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医生,木匠,在农村是受人尊敬,恭维,抬举,爬结,的人上人。
在我的故乡一带,大凡戴一付眼镜,背一个黑皮包,里面装一个罗盘,几本破书用红布一包,到人家炕桌上一放,拿一支小毛筆,再蘸一点墨,主人煨一盏上品的铁观音,写几个字,再呷一口茶,斯文极了。这就是谁家都不能离的阴阳爷,或者阴阳爸。
谁家娃娃结婚看个日子,小孩拉肚几天,或者受了祟气整夜啼哭,甚至丢了一只母鸡预测一下,更至于修房订木桩,过逝了长軰的安葬,等诸如此类大小事,你非得提一包礼物到门上去请。少不了大年初一哪怕把老丈人放到一边,都非要去给阴阳爷,或爸去磕头拜年不可。
人要尊,神要奉,道理就这么简单。
在我的故乡万家山西北角五里处,有一个村叫王家岭。与我村同属一个村委会,是两个自然村。王家岭有一位王阴阳,阴阳世家出身。
他祖父王风水是我们方圆几十里的大堪與师,名气挺大,据说对风水理论研究的很精通,艺也走的很宽很广。他老人家扦的不论阴宅及阳宅都不错,出了不少名人,至今还有人常念起,我家的老坟是王风水踩的,出了几位吃公家饭的人。
到了他父亲老王阴阳手里,没有继承先人的衣钵,对真正的风水理论一知半解,只是学了一些阴阳的毛皮东西,在天水市古董铺里收拾了一个铜钤,并用木头雕刻了一个本鱼子,再把先人留下的那些古籍在煤油灯下翻来翻去背了几遍,为了生计,跟在人家老师傅的屁股背后,象大狗带小狗似的,越溜越精,渐渐的出手了,逐渐变成了王阴阳。
我们农村人向来讲究迷信。不论谁生个病,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人吃五谷杂粮岂能不生疮害病,但老农民马上想到是犯了神,便先去王阴阳家算一算,王阴阳放下手头的活儿,掐一下指头,"冥票十三张,三个红人,红旗,用清水一碗,搓一搓,送到东北上"。王阴阳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糊弄人,糊弄没文化不讲科学的老农民。至于病能不能好,还少不了医生的几付汤药甚至打一针来劲。
在我小时候,老王阴阳体弱多病,基本上不能走艺了,整天拄个柺杖在大门外闲转,好像是肺病似的,一阵接一阵的吐氮。他的儿子也快三十岁了,在农业社当饲养员,和赵家二爷不是铡草,就是牲口来了拌草,垫圈,背土,偶尔闲了偷着把几本先人留下的旧书翻一翻,学七手。再在一个瓶子里用锅墨和一点墨汁,用一支旧毛筆在砖上练着学写毛笔字。这都是阴阳先生的基本功。晚上偷着搓个祟气,偶尔村里去逝了老人,在衣兜里装个罗盘,主人领着晚上去下个盘,分金坐度。主人往盘上放五毛钱。当时形势很紧,打倒一切牛鬼蛇神。老阴阳走时千叮咛万嘱咐"晚上细成些,把盘看清楚,不用急"。生产队赵队长故意把王阴阳安排当饲养员,一方面是老王阴阳的面子和人情在那里搁着,另一方面把这小子培养出来,谁家都不能少的事情,也没人敢提异议。
就这样,王阳阳一弓夹两弦,即挣了松活工,也把阴阳学成了。
在分田到户的八二年,老王阴阳脚一蹬走了。小王阴阳也出师。当时国家政策也松。对公民的宗教信仰自由不再干涉。王阴阳理直气壮背了一个黑皮包,里面放着阴阳的家什,不仅在本村走艺,而且外面请的人越来越多,真正靠这一行吃起饭来。
王阴阳刚出道,人心轻,三十几岁,正是走艺的黄金时期。除了务农,只要谁家大小有的事情,说一声马上放下家里的活争分夺秒去为主人禳解。人也脾气好,没一点架子,做啥饭吃啥饭,从不挑食,随和的很。在村里村外一致赢得了好名声。
