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父日记
(纪实随笔)
杨崇德
第 5 天
2019年8月6日。农历七月初六。
星期二。
今天,是父亲住院的第5天。
凌晨3点37分,父亲取出了他那副假牙。
或许,父亲戴着他的假牙睡觉,感觉不舒服,不利于呼吸。
我拿着父亲放在床边的那副假牙,细细地看。我发现,上唇的假牙,有些重量。十几颗牙齿,围成了一个小半圆,而且还有一个白色的金属座板。戴上去,稍微不注意,就会塌下来的。下唇的那排假牙,相对来说,较为牢固一些,就那么弯弯的一线。没有座板,全嵌在一道弯墙上,尚还轻便。
前几年,我就听父亲说起过他镶牙的事。
那时,父亲嘴里还是有几颗牙齿的。他有一颗牙齿在痛。他就自个儿去三角坪那边看牙医。
三角坪的牙医,都是一些个体老板。他们都把价钱抛得较低,好为他们招揽牙生意。与正规医院相比,这就比较容易吸引一些老年人了。
父亲是个不爱乱花钱的人。
他只是去看他那颗痛牙齿。
牙医没能治住我父亲的那颗痛牙。倒是建议我父亲:干脆把剩余的牙齿全部扒掉,然后换上假牙算了。
所以,没有儿女陪伴的父亲,还是被三角坪那个牙医给忽悠了。
几颗固有的天然牙齿,就这样被那个可恶的牙医给全部扒了下来。
父亲回来的时候,脸肿眶眶的。
父亲先前的那副劣质假牙,很不好用,所以,他想重新去弄一下。想不到,一颗自然牙都被弄没了。
弟弟当晚就发怒了,他要出面,扬言要去找那个该死的牙医。
父亲却不让。
后来,弟弟就带父亲换上了这副假牙。价格两千多。我也出了一半钱。
父亲就是靠他这副假牙,把嘴里的生活,过回到了五六十岁。不是很硬的骨头,父亲也敢去咬一咬。
关键是,父亲戴上这副假牙,年轻了不下二十岁。
相反,父亲如果取下假牙呢,他的嘴唇,就会严重地塌陷着。上下的嘴唇皮,像是落在一个洞里面。抿一下,脸部的肌肉,就要拉紧一次,真是一个老人了。
自从父亲有了这副假牙,他把他最好的一面,天天呈现给了他的儿女们。
只有到了晚上,父亲才偶然取下假牙来。
父亲现在想起床了。
他要屙尿。
我扶起父亲,护送他到厕所里。
父亲尚能自己站立着。他一只手撑着墙,一只手协助着下面屙尿。
早晨5点37分,父亲就起了床。
我扶他,来到病房外的洗漱台边。
他还是用他的毛巾洗舌头。洗完之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他那副假牙,对着水龙头冲洗。然后,自己戴上。
5点48分,父亲要大便了。
医生曾经暗地里告诉过我,像我父亲这种病,以后的大小便,都会要受阻的。
现在,父亲却有大便的欲望了。我像捡了一个宝似的,甚是高兴。
我急忙扶着父亲,来到厕所。
我说:爹啊,好不好屙?
父亲蹲在那,轻声地说:好屙呢。
父亲双手抓着墙壁上那根水管。他在用力。他在艰难地排泄。
我蹲了下去。
我双手按在厕所的地砖上,歪着头,查看着父亲的排泄。
父亲的屁股上,夹了一节小东西。也不是很粗大。颜色呢,黑黄黑黄的。
我说:爹啊,您再用点劲!用点劲,它就屙出来了!
父亲在那里,艰难地用力。
父亲虽然吃得不多,但我希望父亲能多拉些出来。只要多拉点出来,就可以减轻他肚子里的压力。
父亲的肚子那么胀,排泄,应该是让他舒服起来的最好办法了。
可是,父亲只拉出来一小节。
父亲再也无屎可拉了。
此时,我看到父亲的额头上,都已经拉出汗来了。
我掏出口袋里的纸,帮父亲擦汗。我说:爹,再屙一会儿,好吗?
父亲说:屙不出来了,没有屙的了。
我一边用卫生纸替父亲擦屁股,一边动员他说:爹,您干脆把上衣和短裤,全都脱了,我顺便给您冲一个澡,好吗?
