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开全集(桃花开)(1)

我是巡抚家的一个小丫鬟。

为了逃脱被赌鬼老爹卖进窑子的命运,我先他一步逃了。

后又兜兜转转,把自己卖进了官老爷家,成了一个小丫鬟。

我以为离那个赌鬼老爹远远的,我的命就会变好。

可是世事难料,我的命运交错着,却又戏剧化地回到了原点。

01

我叫桃花,陈桃花,是陈家村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娃。

我的娘,是我见到过的最好看的女子,她温婉秀美,不似农家女。就是命不太好,到了适婚年龄,就被家里人急匆匆地许配了出去,嫁给了当时做木匠学徒的爹。

日子不温不火地过着,第二年我就呱呱坠地了。

我生于桃花盛开的春天。

「屋外的桃花开得真艳,就叫她桃花吧,希望她以后的人生,也如满树的桃花般灿烂。」我娘说。

他们便给我取名为桃花。

我有个疼我的温柔娘,当木匠的木讷爹,还有个不待见我的老太太。

虽说偶有争吵,但我爹大多数还是护着我娘的,所以我的日子还算好过。

本以为会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我规规矩矩地长大,再规规矩矩地嫁人。

可老天爷一贯会开玩笑,尤其是对穷苦人家来说,一个玩笑便注定是一场悲剧。

02

我娘身体不好,生了我之后,肚子就再也没有动静。

「不下蛋的鸡,要不是我儿拦着,早让你滚蛋了。」说话的是我的奶,从不待见我,也不待见只生了个我的娘。

我娘只是沉默,该干的活还是得干。只是在无人之后,我看在过她在偷偷地抹泪。

「桃花,是娘没用,是娘肚子不争气,害着我们娘俩被人轻践。」

那时我才四岁,依稀能记住点什么。我用短乎乎的手抱了抱我娘:「阿娘,桃花不怪你,桃花不喜欢这里,阿娘带桃花走吧。」

每次我恳求我娘带我走时,她总是凄惨地笑笑:「傻桃花,走,我们又能走到哪去呢。」

「走不出去的。」我娘说,「命不好就这样。」

但我从来不信命,我总觉得我能逃离这里。

03

我奶一直想要个孙子,盼了一年又一年,在我六岁那年,她终于盼到了。

可惜,为她生了个大胖金孙的不是我娘,是村里的一个寡妇。

寡妇威胁我奶和我爹。

「想要他,可以,二十两来换,他就归你家。」

她嫌我爹穷,为他怀孕生子只不过想讹些银钱罢了。

我奶一听,连忙拍大腿,直呼造孽。

「造孽咯,自己的亲孙子还要拿钱换咯,还有没有天理啊!」

那寡妇也不是省油的灯,听都不听,扔下一句:「没钱就别想着要孙子。」

然后把门一甩,进了屋。

「你这个破鞋,还生了个我家的孙,我儿不要你,看谁还娶你。」我奶骂骂咧咧地回了家。

看见我,她眼睛放了光,连把我爹叫过去,不晓得在嘀咕什么坏主意。

语罢,我那个木讷爹,第一次生出把我卖掉的想法,只不过我娘拼了命的拦,这才作罢。

「青青,穷苦人家的闺女,生来就苦命。但她进了春楼就不一样,造化好点,说不定能当个管家老爷的妾,那可是泼天的富贵。」

我娘哭喊:「桃花是我的命,你把她发卖,那就是让我去死。」

我爹当时对我娘,或许有多年的夫妻情分在,又或许有背叛的些点愧疚,在我娘歇斯底里地抵抗下,于是又讷讷地不说话,剩下我奶在那破口大骂。

此事便不了了之。

04

二十两对我家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

我爹虽是个木匠,但周围都是穷苦人家,他手艺也就那样,穷人打不起大件物拾,富人也看不上那点手艺,所以就尴尴尬尬地做些小玩意儿,每年比别家多个几吊铜板罢了。

但儿子成了我爹和我奶心里的障,为了这二十两,他走上了赌这一条不归路。

他拿出家里所有的积蓄,毅然决然地进了赌坊。

开始赚了些许,约摸二三两银子,算得上我家一年的收入。

断断续续地赚,让他迷上这种靠运气发财的游戏,做起了富家老爷的梦。

「我老老实实刨木头,挥锄头,一年到头也不见得多几个子儿。还是这行当,来钱真快。」

他坐在堂屋里,惬意地抿着小酒。

「还差十两银,我就快接回我儿了。」

说完嘿嘿一笑,醉醺醺地做梦去了。

可梦终归是梦,总有醒的那天。

离二十两还差五六两的时候,这梦就被迫终止了——他输得血本无归,输得负债累累。

要债的上门的那天,他拖出我那个可怜的娘,不管我娘如何哭地撕心裂肺,依旧狠心地将她卖给了赌坊抵了债。

「青青,可怜可怜我,再还不上银钱,他们就要剁我的手。」我爹双目赤红,像个吃人的鬼。

从此,我再也没见过我那个温柔娘。后面又听别人说,她被卖出去青楼。

05

为什么当时没卖掉我?

