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奎琳和伍德森:杰奎琳伍德森罪恶之都下的渴望(1)

书名:另一个布鲁克林

作者:杰奎琳·伍德森

译者:张维营

出版社:中信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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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意导言

1973年,美国从越南撤军,男人们从战场归来,空气中弥漫着异样的躁动。有的人归来拖着残破的肢体,有的人归来带着残破的灵魂,还有些人永远地留在了战场——战争让所有人不得完整。小说《另一个布鲁克林》的故事便发生在这样的气氛中。非裔女孩奥古斯特的母亲是被战争夺走灵魂的人之一。母亲无法接受自己的兄弟在战场上牺牲的事实而精神失常。父亲无法忍受,便带着年幼的奥古斯特和弟弟离开旧居,来到了布鲁克林。在那里,原本孤单的奥古斯特结识了三个同样来自异乡的亲密挚友,她们一起玩耍,一起分享秘密,一起成长。她们怀揣希望,以美好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和彼此,试图相信布鲁克林也是有梦而美丽的。 然而隐藏在幽暗中步步逼近的,却是“另一个布鲁克林”。在寻找未来的过程中,她们渐渐感到融入的艰难,四个人的人生轨迹也最终走向不同的方向。

本文节选自小说《另一个布鲁克林》第2、8、9章的部分内容(标题另取),描述了奥古斯特初入布鲁克林的感受及之后的转变。初入布鲁克林的奥古斯特对那里潜伏的危机一无所知,目之所及大多是新奇与美好。渐渐地,她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蔓延在大街小巷的罪恶暗涌。1977年纽约大停电事件给隐藏的“另一个布鲁克林”暗涌带来了一个绝好的突破口。趁着漆黑的夜色,无数贫民、流浪汉和流氓暴徒走上街头,开始一轮又一轮的烧抢劫掠,让这座深陷经济危机的城市彻底沦为罪恶之都。12岁的奥古斯特目睹了这场罪恶,又目睹她所在贫民区的白人渐渐逃离,她为自己不得不接受救济而感到羞耻,她对世界、对未来越来越迷茫和焦灼。当她在好友西尔维亚家中受到羞辱时,她的内心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渴望,她在好友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想拥有的未来。而后,她与西尔维亚的命运也似乎交换了位置。

罪恶之都下的渴望:

我想拥有你的未来

——《另一个布鲁克林》(节选)

[美]杰奎琳·伍德森/著,张维营/译

初见布鲁克林

那年,母亲开始幻听,总是听见她死去的弟弟克莱德的声音,父亲带着我们姐弟俩从田纳西州的甜蜜林小镇搬到了布鲁克林。那是1973年的夏天,我八岁,弟弟四岁。在那个炎热的城市里,弟弟又重新开始把大拇指放在嘴里,睁大了眼睛,露出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我们的小公寓在一栋三层楼房的顶层。弟弟和我从来没到过这么高的地方。我和弟弟透过房间里被油漆粘住的窗户看着楼下的街区,一看就是大半天。从楼下经过的人都很美,而且各有各的美法——有的苗条,有的丰腴,有的顶着“爆炸头”,有的编着“玉米辫”,有的则秃顶。他们有的穿着非洲黑人那样明亮花哨的短袖套头衫和喇叭腿牛仔裤,有的穿着迷你裙和吊带上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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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纳西州的葱绿色很快淡出了记忆,取而代之的是布鲁克林这个陌生世界中水泥里散发出来的灼热气息。我常常想念母亲,常常会抬起手抚摸自己的脸颊,想象她在身边,为我解释这些新鲜事物,这里快节奏的生活,以及这里难以穿透的灰暗。弟弟哭泣时,我会哄他,告诉他别担心,“她很快就来了,”我努力模仿母亲的口吻说,“她明天就来了。”明天,或下个明天,或下下个。

正是在那个夏天,我第一次见到西尔维亚、琪琪和安吉拉。她们三个从我们的街区走过,穿着吊带衫和短裤,手挽手,仰着头,放声大笑。我一直看着她们,直到她们在我的视线里消失,好奇她们是谁,她们怎么……如此亲密。

母亲不相信女人之间存在友谊,她说不能相信女人。“张开你的手臂,”她说,“让她们待在你最远的指甲尖以外。”她还让我把指甲留长。

然而,当我看到西尔维亚、安吉拉和琪琪从窗下经过时,内心却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我渴望成为她们中的一员,跟她们一起那样手挽着手,永远不分开。