父亲有些迟疑。
迟疑就代表着不反对。
于是,我要父亲在厕所里站稳。然后,跑了出去,我给父亲找来了一套换洗用的衣服,就放在厕所外的凳子上。
我钻了进去,帮父亲脱衣裤。
父亲被我脱得赤裸裸地站在那里。
我取下莲蓬喷头,调好水温,帮父亲冲洗。
我提示着父亲:将一只脚抬起来。
我好为父亲抓一抓他的脚板心,抓掉他脚上那层老皮和污垢。
记得有一年,父亲在长沙的那次遭遇,让我对父亲的脚有了特别深的印象。
那一次,父亲母亲来我长沙的家里小住。
父亲是一个人去东塘玩的。一回来,他就给我们讲起了他当天遇到的事情。把我和老婆以及母亲的眼泪,都给笑出来了。
那天,父亲横过韶山路。
街道那边,突然有个中年妇女,微笑着向他打招呼,问他“洗脚不?”大家也知道,长沙没有什么好玩的,那个时候,却特别流行洗脚。我至今的脚气,就是那个时候给传染的。
父亲对那个妇女说:没有钱,怎么能洗脚呢?
那妇女说:老爹爹啊,你今天是行运了呢,今天啊,在我们这里洗脚,是不要钱的。
父亲完全不相信,就要离开。
那妇女追了上来,对我父亲说:真的是不要钱的呢!你如果不信,跟我来,就知道了。
父亲是个从来不信邪的人。
更何况,他那天身上的确没带多少钱(我的父亲从来就没有背钱的习惯。当时父亲身上却背了十块钱)。父亲就跟那个妇女一同走去。
走进一个小胡同,又拐了几道弯,终于进了一家洗脚房。
中年妇女对里面的人大声喊道:来了一位老嗲嗲!
没多久,就过来了一个年轻妹子。她是专门负责为我父亲洗脚的。
一进来,就要洗脚。父亲有点紧张了,问那个妹子说:要不要钱?
妹子说:不要钱的。
妹子端来了一盆温水,又当着我父亲的面,往里面加了些药粉。说是不仅起保健作用,还可以治脚气。
进都进来了。
父亲尽管心里有点纳闷,但还是镇定着。他倒是要看一看,这里面,今天到底会出什么样的狐狸尾巴!
妹子把我父亲的那双脚,往盆里子一泡,摸着脚板,就开始循规蹈矩地抓了起来。
抓了几手后,她就大惊小怪了。
妹子说:哎呀呀!这个老嗲嗲的这双脚,可能是从来没有洗过啊!脚板上面,全是泥一样的东西!
妹子有点不耐烦了。就去找她的领导诉苦。
父亲很是聪明,他在想法子逃。
不逃出去,今天呆在这里面,肯定会有鬼缠身的。
洗脚房的老板,可能是批评了那个妹子几句。妹子又被撵回来了,她继续摸我父亲的脚。
这一回,她不是在抓,而是在摸。洗脚变成了摸脚。
我知道,父亲那双脚,长期行走在山间,行走在田野,长期和泥水打交道,尽管他也洗澡,但父亲绝对不会扳着脚丫子,认真去洗他的脚的。父亲的观念是:只要脚上没有泥,就算是干净了。
没过多久,老板又派了一个能说会道的妇女过来。
妇女问我父亲在哪里上班。
父亲说:我是个农民,在田里上班。
妇女不信。
又问我父亲身上带了多少钱。
真的是狐狸尾巴出来了!
她们开始弄钱了!
父亲说:我身上只有十块钱。
妇女要我父亲办一张洗脚卡。有一千的,有两千的,还有五千的。还可以打折。金额越大,打的折扣就越低。很划算的。
父亲对办卡没有兴趣。他现在想到的是:尽快逃出去。
父亲就说:我是到长沙来走亲戚的,住几天,就要走。
妇女似乎又来了兴趣。她向我父亲打听,是在走什么亲戚。
父亲说:我的崽,在长沙工作。
妇女问是什么工作。
父亲说:长沙公安局。
那妇女怔住了。
儿子在长沙公安局,老子又只带了十块钱。这脚没法洗了。洗脚卡呢,肯定也是不好办了。这生意还怎么做呢?
父亲不仅骗了她们自己儿子的真实工作,还装模作样地突然尖叫起来:哎哟!哎哟溜溜!
