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还是做男人好,因为,以前女人和动物被认为是一回事。现在,阿尔巴尼亚女人拥有与男人平等的权利,我觉得今天做女人会很有趣。”

在巴尔干半岛的偏远村庄中,存在着一群被成为“宣誓处女”的女人。从外表上看,你甚至很难想象她们是女性。她们穿得像个男人,也在村子的咖啡馆里抽烟,和男人们打成一片,她们甚至还会携带和使用武器。

但这些特权都是有代价的。在过去饱受战乱和伤亡困扰的这些农耕地区,“宣誓处女”们需要发誓一辈子独身,并且许下终身照顾母亲、姐妹和家庭财产的承诺。很长一段时间里,在她们所处的传统地区,这是妇女继承家庭财富的唯一途径——在这个重男轻女的社会里,如果一家之主死了却没有男性继承人,他的一个女儿可以通过发这样的誓言,去“成为”一个男人。

如今,“宣誓处女”们几乎已经退出历史舞台。但这种现象留下的思考,还在继续。

“成为”男人

2016年5月,因为身体的原因,黑山最后一名“宣誓处女”从沙夫尼克市附近的村庄搬到了沿海城市里桑的一家养老院。斯塔娜·塞洛维奇(Stana Cerovic)出生于1936年,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她的家庭里有五个女孩和两个男孩,而这两个男孩都不幸幼年夭折。

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就向父亲承诺,自己永远不会结婚,要承担起照料家庭的责任。她的一生都在和男人交往。五岁时,她就开始抽烟。七岁时,她开始在父亲的田里干活。父亲还教会了她射击。

“她认为自己是一个男人,而她的几个姐姐,都把她当弟弟。”斯塔娜的表妹玛拉·塞洛维奇(Mara Cerovic)说。

斯塔娜从不把自己打扮成女人。传统的“女性任务”,如洗衣、打扫卫生等,总是由她的姐妹们来完成。她始终是 “家里的男人”。

终其一生,斯塔娜都认为自己享有的是特权,从未觉得被剥夺了女性身份,以及属于女人的生活。在这流传千百年的习俗之中,女人承担男人的角色是一种荣耀。

和处女座谈恋爱会发生什么(正在消失的宣誓处女)(1)

拿枪的斯塔娜 图:网络

这套古老的社会习俗起源于15世纪黑山、科索沃地区南部和阿尔巴尼亚北部的山村。一些达尔马提亚沿海岛屿也采用了这种做法。

它是该地区中世纪荣誉法典的一部分,被称为“卡农法典”(Kanun),它规范并且仍然决定了一些较偏远地区的生活。一个女人,一旦成为所谓的burrnesha(即宣誓处女),就再也回不去了;没有婚姻,也没有生孩子的机会,任何违背誓言的行为,至少理论上都会被处以死刑。要想成为burrnesha的年轻女孩必须是处女,并宣誓独身。这样一来,她就成了一个 “荣誉男人”,剪短头发,穿上男人的衣服,并用男性的举止和手势来进行人际交往。在阿尔巴尼亚传统的父权制社会中,她享有男人的所有权利,以及男人的所有特权。

在20世纪之前,卡农法典一直以口头传播的方式流传下来,直到1941年,它才被翻译成意大利语(1989年和1994年分别译成英文和俄文)。它们包含了1263条有关乡村生活的教条,包括教会、家庭、财产、土地、工作、荣誉和婚姻。

除此之外,卡农法典还对性别分工进行了严格的规定。男子的工作包括所有重体力劳动,比如砍伐,除草,收粮,保护动物和财产。而与客人交谈、喝酒抽烟,以及血亲复仇,也被认为是男性工作。

在卡农法典的规定下,女性的社会任务则包括生儿育女,做饭,打扫屋子,伺候男人和客人(包括给他们洗脚),打水等等。除此之外,奶制品的生产和售卖,食品的储存和加工,制作编织品、羊毛制品、洗补衣服也都属于女性工作任务的范畴。

和处女座谈恋爱会发生什么(正在消失的宣誓处女)(2)

卡农法典规定了传统阿尔巴尼亚社会的方方面面,其中包括严格的性别角色分工 图:网络

这些社会中,妇女被视为家庭的财产,被施加了方方面面的禁忌:不能吸烟,不能戴表,也不能在地方选举中投票,不能购买土地,以及无法进入一些工作机构。在传统的阿尔巴尼亚社会,妇女的生命价值是男人的一半,而处女的价值则是12头牛。