一星期后,她们再次出现了。这一次,她们停在了我家的窗下,解开了一条长长的电话线,把它对折,然后琪琪和安吉拉摇绳,西尔维亚站在对折的绳子之外,身体不停地前倾又后仰,直到她钻入绳中。我看着她们,微微张开嘴,被她们之间的默契配合所吸引,一个人的动作让另一个人的动作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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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弟弟和我则完全不是这样的。虽然我每天都跟他们一起度过,但在我的内心,无论是抱着弟弟的时候,还是跟父亲大笑的时候,总能强烈地感受到他们的存在——但那是一种阴影里的存在,一种刻在基因里的存在。当弟弟和父亲边说话边不自觉地前倾身体时,我能看到他们之间那种流动的联系,一种置我于身外的联系。也许这也是我与母亲互相靠拢时的样子。当她回来的时候,我们又可以这样说话了。每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会把脸贴在热乎乎的玻璃上,张开手掌贴着窗户,渴望加入西尔维亚、安吉拉和琪琪的小团体。

……

从七月到夏末,我们透过窗口望着布鲁克林,看着它从清晨一抹令人心醉的粉红色陷入黄昏时那道令人惊叹的灰蓝色。日上三竿时,我们会看到几辆搬家卡车停在窗下。几个陌生的白人把行李塞进卡车,傍晚,我们看到他们久久地凝望着即将离开的房子,然后爬上旅行车离开。有一个脸色惨白的女人在爬上副驾驶座时用双手捂住脸颊,肩膀颤抖着。

很多时候,只有我和弟弟在家。父亲在市区里的亚伯拉罕与施特劳斯百货商店(亚伯拉罕与施特劳斯百货商店(Abraham & Straus Department Store):简称“A&S”,创立于1865年,总部位于纽约市布鲁克林。——编者注)男装部工作。每天早晨,天刚亮时他就要出门去赶B52路公交车。我们从来没坐过那路公交,也没坐过这座城市里的任何一路公交。公交车对我们来说就像楼下大街上那些黑色和棕色皮肤的男孩一样陌生。他们用粉笔在地上画出数字,玩掷瓶盖的游戏,一天下来,双手和膝盖上都是白色的粉笔末。有时候,男孩们会抬头望着我们的窗户。其中有个帅气的男孩不止一次地朝我眨眼睛。很多年过去了,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一天清晨,我和弟弟一人捧着一碗燕麦粥坐在窗边,看到一个小男孩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扳手,撬开楼下的消防栓顶盖,然后拧松栓顶,白花花的水流顿时喷涌而出,漫向大街。我们盯着水流看了大半天。一群孩子奔跑在水花间,背心和牛仔短裤湿嗒嗒地贴着棕色的皮肤,我们并不认识他们,但突然间对他们产生了一种强烈到恨的嫉妒。那天,我又看到了西尔维亚、安吉拉和琪琪,她们在水花中你推我搡,欢语声飘进了我们的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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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嘲笑我们?”弟弟问,“就那个红头发的女孩。她刚刚抬头冲着我们的窗户大笑。”

“嘘,”我说,“她没啥了不起的。”

我开始恨她们。我开始爱她们。

在此期间,安吉拉有时会从其他孩子身边走开,站在一旁使劲儿地咬指甲,一头爆炸式的短发滴着水珠。对我来说,她那淡棕色的皮肤就像是田纳西州一样熟悉。有时候母亲会带我们去一个小教堂,在那里有四个长得很像安吉拉的姐妹坐在前排,挺直了背,拉直的头发编成辫子,系着白缎带。当她们的父亲布道时,我望着她们,好奇距离神明如此之近是什么感觉。她们的父亲常说:“上帝如此爱世人,于是将自己的独生子献给世人 。”(上帝的独生子指耶稣。——编者注)但他的女儿们呢?我纳闷。上帝会怎样对待他的女儿们呢?