——我的腰!
——我的腰!
——直不起来了!
洗脚妹和那个做动员工作的妇女,都被我父亲吓了一跳。
做动员工作的妇女,又去找她的领导。
这时,父亲干脆搂着腰,在沙发上呻吟起来了。
洗脚房的老板,见我父亲是这么一个有些背景却没有油水的老头,也就借机会找台阶下了。
老板说:老嗲嗲啊,洗脚卡呢,就不要您办了!这钱呢,也不收您的了!您还是赶快回去吧!免得您儿子,在四处找您呢!
父亲搂着腰,一拐一拐地出来。
父亲横过马路,急行军似地奔回了我的家。
一到家,就笑眯眯的。直到晚上,父亲才把他这天的遭遇说给我们听。
第二天,我在家里烧了两壶热水,还买了两包“足光粉”,洒在里面。
我第一次为我的父亲母亲,各洗了一回脚。
那时,父亲的脚,真的是底皮扎实,很有内容啊。
可是现在,父亲的这双脚,明显地干净了许多。
我为父亲洗完了澡,又帮他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
父亲应该觉得:今天的早晨,全身爽朗。
6点13分,我拖着父亲的手,下到了医院二楼的楼道里。
这是两座楼房的连接处。两栋楼房之间,架了这么一座走廊桥,最适合于病人休息、静坐了。
在走廊桥上,父亲足足坐了十几分钟。
我用手机为他拍了一张照片。
你可以从我父亲这张照片里,看到他那天是多么渴望走出这家医院,回到他原来的日常生活中去啊!
父亲静静地坐着,斜望着医院外面的楼房。
外面,有纵横交错的路,有车,有人,有他熟悉的脚步。
父亲静思着。无语。
我扶着父亲,又去下面的停车坪。
我问父亲:爹,假如现在,要您一个人回去,您还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父亲说:我找得到的,但是,我走不回去了。两脚无力,迈不开的。
能够走几步路,现在却成了我父亲的一种奢望。
父亲的病,在一天天地恶化。
昨天,他还能走到食堂那边去。
今天,他就只能走到这儿了。
父亲的这种变化,让我心里一下子悲凉起来。
我们走到医院后大门的斜坡处。
那里,有一棵高大的樟树。树杆粗得一只手都围不住。树的下面,有一个围坛。
父亲就坐在围坛边的瓷砖上。他静静地看着过往的行人,看着开上来又开下去的各种车辆。
清晨,一阵风吹过,让人感觉格外地凉爽。
很久没有下雨了。白天的风,都是热的。
这时,弟弟打来了电话,问我们在哪里。
弟弟说,他和冯梅,已经散步到了父亲的病房。
我告诉弟弟:我和父亲,就在后大门斜坡的樟树底下休息。
弟弟走过来后,问父亲:爹,昨晚您痛不痛?
弟弟问的时候,眼睛都红润起来了。
父亲说:不痛。就是没有力气。头晕。
弟弟说:那颗白丸子,最好要少吃。在疼痛无法忍受时,才能吃它。
弟弟又说:爹,我们还是以中药为主,您晓得吗?
父亲轻声地说:晓得。
弟弟和父亲坐在大樟树底下,我给他们俩拍了好几幅照片。这照片,看上去就像平常那种安逸的生活,只可惜,父亲的手腕上,却留有医生的留置针头。
在这里,父亲坐了十几分钟。
我问父亲:爹,你是不是累了?想不想回病房?