从人类学角度看,这是一个严格的父权制社会。他们的传统决定了每个家庭需要户主,而户主只能是男人,并且在很长一段历史中,男人意味着“携带枪支的人”——而对家族荣誉的重视,也决定了男人在这个社会中的地位。

记录遗产

这一套习俗最早是由传教士、旅行家、地理学家和人类学家记录和报道下来,他们在19世纪和20世纪初访问了阿尔巴尼亚北部山区。几个世纪前,这种情况很常见,但现在,这种现象已经几近消亡。进入21世纪后,不断有一些纪录片团队和纪实摄影师前往,试图寻找最后的“宣誓处女”;同时,这种现象还给一些文学和影视创作提供了基础。

2012年,美国摄影师吉尔·彼得斯(Jill Peters)前往阿尔巴尼亚北部,拍摄了一批独特的“宣誓处女”肖像,以记录这一濒临灭绝的现象。

和处女座谈恋爱会发生什么(正在消失的宣誓处女)(3)

美国摄影师吉尔·彼得斯和她拍摄的“宣誓处女” 图:jillpetersphotography

阿尔巴尼亚小说家艾尔维拉·道恩斯(Elvira Dones)在2007年创作的小说《宣誓处女》(Swarorn Virgin)追踪了一位女性的生活,她在姐姐的帮助下,成功地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女性身份。意大利电影制作人劳拉·比斯普里(Laura Bispuri )在2015年根据该小说拍摄了一部电影。

与多尼斯小说中的女主角不同,斯塔娜这一生似乎没有“只做男人”的遗憾。她说,她最后的愿望是作为父亲唯一幸存的儿子,在家族墓地里被人铭记。她于2016年病逝,自此,黑山再无“宣誓处女”。

影片《宣誓处女》一共有三条故事线,一条是现在式的,发生在意大利;另外两条是发生在过去几年的阿尔巴尼亚。在这三条故事线中,一对阿尔巴尼亚姐妹选择了不同的路线来逃离本土文化中的性别束缚,即“卡农法典”的束缚。

影片中,妹妹丽娜(Lila)离开了阿尔巴尼亚,前往意大利,过上了中产阶级的婚姻生活。而她的姐姐汉娜(Hana)给自己取了个男名马克(Mark),本来过着宣誓处女的生活。故事开始的时候,马克到意大利探望丽娜,穿着男装。电影通过不断地闪回,回溯了马克在传统的性别分化社会中的挣扎。

最后,她决定做一个女人。

和处女座谈恋爱会发生什么(正在消失的宣誓处女)(4)

影片《宣誓处女》剧照 图:网络

人们在这部影片里会感受到,“成为男人”并不是一个自由的选择项,而更多是一种极端的父权社会形态中用以自保的无奈之举。

俄罗斯的纪录片团队RTD(RT Documentary)找到了一名“宣誓处女”纳迪尔(Nadire)。她在13岁的时候宣誓,因为她的哥哥死了。自这之后,她便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做着“所有男人该做的事情”。年纪大了之后,她也闲不下来,开始打理花园、照料家庭事务。

和处女座谈恋爱会发生什么(正在消失的宣誓处女)(5)

RTD拍摄的纳迪尔 图:RTD

通常说来,在大城市里很难找到“宣誓处女”,RTD团队采访的戴安娜·拉基皮(Diana Rakipi)是个例外——她曾是一名海关官员。同样也是在家里的兄弟去世后,戴安娜成为了一名“宣誓处女”。作为一个女人,戴安娜本拥有一头优雅而乌黑的长发,但她决定像男人一样留着短发,通常,她只去男士理发店,而不是女性们的美发沙龙。

和处女座谈恋爱会发生什么(正在消失的宣誓处女)(6)