因为我娘让我逃,逃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

「桃花快跑,娘没用,护不好你,你得好好活着!如果老天有眼,我们娘俩一定会再相见的。」她被拖走的那天,冲着我大喊。「逃出去,逃出这吃人的地方。」

我很听我娘的话,我也知我无力抗争,哪怕心里恨极、怨极,也做不了任何改变。我只是个六岁的小女娃,我的弱小注定我无能为力。

我逃到县城里,这是我能到的最远的地方。

然而在这里,我无亲无故。

有些人,虽说是血亲,背地里却是吃人的恶鬼,但有些人,毫无血缘联系,却比亲人更亲。

这个待我如亲人的便是县城里的老乞丐,山爷爷。

山爷爷当了多年的乞丐,他找得到哪里有吃食,也寻得到遮风避雨的地方。他心善,在一个破庙里捡到我。

「你这个小女娃子,占了我这个老头子的屋子勒。」

我警惕地盯着她,像是一头小兽。

「还挺凶,罢了罢了,这地儿就让给你吧。」

说完,他去外面的门槛上坐着,望着天。

走了几十里路,我实在是累极,熬不住夜,便在警惕中慢慢入睡。

醒来时,我身上披着一件破衣衫,那是老乞丐的,地上还有冷冰冰的脏馒头。

我边哭边狼吞虎咽地吃着,我想娘了,她在的话,一定不会让我饿肚子的。

老乞丐端着接满水的破碗,回来了。

「小女娃子,你晓得你的名字不?」

「我叫桃花。」

「那你爹娘呢?」他问。

「爹死了,娘没了。」

在我心里,我那个所谓的爹确实是死绝了。

老乞丐叹了口气,「都是可怜人,那以后就跟着我这个糟老头子相依为命吧。」

他望着我,又仿佛在看着别人。

「如果我闺女还活着,她的孩子也如你一般大吧。」

就这样,我跟着老乞丐,成了他的小孙女。

06

老乞丐一开始并不是乞丐,他原先是大源村的一个老木匠,手艺精湛,寻他打家具的人络绎不绝。

他有个闺女,那是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是他离世的夫人留给他的念想。

他对他那闺女是极好的,一个人拉扯她长大,又送她出了嫁。

但命运在他觉得人生最美好的时候,给了他当头一棒。

那是阴雨连绵的秋,老乞丐正在家里给他的小外孙打磨小木马,这将是他第一个外孙。

「砰砰砰」突然一阵门响。

「亲家、亲家!丽娘难产,快不行了,你快随着我去看看吧。」

门外的雨,下得更大了。老乞丐随着来人,疾行在雨幕里,冰冷的雨水滴在他微微颤抖的身躯上。

到底是晚了一步,丽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没保住。

「我的丽娘呐~~~」哭声惨绝,声声泣血。

从此,老乞丐再次失去他的至亲,成了孤家寡人,他受不了这刺激,发了疯病。

他疯疯癫癫地走了很多地方,变成了一个疯癫颠的老乞丐。

「你瞧见我的丽娘没?这么高,扎两个小辫,可爱得紧,但我找不到她了。」

他总是那么几句话,逮着行人便问,换来的不是驱赶相向,就是拳脚相踢。

后来,他神智渐渐清明了些,但觉得一切都没甚意思,还是继续做他的乞丐。

直到捡了我,他便又对生活恢复了一些期待,带着我回到他的老家,继续干起了木匠的活,供我长大。

07

我与他相依为命五六年,他病倒了,做乞丐时饥一顿饱一顿,身子到底是亏了。

我寻来县城里的郎中,他为山爷爷把了脉,良久,叹了口气。