我父亲在布鲁克林长大,十八岁入伍,被派驻在田纳西州克拉斯克维尔附近的军事基地。后来他参加了越南战争,再后来遇到了母亲,搬到了甜蜜林小镇。他的两只手各少了一根手指,左手少的是小指,右手少的是拇指。当我和弟弟问是怎么回事时,他都不肯回答,于是我们会花上很长时间猜想在战争中失去两根手指的一切可能——刀切断的;炸弹炸掉的;老虎咬掉的;糖尿病害的……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猜想。他的父母就在离我们现在住所一个街区远的地方度过晚年,并在那里过世。那年夏天,我们恳求父亲放我们白天出去玩,他却摇摇头,说:“这个世界不像你们乐意相信的那么安全。看看比夫拉(比夫拉:1967年尼日利亚东部一个由分离主义者建立的短命国家。同年尼日利亚内战(又称“比夫拉战争”)爆发,尼日利亚军政府要求统一,最终比夫拉共和国与1970年灭亡,重归于尼日利亚。这场战争造成了近300万人的死亡和空前饥馑。——编者注),再看看越南。”

我想起琪琪、西尔维亚和安吉拉手挽着手从窗下的大街上走过。她们看上去是那么强大,那么坚不可摧。

一个星期天早晨,在前往父亲为我们找到的小教堂的路上,一名身穿黑色西服的男子拦住了他,说:“我亲爱的黑人兄弟,我是伊利贾(伊利贾:指美国黑人穆斯林领袖伊利贾 穆罕穆德,他是伊斯兰民族组织的领导人。——编者注)派来的,以安拉的名义,给你捎来一则口信。”

那个人看着我,目光在我裸露的双腿上缓缓移动。“你是黑人女王,”他说,“你的身体是一座神庙,应该遮盖起来。”我攥紧父亲的手。穿着夏日短裙的我突然感觉到自己的两条腿似乎太过修长与裸露了。我的身体是一座未上锁的神庙,一座暴露的神庙。

那个人递给父亲一份报纸,说:“愿安拉赐你平安。”(愿安拉赐你平安(As-Salaam Alaikum):这是穆斯林的祝福语。——译者注) 然后就离开了。

在教堂里,牧师的背后有一幅耶稣基督的画像,他洁白而神圣,敞开长袍,袒露出鲜血淋漓的心脏。

“《诗篇》(《诗篇》是《圣经·旧约》中的一卷书,是一辑受感示的诗歌集。——译者注)告诉我们,”牧师说,“在危难中呼唤主,他会回答。”

金色的阳光透过一扇斑斑驳驳的小玻璃窗射进来。父亲抬起目光,看到了我所看到的画面——阳光舞动着穿过折叠的椅子,掠过一排排大腿,照在变形的硬木地板上。然后,太阳渐渐移动,光线柔化,重陷阴影。在教堂的阳光中,捎给你的是什么口信,我美丽的黑人兄弟?捎给我们的是什么口信?

我身后的一位老妇低声叹了一句“阿门”。

……

百老汇大道的浩劫

一年夏天,纽约市停电了,人们洗劫了百老汇大道上的商店,然后开着敞篷车穿过我们的街区,抱着鞋盒、电视机,还有被典当出去的皮大衣。我和弟弟从窗户里看着这一切。父亲一遍又一遍地叮嘱我们说,街上太危险了,但凡头脑清醒的人都不会出门。我们点燃蜡烛,在炉灶上加热了几只即食通心粉罐头。冰箱里的食物正在变质,父亲寻遍街区里的商店,去买冰袋。如果说比夫拉和越南的危险比我和弟弟能想象的还要可怕,那次停电才真让我们体会到了世界末日。我们听到喇叭声、警报声响彻夜空,看到小贩们在空中举着他们偷来的一盒盒东西,大声叫卖。早晨,父亲只准我们走到公寓大门口,在那儿,我们看到一个老妇人抱着一堆偷来的干洗衣物穿过街区,包衣服的塑料袋闪闪发光,老妇人笑得合不拢没牙的嘴。我们看到两个男孩正在轮流试穿一双新溜冰鞋,其中一个胳膊下还夹着包装盒。我们看到十几岁的孩子们跑向百老汇大道,于是不停地央求父亲放我们同去。“他们这是在偷东西。”父亲说,“我们可不能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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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年前我们就听说百老汇大道上的商店老板们个个都是白人,他们住在布伦特伍德、雷哥公园区、劳瑞尔顿(布伦特伍德:纽约市一个比较富裕的区域。雷哥公园区:位于纽约市皇后区,多犹太裔居民。劳雷尔顿:纽约市皇后区的犹太社区。——译者注)等地方的豪华别墅里。我们知道所谓“筹资”,就是看着邻居们还远远没有还清房贷,就把破旧的沙发、垫子扔进小巷里。因此,当我们看到那些偷东西的人穿梭于街区之中,叫卖他们从被砸烂窗户的商店里抢来的电视机、录音机、鞋子和干洗的衣物时,我和弟弟也很想加入百老汇大道上那场白吃白拿的狂欢。但是,父亲依然不准我们迈出大门一步。他是认真的。