最值得称道的是给村里人除了盖房,安葬这两件大事外,诸如搓祟气,禳解,安土这些鸡毛蒜皮小事一概是白效劳,不拿一分钱。他为村里人跪前跪后,老百姓都记在心里。有帮忙割麦的,帮忙种地的,只要有一点活儿,随便叫一声,那个村民不干紧跑着去干。
特别是夏天碾场时,麦场上黑压压的一场人,根本不需要他动手,太阳离落山还早呢,麦碾完连麦衣都装进土园仓库里,人都回家喝啤酒,吃白面去了。俗话说"山朝水朝不如人朝"。王阴阳心里美滋滋地坐在炕上招呼人"不要紧,缓缓吃好,大家辛苦了"。还有过年拜年的人车水马龙,人出人进,桌子上油饼堆得如山似的。前一排头还没叩完,后一排在等着呢,叫爸的,叫爷的,答应都来不及。吃不完的油饼十五过了便给邻居亲房散给,有些毛都上来了。
王阴阳名气越传越远,有几十里路上请他看坟的,请他禳解的,请他安葬的,请他盖房看日子的。走时,连那个黑皮包都有人提,家里的蛋糕一直连着,早上起来喝一口罐罐茶,咬一口蛋糕,好享受。渐渐地,王阴阳架子也大了,走外面时,头抬得挺高,戴一付墨镜,说话声音也大了,特别是主人放礼时,回的也少了,人们都说王阴阳变了。
王阴阳有一个儿子,倒也初中毕业在家务农。他把祖传的手抄本交给儿子叫他先背六十甲子,阴阳五行这些基本知识,他儿子看都没看扔到地上说,"我不学,你弄的那竟是骗人的,没意思,到你这一辈止了。谁家的病人是搓好的,你说?"惊的王阴阳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从此,他也不再难为儿子了。
但王阴阳还是挺有谋略的。他审时夺势,在九一年从西安买到一台自动化的电磨,办起了磨房,把村里其他两家旧磨房逼得关门停业。据说有谁不到他家磨面,他面有愠色,吓得老百姓再不敢把面驮到其他地方去。在磨房隔壁又开了油房,由儿媳妇料理。他还马不停碲走艺。那时代,王阴阳家的光阴是我们方圆几十里数一数二的。我们大队第一台彩电是他家的,看电视的人自带板凳挤破了头。王阴阳摇着扇,坐在炕头上,谁不羡慕。
王阴阳说过一句话我久久不能忘记。"挣的钱再多,娃娃念不下书是闲的"。为此,他在世纪之初便把他的三个孙子带到城市里上学,接受现代教育。老伴给孙子作饭。儿子两口务农看磨房和油房。那时,我们其他老百姓的子女仍然在那名不经传的乡村学校就学。
王阴阳始终走在其他老百姓的前列。他有钱,说话话大,走路路宽,偶尔回一趟家,打背手,戴墨镜,在十字路走过,见人爱理不理,其他老百姓叫个爸爸,你回来了,他鼻子里啍一声算是回答了你。听说城市里人还迷信,祭个土要几百元,安葬一下长輩出手很大方,随便两三干元不等,王阴阳车接车送,不出几年,在城效买了一块地方,盖了小三层。儿子两口都进城了。
我们在外面打工很少回家,前年在一个亲房去世了,我奔丧回家,见王阴阳,他老了,好象还是他父亲的遗传病,竟咳嗽,喘气,拄着一个木棍。还有附属病,血压常年居高不下。身体状况极不佳。
听说他的大孙子考上了南方某名牌大学毕业在外企工作,取妻生子。二孙子学了一个大师傅在一个大酒店掌勺,一个月工资七干多元,挺不错的。
王阴阳已不能走艺了,人们知道他的情况,也没人再请他了。他坐在门外的大树下说:把我几辈人的这手艺竟没人继承,真是想不通。
前几天听人说,王阴阳晚上吃过饭,还看了一阵电视便睡了,早上老伴见啥时候了还不起床,叫起不理,赶紧招呼人,原来早去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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