「这身子亏成这样,不好好调一下,好不了。」

郎中提起笔,写了两张药方。「去药房按这俩单子抓药。」

「这张药方对病症,抓四剂,一剂煎三沥,分三次服。」

接着给了我第二张药方。

「这一张是调理身子用的,要连续服用一个月才有疗效。」

说完,郎中收了银钱便走了。

「咳咳咳。」山爷爷虚弱地躺在床上,唤我:「桃花,我这个老头也活够了,这抓药的冤枉钱咱不花,家里存的那些,可是为你准备的嫁妆勒。」

「山爷爷您又开始说胡话。」我假装生气道:「您可是我的亲爷爷,桃花怎么会不管您。」

「莫要胡说了,您老就在家,我去县里抓药去。」

我拿出家里所有的银钱,这都是山爷爷这几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约摸十多两,心想这些应该够了。

但来了药房,抓完药,方知还差八九两。

「你且等等,我想办法再去凑点银钱。」

走出药房大门,沐在阳光下,一阵眩晕,照得我的心都是凉的。

从县城回了大源村,背着山爷爷,挨家挨户地借。可这世道,家家都不甚宽裕,勉勉强强凑了个够。

「桃花丫头,不是我说,就你这姿色,只管嫁给那地主老爷做小妾,这银子不就来了。」

村里经常帮衬我们的大娘,凑给我二两银子。她拉着我说道,「你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我一边感谢她借我银钱,一边又随意应和着她的话。

给人当妾,哪有那么容易。依附于男人生活的女人,又有几个落得了好,我宁愿去富人家做丫鬟,一辈子都不嫁,也不想随随便便跟了人。

抓了药,赶在天黑前回了家。

一回家,山爷爷担忧的声音便从屋里传来。

「桃花,怎这么晚才回?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没甚事,就药房一味药材刚巧没有了,就等了会儿。」

我边说着边动手煎了药,伺候着山爷爷喝下。

「爷爷您可得快点好起来,桃花还等着您给打嫁妆呢。」我强装轻松。

「好好好,爷爷喝了药明儿个就好了。」

「那您老现在就赶紧睡一觉,明天我们就好好的。」

为着还那些银钱,我做起了绣活,白天黑夜的绣,也不过只还了一两不到。

同时我盼着星辰日月,盼着山爷爷快点好。

哪知意外来得那么快,那药还没喝完,山爷爷便去了,死于一场风寒。

我感觉我这一生,总是在失去,仿若天生孤命,得不了好。

山爷爷没了,但债还在,邻里乡亲怕我一个弱女子还不了,天天来催,我也没心情做那些绣活。

于是一咬牙,把自己卖给了伢子。

我出落得秀丽,手脚也麻利,得了二十两。

我自嘲,兜兜转转,又是为了这二十两,终是为奴为婢,看这命呐,还是没变啊。

08

我被伢子带去了府城,后面官老爷家买了我。

买我为婢的是巡抚家,唤我做夫人的贴身丫鬟。

听说巡抚夫人善妒,之前的贴身丫鬟爬了巡抚大人的床,被她乱棍打死,抬出来的尸身布满鲜血。

我被管家带到夫人面前,她上下打量了我许久。

「哼,这出落的可真标志,但别忘了本分,动了不该动的歪心思。」语气漫不经心,却透着寒意。

我惶恐,跪下连呼「奴婢不敢。」

「你最好是,否则……」她靠近我,捏着我的脸说:「仔细你这张脸。」

语罢,巡抚夫人便拂袖而去。

我摸了摸发红的脸颊,泪水包在眼里,似委屈,似不甘。但我的命现在都不是我的了,又有什么资格哭呢?