那个夏天,每座公园、每所学校都在提供免费午餐——用一次性塑料膜包裹的腊肠三明治放在棕色纸袋中,还配着铝箔封口的杯装加糖橙汁。我们看着饥饿的孩子们在大热天里排队,等着领食物,一边盼着有哪个正在帮忙派发午餐的邻居,可以偷偷多塞给他们一份。在那个没有冰箱的炎炎夏日里,父亲丢了在亚伯拉罕·施特劳斯百货商店的工作,几乎身无分文,我和弟弟不得不加入领取免费午餐的公园队伍里。长长的队伍围绕着整个公园,沿着一排用铁链栓起来的围栏,缓缓向前挪动。我搜寻着西尔维亚、安吉拉和琪琪的踪迹——我害怕看到她们像我们一样又饿又热,用沾着灰尘的手羞愧地接过棕色食品袋。

关于最后几户白人邻居的记忆也开始逐渐淡去。有个德国女人,我们也不知道她叫什么,一头雪白的头发又短又密。周日,已经成年的儿子们常常带着各自的孩子回来看她,但那三个男孩不跟我们一起玩。夏天,这几个穿带领衬衫、剃着金色板寸头的男孩坐在他们奶奶家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棕皮肤的男孩们在大街上用黑乎乎的绳子抽打木陀螺。他们的父亲剃着同样的板寸头,穿着同样的浅色带领衬衫。临近傍晚,几位父亲走到台阶旁,男孩们站起身来,跟在父亲后面走向路边那几辆一模一样并排停靠着的旅行车。车子开走时,男孩们还在盯着我们,有时,最小的那个会冲我们摆摆手。

接着,那群站在路边给车让道的黑人男孩又跑回路中央,继续玩游戏。可那三个衣着得体的男孩一走,这群穿着脏兮兮的毛边短裤和白T恤,膝盖沾满灰尘,疯狂抽打破旧木陀螺的棕色皮肤男孩,看上去也明显不一样了。

我们也不认识那一家子意大利人,或是那对爱尔兰姐妹。她俩每天早上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出门,推着一模一样的购物车,晚上拎着大西洋-太平洋食品公司(大西洋-太平洋食品公司(A&P),美国连锁零售超市。——译者注)的袋子回来。我们不认识那个总是用谁都听不懂的语言冲街上的男孩大喊大叫的男人,也不认识那有着红色卷发的一家人,那位妈妈看起来总像是刚刚大哭过一场。

但我们熟悉他们的搬家车,他们的轿车,以及那些帮忙搬家的人——这些人一次次地帮他们检查车子,然后狠狠瞪着街上的男孩。我们知道,陀螺底下的尖并不是用来伤人的,只是用来撞击其他陀螺的,也知道男孩们唱的“唔嘎哇(“唔嘎哇”(Ungawa)一词流行于20世纪70年代的美国黑人青少年群体,它模仿拜仁对其他人种打招呼时的用语,表达“黑人权力”并嘲讽白人的种族歧视。——编者注),黑人权力!消灭!白人男孩!”仅仅是句歌词而已,并不是真的要把白人赶出我们的街区。

然而,他们还是逃走了。

他们驾车离开,或是坐在儿子或女儿的汽车后座上离去。他们在房前挂上“此屋出售”的标志,但还没找到买家就走了。他们把房子租给单亲妈妈、瘾君子、波多黎各人、黑人,只要是拿得出一个月房租做押金的、有份工作的人,他们都租。他们把床垫、断腿的桌子和一箱箱旧书扔到街上。

他们开着轿车、货车和卡车远离了那群棕皮肤的男孩,在街角打着转向灯,逃离了我们的街区,一去不返。

……

关于比夫拉儿童的记忆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电视新闻中芝加哥、洛杉矶、纽约等地贫民窟里的饥儿画面。我们盯着电视,看着镜头摇过那些贫民区,最后聚焦到儿童身上,他们用饥饿的、疑惑的眼神盯着我们。在纽约,镜头对准了街头的波多黎各帮派,他们大笑着,扭打着,前景中,一位神情严肃的记者提醒我们注意人身安全,弟弟则趴在窗口寻找着摄像机。