父亲说:再坐一会,整天睡,把我的脑壳都睡昏了,我都不清楚了。
又坐上几分钟后,父亲才同意回病房去。
松桃打来电话,问我们去哪了。
我说就在楼下,马上回来了。
松桃和母亲,已经从大妹家里出来了,并在医院食堂买了稀饭和菜卷。她们正在父亲的病房里,等着我们。
父亲吃了一盒白米粥。
松桃还给他喂了2个山竹。
接着,父亲又吃了弟弟从外面弄来的那号中药。
查房的时间到了。
医生问了一些我父亲的情况,就走了。
不久,护士就推来了一台医疗车。她要给我父亲输液。
胖子也来了。胖子是来找我弟弟的,谈论一些事情。
父亲看见胖子来找我弟弟,知道我弟弟很忙,就要他们先回去,别在这里耽误事。
留下我和松桃,还有母亲。
护士又进来了,她仔细地看了看我父亲,说我父亲的指甲有点长,建议我们给他修剪一下。
我找来了一把指甲剪,给父亲一个一个地修剪手指甲。
尔后,我又干脆扳起父亲的脚,把他的脚指甲一一地修剪了一遍。
我和松桃商量着:我想用手机,进入“健康之路”,然后挂湘雅医院王东升主任医师的图文病情咨询。一次50元。24小时,可以回复。
我和松桃就把父亲的4张CT胶片,拍了照,连同那份CT检查报告,弄了一通。全部上传到王东升主任的“图文咨询”里,并提了4个最为关心的问题。
我们等待着湘雅医院王东升主任的回复。
我对松桃说:今天晚上,我还是想回一趟长沙,我要带父亲的4张CT胶片和检查报告,去省肿瘤医院,找那个王云启教授,看他有没有更好的救助措施。
松桃说:那你去吧,在这里,医生也没什么好的办法了。只有看省里的医生了。该试的,我们一定都要去试一下。免得以后留下遗憾。我就留在怀化,照看父亲吧。
多好的妻子啊!
我想,我这辈子,我最大的骄傲,就是找到了陈松桃当老婆!松桃虽然不算是特别特别的漂亮,但她配我,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其实,这辈子,我和松桃早就是有姻缘的。还是说说吧!
我的外公,是个农村吹锁呐的。蒋家、袁家、新建一带,只要老(死)了人,多半会请他去吹锁呐。他还知道封臭。死人摆上七天十天的,不管天气有多热,他只要念一段话,含几口水,往棺材上一喷,一点都不臭了。
因为外公有这个本事,乡人们都喊他连仲师傅。外公很吃得开。
我的岳父,那时就和我外公称兄道弟。因为他们都姓陈。正好。
外公到外面行香火后,顺路都会到我的准岳父家里去。去的机会多了,外公就记住了我准岳父这个二女儿陈松桃。
我刚参加工作那年,外公来我穷天老家小住。外公就对我母亲提起,要把他一个结拜兄弟的女儿,许配给我做老婆。
母亲后来笑嘻嘻地问我同不同意。
我连女孩子的面都没见过,怎么能说同意呢?
还是要说人的缘份了。
我参加工作的第一站,是在怀化市(当时属于县级市)铁坡乡。去铁坡,正好要经过我们的新建乡。而我的准岳父,当时正在新建乡工作。我的准岳母,也就在乡政府门口,开了个南杂小店。她的店门口,也是长途汽车停靠的地方。
因为车子经常在准岳母的店门口下,我有时回老家,带了东西,不好寄存,也就只好找她了。
记得,我第一次对准岳母说:外婆,我把这些东西寄在您这里,等会儿再来取欧!
当时我的准岳母,表现出一脸的惊讶。
她肯定不认识我。
我只好解释说:我就是毛坪那个吹锁呐的人的亲外孙呢!
准岳母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我的外公。
她笑盈盈地接纳了我。从此,我就有机会在她的小店里住过一两次。
更为关键的是,她的大女儿陈喜桃,又是我初中时的同班同学。这就更加随便了。
就这样,我成了她的女婿。
外公没有讲错,她的这个二女儿,长得水灵灵的,人勤快,心也善良,特别尊重长辈。
看来,这也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啊!
盐酸羟考酮缓释片,是怀化医院的医生,用来对付我父亲病痛时唯一的药物了。
这种药,具有很强的麻醉作用。
每12小时,服一粒。
服用的方式很严格:不能掰开服用,也不能嚼碎服用。
父亲已经服下两粒了。
靠着它,用来镇住隐藏在我父亲体内成千上万、成万上亿的癌细胞所来的巨大痛苦。
昨天上午9点,父亲服下了一粒。
昨晚9点以后,本该再服另一粒的。
但一粒服下去,可以马上麻醉我的父亲,可以让我父亲变得沉迷、无语、困倦、乏力。
服过此药后,父亲无法用他的行动,表达他内心对儿女们的各种关切。
此药虽然能掩去父亲的疼痛,但也能让他沉迷于昏睡,变得更加无语了。
我和弟弟商量,决定让父亲尽量少服用这种盐酸羟考酮缓释片。
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上午10点,我们一直没给父亲服这种药。
我们等待着父亲的强大,等待着上天给予父亲的恩赐。
我们时不时地探问着父亲:爹,现在痛么?现在不痛吧?