由于我的姿色不落俗,放夫人眼前惹她生厌,便被打发去做粗使丫鬟。

我也不晓得为何不干脆再将我卖掉,但对于这个结果,我也是很满意的,除了干活累点,也不用担心哪天一不小心把命给丢了。

09

和平常一样的夜,我收完各处下人们要浆洗的衣服,正往回赶,忽然长廊一道人影窜了出来,将我惊得一跳。

「谁?」我急呼。

来人估摸三十来岁,满身浓烈的酒味,月色蒙昧,我看不清他的模样,但从他穿衣打扮来看,绝非下人。

「嗯~怎么,在这巡抚府里,连谁是主子都不晓得吗?」他语气轻佻,听不出醉意。

我从他的话里猜到他的身份后,连忙跪下,「请大人恕罪。」

他伸出手挑起我的下巴,仔细看了看。

「何时进府的小丫头?长得这般有姿色。」

「回老爷,奴婢是前年进得府。」我低下头,规规矩矩地回答。

「呵。」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冷冷的笑了一声。

「明个儿,便来我院里当值,这么水灵的美人儿,不放到眼前可惜了。」

我心颤了颤,想要拒绝的话快脱口而出,最后无奈地在舌尖转了个圈:「是,老爷。」

最终,我成了巡抚大人的贴身丫鬟。

10

我们这个府城,地处三方势力的交界处,往东是皇上胞弟端王的封地,往北是武安侯镇守疆域,再往南则是异性王淮南王的地盘。

这里势力繁杂,离皇权又远,因而乱象横生,卖妻易子常见,杀人放火频发。

而巡抚则作为这最大的官职,在府城无疑是土皇帝般的存在。

这里,他就是背地里的天,他让我死,我就活不过三更天。

当他的贴身丫鬟,我的待遇明显提高了很多,从以往的下等丫鬟成了主人跟前的一等大丫鬟。

但我更加小心翼翼,因为我不知,悬在头上的那把刀,什么时候能落下来。

我升职后已过月余,除了那天见过巡抚大人后,便再也没遇见过他。

听说最近有南边的势力过来,似乎在调查什么,最后杀了一批人,还封了一个青楼,巡抚本人正为着这些事忙着呢。

又一个夜,忙了一个多月的县令老爷披着星月,踏进了他的小院。

「茶来。」声音满是疲惫。

我倒满水温刚好的茶送去,立于他身旁,等待吩咐。

他瞧了我一眼,突然一把将我扯入怀中。

我惊呼,却不敢挣扎。

他用冰冷的指尖描绘着我的眉眼,在我耳边细语:「美人,敢问芳名何许?」

「回老爷,奴婢叫桃花。」

他将我的名字放于纯舌尖细嚼,「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好名字。」

从来没有人这样轻叫我的名字,我此刻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怪异。

「小桃花几岁了?」他声音含着笑,温柔的像春水。

我语间颤抖:「奴……奴婢十四了。」

他笑得更大声了,「果然是小桃花,还没长开呢。」

「下去吧,唤墨烟进来。」

「奴婢告退。」

墨烟是老爷的贴身小厮,负责他的饮食起居。

11

巡抚大人姓卓,名显允,表字令德。他虽而立之年,却依旧俊美非凡,是我见过的男子里面最为好看的一位。

他总着青衣,身如翠竹般修长,仿若天仙般不染尘埃。但如若你见了他的眼睛,又会即刻陷入滚滚红尘里。

他含情的桃花眼,似乎谁都躲不了。

「小桃花识字吗?」他正在作画,画着桃花,春水和雏鸭。

「奴婢不曾学过。」

之前连活命都困难,哪里能学这高雅的玩意儿。

「过来。」他拉过我的手,将我圈在怀中,一笔一划地教我写着我的名字。

「这是你的名字,可得记住了。」他眉目含情地望着我。

我亦看着他,内心颤动,有什么东西悄然落种生了根。

「老爷,奴婢记住了。」我赶紧低下眼眸,掩盖着内心的一丝不安。

「嘘。」他用手抵着我的唇,「莫叫我老爷,无人时唤我令德。」

「诺。」

就这样,我慢慢陷入他用温柔编织的网,无法逃脱。

「小桃花,来,这是苏州的糖酥,尝尝。」

「小桃花,看,这是熙枫阁的新品,桃花玉簪,称你。」

「小桃花,你着这嫩粉色真真是好看的。」

……

「小桃花,今晚你便跟了我吧。」在我满十五的那天,他在我耳边呢喃。

当夜,我便入了他的房。

他的温柔,从里至外地体现,我只能如浮萍一般紧紧地依附,为水而生,从水而动。

第二天,府中少了位小桃花,多了位桃姨娘。

12

成为姨娘的那天,我再次见到了巡抚夫人——秦婉君。

「桃花妹妹好本事。」秦婉君拍拍手掌,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就恭贺妹妹成为这花花草草的一员了。」