我和弟弟擦着橱柜的木门和玻璃把手,与此同时,洛雷塔正在为我们做豆沙派、芝士酱的烤萝卜、橙浆甜菜、咖喱饭、烤牛排和芦笋。傍晚时分,她带回从清真肉店买来的鸡肉。当叫她洛雷塔妈妈时,似乎真的忘了母亲还会回来这件事;我们央求洛蕾塔摘掉黑头巾,让我们看看她的头发。她四下环视,确定父亲不在场后,终于摘下了头巾,露出了里面自然生长着的短发。她把我的头发编成“玉米辫”盘在头上,向我保证,只要我吃正确的食物,听从信使伊利贾·穆罕默德的指示,把所有的赞美都献给安拉,并且永远保持谦卑,长大后一定像洛拉·法拉纳(洛拉·法拉纳(Lola Falana, 1942-):美国黑人女歌手、舞蹈家、演员。——编者注)一样漂亮。于是我并紧双腿,用宽松的衬衣遮住开始发育的乳房,向她保证我会永远保持安拉所赋予我的圣洁。然而,我是在说谎。

清晨,我双膝跪地,面朝麦加的方向,静静地为母亲祈祷——祈祷她会在黑夜中回到我们身边,吻醒睡梦中的我们。我祈祷脑海里纷繁混乱的记忆能理出头绪,好让我理解当我与新交的男朋友杰罗姆接吻时,他的手在我身上摸索游走的感觉。我知道自己正迷失在这个世界里,一边望着它,一边想弄明白为什么我常常感到自己置身事外——置身一切事物之外。

我拒绝在公共场所里戴头巾,拒绝作为安拉的信徒行走在这个世界上。穆斯林信仰仅仅是我内心的一部分而已,我还要留出空间容纳其他美好的事物。“让她成为她想成为的人吧。”父亲说。“对,”我说,“让我做我自己。”

……

夜里,父亲和弟弟一起去清真寺做礼拜,和女人隔开。家里很安静,我一个人裹上头巾,跪地祈祷。我把额头贴在地板上,双手向前伸展。有一天,我们会长大,变成女人,西尔维亚、安吉拉、琪琪和我。到时候,我们就不会一起挽着手同行了,下午我们不会枕在彼此的大腿上,互相打理头发。我也不会再把耳朵贴近她们的胸口倾听心脏跳动的声音,不会再一边唱着歌谣一边跳着长绳。当我们变成女人时,一切都将不复存在。我们不可能再做朋友了,如母亲所说。我们不会再信任彼此。目之所及处玻璃破碎,露出无情的真相。

……

西尔维亚是她家四姐妹中最小的一个。她们上钢琴课,上舞蹈课。每个周日下午,当一家人从教堂回来后,一个法国女人会在客厅里等待着女孩们。“你们必须这样走路。”她用法语说,“坐下时,必须像这样交叉双腿。这是沙拉叉、甜品匙、红酒杯。”安吉拉、琪琪和我在她家门厅朝屋里张望,她妈妈凌厉的眼神让我们不敢迈进大门。除此之外,那个女老师的眉毛似乎也在说:“你们不属于这里。”即便离得老远也能感受到。我们听不懂法语,但能听懂她话里的腔调。挤在门口的我们不再迷茫和美丽,她母亲的一丝扫视,就让我们变得衣衫褴褛,模样难看。

不过西尔维亚仍然请求我们留下,她用撒娇的口吻喊着“爸爸”,然后像唱歌似的吐出一串法语单词。

……

她父母问了我们很多问题:我们的家人是谁?都是干什么的?我们的成绩怎么样?我们的志向是什么?她父亲想了解,我们是否清楚美国黑人的现状?是否明白振兴社会的重担在我们肩上?他坚信自己的女儿们会成为医生和律师。“成功全都靠父母,”他说,“要不停地,一个劲儿地督促。”