戴安娜·拉基皮在家中 图:网络

截止RTD纪录片拍摄的2016年,阿尔巴尼亚只剩下几个“宣誓处女”,大多数人都认识,有些人相互之间是朋友。

血仇仍然是阿尔巴尼亚人生活的一部分,在偏远的山区,还存在对家族之间事务进行和解的服务。普伦德·佩普约尼(Prend Pepjoni)的家处在人迹罕至的村庄。三个哥哥去世后,普伦德就担负起了一家之主的重任。由于她的姐妹们也没有诞下男性继承人,普伦德走投无路,甚至想让父亲再婚,生个儿子。最后,她们甚至不惜让父母离婚,让她的父亲可以合法再婚,尽管他们都继续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纪录片中采访的所有“宣誓处女”,无一例外都是老人,至少在40年前就发过誓,彼时的阿尔巴尼亚还是一个共产主义国家。这些人是阿尔巴尼亚最后的“宣誓处女”。可以说,“宣誓处女”是生活在一个极度贫穷和大男子主义的国家的农村妇女的一种自我赋权形式,而这个国家在斯大林独裁统治下与欧洲主流社会隔绝了几十年。在独裁统治被推翻后的数年中,这种习俗也走向了灭亡。

最后的“宣誓处女”

并非所有的“宣誓处女”都以自己的男性身份为荣。

阿尔巴尼亚的帕什·凯奇(Pashe Keqi)在纽约时报的一篇采访中回忆起自己宣誓的那天:剪掉了黑色的长卷发,褪去裙子,换上了父亲的宽松长裤,用猎枪武装自己,并发誓放弃婚姻、生子和性生活。

当时,凯奇说,如果她出生在今天的阿尔巴尼亚,她会选择做一个女人。“那时候,还是做男人好,因为,以前女人和动物被认为是一回事。”她的男中音嗓音洪亮,喜欢像男人一样大开双腿坐着,也爱喝拉基酒和抽烟。“现在,阿尔巴尼亚女人拥有与男人平等的权利,我觉得今天做女人会很有趣。”

除了保护家庭财产的原因,也有人还把发誓作为避免包办婚姻的手段,还有些人为了表达自己的身体自主性而成为宣誓的处女。随着现代化进程在这个地区的推进,一些对宣誓感到后悔的人选择了违背誓言,又在后来的生活中重新做回女人,并选择结婚。

“通过发誓保持处女身份,远离性欲,是这些妇女在一个男性主导的隔离社会中参与公共生活的一种方式,”科索沃地区的普里什蒂纳大学性别研究教授琳达·古西亚(Linda Gusia)说,“这是关于在一个男人统治的世界里如何生存的问题。”

和处女座谈恋爱会发生什么(正在消失的宣誓处女)(7)

性别研究教授琳达·古西亚 图:网络

有社会学家表示,宣誓成为处女,不应该等同于同性恋,而同性恋在阿尔巴尼亚农村一直是禁忌,女人们也不会有变性行为。

凯奇的父亲在一次血仇中被谋杀。她剩下的四个兄弟因为不是进了监狱就是被杀。她说,成为男人是养活母亲、四个嫂子和五个孩子的唯一办法。

在她位于地拉那的简陋房子里,她的侄女为她提供白兰地,而她则在那里发号施令,以从事建筑工作,和其他男人一起在清真寺祈祷。没有她的允许,家里的女孩无法结婚。

“作为一个男人,我是完全自由的,因为没有人知道我是个女人。”凯奇说,“我可以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没有人敢骂我,因为我可以打他们。我只和男人们待在一起。我也对女人的话题一无所知。”

现代化进程中,阿尔巴尼亚妇女的传统角色也发生了变化。即使是在地拉那以北约50公里的克鲁杰偏远山区,卡农法典对性别角色的影响正在消失。现代生活侵蚀了传统家庭,改变了妇女在社会中的地位。

“今天的阿尔巴尼亚妇女是一种类似于经济部长、感情部长和内政部长的角色,她控制着谁做什么。”阿尔巴尼亚民俗评论家伊利尔·伊泽里(Ilir Yzeiri)说。

一些“宣誓处女”也曾哀叹这种女性解放。戴安娜说,她怀念霍查时代的阿尔巴尼亚——那时候,她担任高级军官,训练女兵作战。她感慨地说,现在,女人们不知道自己的位置。

“今天的女人半裸着身子去迪斯科,不知道自己的边界。我一辈子都被当成男人,一直被尊重。我不会打扫,不会熨烫,不会做饭。那是女人的工作。”

————

请微信搜索关注公众号“全现在”,朋友圈的世界也会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