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葆元
中国书写始于墨。墨是书写的器,但体现的是书写的神。没有神的书写是鬼画符,凝神的书写才是人生的书写。当下是计算机时代,提倡无纸化办公,又去论墨,岂不是倒退?这样说,是没有参透书写的渊源,汉文化的书写从来不是写字而是写神。
神是书画的思想表达。先贤说,书如其人,画如其人。书写又是人格的表达,作书、作画、作文都是在表达做人。中国精神是千古传统,只要有文字传递,不在乎有纸无纸,都是传递这种精神,这就是我们的自信。
中国绘画不求相似,只求神似。画一座山不似原山却透着山的魂魄,画一枝花删繁就简却形神毕肖,于是明人论画说:“得形体不如得笔法,得笔法不如得气象。”如果以相似取画,那画往往拘泥;如果以气象论,画面笔意驰骋,虽幅面咫尺却意境千里。
黄公望作《富春山居图》,指点图画,山是何山,江是何江?可能谁也不能尽数,铺展开来谁又能说那千里江山不是富春江?这就是中国墨气的魅力。
吴昌硕画了一辈子画,奉行一个原则“画气不画形”。不是中国前辈画家画不得素描,唐朝的吴道子画人物使用线描,那人物画得也十分准确,是中国文化追求神韵,才有了如此表现。
大概从原始图腾开始,我们的文化就学会了取与舍,取神态去芜杂,形成了中国文化传统。墨色是中国文化独特的符号,由此外延浩浩荡荡,由此入里博大精深。不须色彩敷扶,自分五色,照应千红万紫。聚集起来峰壑连绵,晕散开来泼云涌雾,疏能跑马,密不容针,叙写了五千年的文化气象。墨气是纸上的乡愁。
【黄公望《富春山居图》局部】
都说笔墨,其实有时墨也在另处。
杜甫观公孙大娘舞剑器,看到如醉如痴时这样说:“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那剑舞,舞出了一种意境。墨气淋漓犹如风的呼啸、雷的闪击,诉说着胸中的豪迈。本是用笔墨来书写的情绪,现在公孙氏用剑书写出来。杜甫心领神会唱起了公孙大娘的剑歌。
用剑抒发的墨气何等潇洒,气势磅礴,在舞动中非诗歌不能洞彻心底的曲衷。诗也饱含着墨气,所以白居易在给他的好朋友元稹的信中说,诗“群分而气同,形异而情一”。他在说,诗歌的表现形式是多种多样的,但是诗歌必须有共同的气韵。气韵便是情,没有情,诗歌就失去了灵魂。诗是“六艺”之鼎,没有灵魂它还叫诗吗?灵魂无形,需要感知,把灵魂附着在墨气上,我们就能看到一个活灵活现的灵魂,只有中国的传统能提取这种精神里的元素,让它具象又让它迷幻,在精神与物质中来回转换,这是墨的神奇。
不仅白居易,杜牧也认同这种传统,他说“凡为文以意为主,以气为辅,以辞彩章句为之兵卫”。在这些论述中我们就看到墨气形成了层次,一曰气质,二曰气韵,三曰气魄。中华的传统文化高山仰止,如山岳般一层层叠加上去,没有止境,这就是传统文化的发展。无论发展到怎样的高度,它的底座是浑厚的墨色。
还是说文如其人,我们中国人讲求养浩然之气,写成匾额悬于中堂,或裱成条幅挂于雅室。什么是浩然之气?似乎不是做人的辞彩章句,亦不是在当代穿上一件汉服,学着孔门弟子向先师行几个礼就与传统对接了。
浩然之气在于胸臆,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是无故加之而不怒,猝然临之而不惊,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中华两千年的墨气造就了多少这样的灵魂?从盛唐书写《争座位帖》的颜真卿一路数过来,数到为社稷变革而血洒祭坛的谭嗣同;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亮数到无数为新中国献身的英烈志士,尤其是毛泽东、周恩来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看看他们的手卷,墨气纵横,深入肺腑,他们用纯洁的操行扫天之阴霾地之污淖,铸造了新时代的传统文化。
浩然之气在于行止。人生的每个细节都是墨写的传统,也有人前道貌岸然、人后苟且之徒,也有穿着文化的外套,一张口便粗俗浅薄之辈,传统文化不是饰演出来的,他们不能入戏是胸中缺了墨气。
传统文化不拘个性却有约束,非礼勿视、非礼勿动不是挂在嘴上的玉律,那个“礼”是道德水准,是文化人生的种种底线,轻慢了它还谈什么传统文化?
曹丕说“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章,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
他在讲作文,我在讲传统文化,其实一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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