小的时候,有一次母亲问我长大了想做什么。“做个大人呗。”我回答。她和父亲听后笑个不停。但在听了西尔维亚父亲的话后,我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扬起了下巴。我想告诉他,我要学法律,像你一样。我要寻求真理,绝对的真理。如果真理难求,我至少要学到理——万事万物的理。但是我的喇叭裤腿破破烂烂,在这个要脱鞋进入的房子里,我穿的是脚后跟有洞的袜子。在冬日里,由于自己不在意,我的双手和胳膊总是沾着灰尘。像这样活在世界上,我能有什么志向?西尔维亚母亲的白眼像是在一遍遍地告诉我们:“别做梦了。你们这样的人可做不起梦。”

所以我渴望变成西尔维亚。这渴望如此强烈,以至我把恋爱的秘密告诉了她,告诉她我和杰罗姆傍晚时会在公寓门厅碰面,他的手在我全身上下游走,他亲吻我的嘴唇、脖子和胸口;告诉她我要站在高点儿的台阶才能够得着他;他每次离开公寓前,要看看屋外有没有大人经过。

西尔维亚的世界看上去精致又陌生:她的父母住在同一个城市的同一个家里;每个房间宽敞而整洁;床总是铺得整整齐齐;书架一尘不染;锅碗瓢盆一律摆放在她母亲所谓的“餐具室”里;光洁的镜子悬挂在梳妆台上方;浴室散发着家用清洁剂的香味。

她家的面包篮里放着刚出炉的面包,冰箱里放着装在特百惠保鲜盒里的豌豆和米饭,抽屉里摆着折叠好的白色及膝袜,衣橱里挂着长裤套装,鞋架上整齐摆放着松糕鞋,钢琴上方挂着海地革命家杜桑·卢维杜尔(杜桑·卢维杜尔(Toussaint Louverture, 1743-1803):拉丁美洲独立运动早期领袖,海地共和国缔造者之一。——编者注)的画像,而另一幅比夫拉共和国领袖奥朱古(楚克沃梅卡·奥杜梅古·奥朱古(Chukwuemeka Odumegwu Ojukwu, 1933-2011):尼日利亚军人,比夫拉共和国元首。——编者注)将军的画像则挂在两扇悬着天鹅绒窗帘的窗户之间。

在西尔维亚一家的天地里,安吉拉、琪琪和我交叉脚踝,不自然地坐着,突然为自己咬秃的指甲和乱糟糟的头发感到难堪。在这里,我真希望有条头巾,有条拖到地上的裙子。我们感觉自己仿佛偷偷溜进了一场未被邀请的派对。我们担心打碎壁炉台上排列整齐的瓷盘,担心说话的声音太大,担心笑时张着嘴巴。西尔维亚母亲的每一瞥都在提醒我们是多么一文不值。

……

学习法律。从没有人对我抱过这种期望,也没有人主动对我说:“来,学下这个。”所以我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西尔维亚,希望她也能告诉我她的秘密。我悄悄告诉她,自己是怎样渐渐坠入爱河的。起先是杰罗姆叫我名字的方式,“奥古斯特”,那呢喃私语,不禁令我感觉到他嗓音中倾泻而下的夏日阳光。

十三岁的时候,我和杰罗姆的关系更进了一步,不只是在黑漆漆的公寓门厅偷偷接吻了。这件事只有西尔维亚知道。把你的未来给我吧,算是回报,我想对她说。我想要你充满希望的未来,好填充我未来的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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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杰奎琳和伍德森:杰奎琳伍德森罪恶之都下的渴望(10)

[美]杰奎琳·伍德森(Jacqueline Woodson),美国畅销青少年小说及儿童文学作者,2014年美国国家图书奖得主,此外还获得过纽伯瑞儿童文学奖等十多个奖项,被美国诗歌基金会评选为童诗桂冠诗人。《另一个布鲁克林》(Another Brooklyn)是杰奎琳第一部成年人文学作品,该作品入围2016年美国国家图书奖最终决选作品,入榜2016年亚马逊选书TOP20、2016年纽约时报畅销书和2016年美国国家公共电台推荐图书,并获得全美有色人种协会形象奖杰出文学作品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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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简介

杰奎琳和伍德森:杰奎琳伍德森罪恶之都下的渴望(11)

张维营,“法意读书”观察员,北京大学法学院16级法律硕士,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翻译学士。曾获香港第四十一届青年文学奖比赛翻译组亚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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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奎琳和伍德森:杰奎琳伍德森罪恶之都下的渴望(12)

技术编辑:清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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