父亲无力地回答:不痛,现在不痛。
我们心里高兴了。
只要父亲不痛,他就有机会保持头脑清醒。
天啊,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可要感谢您了!
上午10点左右,比我父亲小9岁的友保爷,从新建乡进城来了。他是特意来看望我父亲。
友保爷守在我父亲病床边,问了一些话,并从口袋里,摸出二百元钱来,要我父亲想吃就吃,好生调养。
父亲躺在床上,一直在对我母亲说:不要友保的钱,他自己身体也不好,他的大崽死了,家里也乱了。收他的钱,真是太可怜了。
我们要退钱。
友保爷有点发怒了。
他说:我养了40多箱蜂,每年还可以挣上一万二万。这点钱,是我给你父亲买点吃的!你们嫌少是吗?
上午11点39分,父亲的疼痛来了。
父亲在坚持,同时也在呻吟。
十几分钟后,疼痛又来了。
父亲在呻吟,同时也在坚持。
因为下午,我们要去喝大姐二女儿廖华珍的乔迁喜酒,加上晚上我要回长沙,我和松桃就赶到内弟家去吃中饭。一来可以顺便看一看岳父岳母,二来那边也方便一些,喝喜酒、赶高铁都很近。
下午3点48分,天气一下子就变了。
雷声轰鸣。
要下雨了。
十几天的高温,怀化一直无雨。
现在有风了,打雷了,要下大雨了。
此时,我正站在内弟家的窗户边。
我目睹着这场大雨。雨下得很急,但很快也就收了场。
不管怎样,雨后的天空,还是凉爽了许多。
华珍家的乔迁宴,就设在“安江餐馆”。全是一些亲人,个个在问我父亲的病情。
开席之初,我觉得,很有必要把我们七姊妹召集起来,为父亲的病,开一个简短的会。
我们七姊妹,男男女女一共14人,来到一间无客人的空包厢。
我是家里的长子。会议由我作主题发言。
我说:姐姐、姐夫、妹妹、妹夫、弟弟、弟媳们,我们的父亲得的这种病,是可怕的癌症。现在,我们都想千方百计地医治他、留住他。
我流着眼泪说:今天晚上,我就回长沙去。明天,我拿着父亲的这些检查结果,去找湘雅医院和省肿瘤医院的专家。看长沙那边的专家们,还有什么好的办法么。只要我们用尽全力去做了,我们就不会后悔。
我强调说:如果我们留不住父亲,我们可以留住守护父亲期间的点点滴滴。
我把眼泪擦了一下,继续说:从现在开始,大家要轮好班。考虑到父亲的情况,可能一天不如一天,守护人员应安排两个人。晚上,最好有一个男的。大家要注意了,谁轮班守护父亲,谁就要负责把守护期间父亲所说的话、父亲的一切表现,留意清楚。交班的时候,都要对我说,我好记录下来。
我已经呜噜呜噜地哭了。
但我还是要说:以后啊,我要把我们守护父亲的一切真实情况,全部整理成文字,要永远地保留下来。这也是我们对父亲的一种最好的怀念……
姊妹们听了,个个眼泪婆娑。
今晚,是小妹和三姐,负责守护父亲。
20点10分,我乘高铁回了长沙。
晚上,弟弟去了医院。父亲没有痛过。
弟弟还没到医院时,母亲和三姐夫,在医院里守护着父亲。
父亲痛过2次。上了1次厕所,拉出了一点屎。拉完后,父亲说,这下,人舒服多了。
弟弟刚到医院,父亲就告诉他:茶叶坑碎石厂的倪总和阿龙,来看过他了,倪总给了XX钱,阿龙给了XX钱。
父亲再三念道,要把倪总的钱给弟弟,以后,就由弟弟自己去还这个情了,他恐怕没有还倪总人情的机会了。
父亲又说,倪总这样做,弄得他不好意思了,今年,他和母亲俩个过生日,倪总每次都拿了钱。
父亲最后叮嘱弟弟:以后一定要记得,还倪总这个人情。
20点20分,大妹的儿子周芬,来看望父亲。
父亲一见是外孙周芬来了,立刻要求坐起来。
周芬是从外省打工赶回来的。
大姐、二姐、三姐几个,都在问周芬:周芬啊,这次回来,挣到多少钱?
