可能。江左君臣奉行守江必先守淮,跟胡族在江汉、江淮之间对垒周旋,以确保江左免遭涂炭。西边的襄阳、东面的寿春和彭城,遂成为南北对峙的主战场。在这中间地带,则难以独立。至于北方,这些年石赵倒行逆施,早已失去了民心,如今又父子不能相容,势必加速灭亡。梁犊起兵虽被平息,但已表明其不堪一击。幼君继位之日,即是土崩瓦解之时,届时各路强人都将悉数登场。辽东鲜卑慕容氏的兴起,估计已无人能够阻挡,其必然也要加入对中原的竞逐。至于石赵内部的情形,先生比学生更清楚。”

“唉——”徐统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正所谓人在局中迷,你不妨一并缕析一下。”

王猛起身拿起水壶,徐统冲着他摇摇手,于是他给自己添上水,接着说:“学生以为,有两个人必有动作,一个是在枋头的氐族首领蒲洪,另一个是当今君王的那位汉人养孙……”

“是吗?你接着说!”见王猛又停顿下来,徐统两眼紧盯着他催促。

前秦风云第一篇第七节(前秦风云8风云突变)(2)

徐统

“这二人当中,学生更看好那位东迁过来的氐族首领。三年前他能站出来为天下人说话,要不是已经看清了情势,有了自己的想法,就没有必要去冒那么大的风险。有如此识度的人,决非等闲之辈,也就不甘久居人下。学生预测,他要么留在中原竞逐,要么西回关中另起炉灶。武兴公石闵这个人,学生不甚了解,只知他是‘乞活'的后人。这次他在荥阳阵斩梁犊,立下殊勋,威震胡汉,邺宫的后继之君若还将他作为池中之物,他必然不服。只不过他毕竟做了胡人的养孙,未必能赢得汉人的支持,晋朝的君臣尤其容不下他;而在石赵的王公贵族眼里,他又是个异类,恐怕也难以压服石氏诸王和羯族贵族。至于那个眼下掌控储君的新贵张豺,非但成不了气候,一旦变乱起来,第一个出局的恐怕就该是他。”

“景略,”徐统用极为赞赏的目光望着王猛,“跟你结下忘年之交,是我此生的一大快事!老夫只是不明白,你既然能将天下大势看得如此透彻,为何不择良木而栖呢?”

王猛答道:“先生,如今什么都短少,唯独不缺想做帝王的人!乱世相争,群雄并起,一开始总是热热闹闹,最终大浪淘沙。对于天下苍生来说,则可谓兴也苦、亡也苦。就因为良莠难分,救济苍生与助纣为虐,往往只有毫厘之差,时常事与愿违。学生只是一个卖箕的穷小子,当下最好还是找个静适一点的地方,修身养性,冷眼旁观。”

“原来如此!”徐统叹息。

“学生也有一句话想问先生,我们可否一道去嵩山呢?”

“谢谢你的好意!我老了,哪里也不想去了。你不必为我担心,我已经为自己找好了去处呢。”

前秦风云第一篇第七节(前秦风云8风云突变)(3)

中岳嵩山

“先生,学生其实早有离开此处的想法,只是放心不下你。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然先生要留下来,那学生是不是也就不急于去嵩山呢?”

“不,你一定得离开,愈早愈好!景略,临别之际,我只有一句话要对你说:天下苍生总得有人出来救济,他日若遇明君,你还是应当出来辅佐,也不枉平生所学。好吗?”

王猛再一次站起身来,深深地向徐统作了一个揖,庄重地说:“学生谨遵师训!”

徐统满意地点着头,拿起案头一封写好的书信对王猛说:“你放心,我的这位师兄尽管性情有些怪异,但比我不知要高明多少。有我这封信,他定会收留你。”

“那学生今日就辞别先生,直接去嵩山。”说完,王猛走到徐统的身边,跪到地上行起了叩拜大礼。

徐统这一回未作谦让,安坐受之。

送走王猛,徐统让正在院中扫地的仆人老宋跟着他进屋,吩咐道:“你去卧室,把我那只木匣子拿来。”

老宋很快就将一只黑漆斑驳的木匣子捧来了,小心翼翼地放到案头。徐统一面示意他坐下,一面将木匣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两块黄橙橙的金饼,说:“你跟着我快有二十年了吧?”

前秦风云第一篇第七节(前秦风云8风云突变)(4)

“今年刚好整二十年。老爷。”

“那你也该回家享享清福了!”

“老爷年岁大了,正需要人服侍;再说,我也舍不得离开你。”

“就这么说定了,你现在就可以走。”

老宋着急了,站起身来问:“老爷,是不是我有了什么过失?”

“没有的事!我马上要搬家,再不需要人服侍了。”徐统将两块金饼放在案头,推到老宋跟前,“你把它带走。”

“老爷,去年我儿子娶亲,你已经把三年的工钱都提前支给我了啊!”老宋一脸惊骇地说。

徐统摇着头说:“我说了那是工钱吗?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说完,他欠身拿起两块金饼,不由分说地塞进老宋的手中。

这金饼到了老宋的手上,似乎变成了炭火,他飞快地将它放回到案头,态度坚决地说:“老爷,我断不会收下,我也不走!我家中现在也无甚牵挂,正好留下来跟你作伴。你是清白官,就这么点积蓄,留着自己防老吧。”

徐统有些生气地说:“我确实不需要人服侍了,也不需要这种东西。它是皇帝陛下的赏赐,你要不收下,那我就把它扔到大街上去了!”

老宋无可奈何,只得拿起金饼说:“我也不跟你相争了,我就是不走。那我就暂且替你保管吧。”

徐统将双目微闭,向老宋挥了挥手:“你下去吧,我想独自清静一会。”

老宋只好捧着金饼离开,眼里闪动着泪光。当他快要消失在门口时,徐统猛然睁开了双眼,目送着他的背影。

前秦风云第一篇第七节(前秦风云8风云突变)(5)

徐统带着绝望走了

独自静坐了一会,徐统从衣兜里面摸索出一个青花小瓷瓶,握在手心里又愣了一会神,然后启封打开,把里面盛着的黄色粉末倒入自己的茶杯内。放开小瓷瓶,他抬起双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然后捧起杯子,扬起颈脖,一饮而尽。

没过多久,这位后赵大儒的脸上,露出了十分痛苦的表情。他突然大喊了一声:“乱将作矣,吾无为预之!”说完,便一头扑倒在案头。

徐统走了,带走了他的绝望。他在邀请蒲坚和姚苌登临铜雀台时,就已经拿定了主意,用一瓶毒药来了结自己的生命。

他并不是那种厌世的人,所以没有像魏晋以来的许多读书人那样,归隐林下,寄情山水,迷恋玄谈。他以大儒之身,怀识人之美,委曲求全地苟存于乱世,是想看一看,这世情究竟还有没有转寰的时候。

面对石虎的垂亡和张豺的倒行逆施,以及石闵等人的蓄势待发,他知道动乱很快就将发生,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再也等不来天下太平,终于彻底绝望了。

他确实别具慧眼,这些年在跟蒲坚和王猛的交往中,他看出了这两个年轻人都有胸怀大志、潜心修学、留意世务的天赋和勤奋,对他们的未来充满着期待。于是在自己绝命之际,他将希望寄托于未来,临走前特意安排跟他们都见上最后一面。

上节:王猛成了侍中徐统最后的牵挂

下节:氐、羌首领河内野王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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