三个姐姐告诉父亲说:爹,周芬听话了,这回,他挣了4万!
父亲听了,很是高兴。
曾经很不听话的周芬,此时看到外公躺在了床上,身体是那么虚弱,样子是那么难看。他伤心地哭了。
父亲不知道周芬在哭什么,就问周芬:你怎么这么忧愁呢?是不是因为离婚的事,怪起外公来了?
父亲把当初周芬母亲与周芬岳父吵架的经过,原原本本地陈述了一番,最后又说:那个女人(周芬老婆),你就是把她留着,也搞不好这个家的。总言而之,离婚,也是你自己决定的事情,我们并没有强迫你啊。
周芬擦干泪水,对外公说:外公,我哭,不是因为我离婚的事。
大家怕周芬把外公得癌症的事,给抖了出来,就急着编了一句谎言,骗过父亲,说是周芬因为目前没找到事情做,正在发愁,就流眼泪了。
父亲开导着周芬,说:没有事做,也没关系的。人的心里,只要有这种念头,肯干,就有办法了!在家呆几个月,没事的。
当周芬把1000元钱交给我母亲时,父亲叮嘱母亲:要拿回去400元,还给周芬,他现在自己还是一个人,没有老婆,还有两个女儿要养。
父亲要二姐想想办法,帮周芬再找一个女人。
二姐告诉父亲,她已经为周芬物色了一个,女的今年26,就是黑禾田那个岔岔的女儿。
父亲说:好的,这样就好了!
弟弟看着父亲,感觉到他已经很是疲倦了,就动员大家早点回去。
晚上,负责守护的人,一定要好好守护父亲!
(本篇写成于2019年9月20日。2022年10月27日夜,于长沙家中稍作修定。)
请看续文:《陪父日记》(第 6 天)
关于本纪实作品的几点声明:
1、本纪实随笔,写作于我父亲去世后的两个月里。当时,父亲在生病住院期间,国内还没出现新冠疫情。因而,我们七姊妹才能够日夜守护在医院里,守护在父亲的身边,直到他离去。2019年年底,武汉疫情开始爆发,日记体文字,便成了众人的笑柄。我这个日记体系列性文字,写作于2019年9、10月间。父亲病重至离世期间,国内无疫情,这也是上天对我父亲的恩赐。
2、本纪实随笔,于2020年发表在本人的微信公众号上。曾经感动过许许多多的亲人和朋友。我是凭自己的真情和泪水,用文字挽留父亲。我希望父亲活在我的文字里。如果读者还想阅读本人的其他文学作品,可添加本人的微信,我尽可能满足大家的阅读欲望。也真诚希望读者朋友对我的文字,给予批评指正。
3、本纪实随笔,现特推荐给 “齐鲁壹点” 网络平台作为首发。读者也可在“今日头条”、“百度”网络平台上阅读到该作品。但是,本人在此声明,拒绝新浪网对该作品作“手机新浪网”发布。因为我有几个阅读量较大的作品,一经“手机新浪网”强行发布后,读者们所留下的所有评议性文字全部就被屏蔽了。
4、本人坚决反对:网络上某些靠流量赚钱的所谓写手们,肆意将本作品强行拖至其个人账号上,再次对外发布,以为其赚取所谓的流量。对此,本人将保留法律诉讼的权利。
5、本长篇纪实随笔作品,共21章(21天的内容),约16万字。若有出版社看好,可直接与我本人联系出版事项。
作者简介:
杨崇德,男,1965年10月出生,湖南怀化市中方县人。1995年加入湖南省作协。曾在全国两百多家报纸、期刊上发表文学作品近千篇。数百篇被《作家文摘》、《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杂文选刊》、《读者》、《故事会》等刊物转载。上世纪,本人曾被《微型小说选刊》列为“微型小说百家”之一。2010前后,本人出版了文学作品集《故乡的云朵》、《冬天的生活》、《丛林狼》、《麻麻亮的天》等。有作品曾获《小说选刊》2016-2017年度“读者最佳印象奖”。有作品被译成德文,在德国出版发行。有数篇作品被全国50多所重点中学选为语文考试分析试题。本人系中国农业银行作家协会理事,现任湖南省金融作家协会副主席。
壹点号崇德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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