我低眉,不发一语。我无意争宠,也不愿树敌,我只想守着本分,规规矩矩地活着。

她看我不说话,又凑近我说:「桃花妹妹,在这姐姐奉劝你一件事,别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小心最后万劫不复。」

「某些人,可没有心的。」

说罢,她便让我回去了。

我以为她只是在借机敲打我,又恐她下手毒害,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又开始惶恐,提防着周遭的一切。

我被抬为姨娘后,卓显允开始一月夜夜宿我房中,之后两三月每月来七八次,再过半年,我每月只见得他两三次。

他依旧温柔,我依旧被他蛊惑,哪怕后面几乎见不到他,也日日思念。

后面,府中又多了位周姨娘,他开始了夜夜宿于她房中。再然后,又有了姨娘林氏。

「桃花,败了。」我抚着手中碧绿的桃树,叹着气,「再好看终究是凋零了。」

它败了,但是它结了果,到夏天,这落败的桃花将长成一树累累果实。

而我在这个夏天,被查出有了身孕。

我因着食欲不振,请来大夫诊脉。

「恭喜夫人,是喜脉。」

「真的?」

「老夫把脉几十年,喜脉是从没出错的。」

我开始为惊讶,后又变成了喜悦。我轻抚肚子,很神奇,那里居然有了一个小生命,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小生命。

我很爱他,或者是她,于是我将全部的爱意收敛,倾注于腹中。

听闻我怀孕,消失的卓显允又开始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他依旧体贴,但我开始心如止水。

13

在我怀孕的第六个月,府中来了一位道长。

「春红,这好端端的,怎会来道长?」我疑惑不解,派着贴身丫鬟春红出去打听。

「回姨娘,是老爷父亲的朋友,这次云游回来,顺路来瞧下老爷呢。」

「有说何时走吗?」

「听说会小住几天。」

「也不知这道长有何本领,这几天小心些,莫冲撞了他。」我摸着肚子吩咐,「我这正是要紧的月份,可容不得一点马虎。」

「是的,姨娘。」

于是这几天,我便窝在房里,没有出门。

但有时的意外,并不会因为你躲着它便不会来。

「吕道长,这是我府中的桃姨娘,已孕六月。」

这一天,又月余没见的卓显允出现在我的小院中,带着一位仙风道骨的道长。

只见吕道长左右挥了一下拂尘,另一只手掐指一算,皱了皱眉。

我内心无缘由的一紧。

良久,他摇了摇头。「此子命为天煞,不可留。」

卓显允听闻,抬头望向我,眉目不再含情,冷冰冰的像一柄利剑,直直地戳向我。

我脚步踉跄了一下,扶住门框问:「道长意为何?恕妾身不明白。」

吕道长无奈叹口气:「天命如此。」

说罢悲天悯人般看了我一眼,转身便走了。

我抓着还未离开的卓显允,「你信他?」

他甩开我的手,不留情面,「他的道术,从未出错。」

意思是信他的。

我想立马逃,带着我未出世的孩子。

14

但我没有成功,我被卓显允困在了这方小院里。

当天晚上,他派人送来一碗落子汤。

「桃姨娘,不要怪小的狠心,小的也只是听命行事。」来人是墨烟,「老爷还说,一碗不够,就来两碗。」

我拂袖打翻了药碗。「他呢?」

「唉,姨娘这又是何必呢,到时难受的还得是您。」

「我要见他!」

一刻钟后,我见到了。

他风度翩翩,我狼狈不堪。

「你真这么狠心?」我质问着他,「这可是你的亲生骨肉!」

「那又如何,我的骨血,如果想要,随时可有。」

「你可知我也有可能会死?」

他嗤笑一声,「你的命,值钱吗?不过是个丫鬟罢了。」

听后,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自己傻,笑自己天真,又怪自己眼瞎,错把毒蛇当成人。

「我喝!」我端起放凉的落子汤,连同曾经错付的情丝,一饮而尽。

摔了碗,我跌在地上,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黑暗没有来临,我又见到了第二天的太阳。

可笑我命如草贱,却死灰复燃,我居然没有死。

我醒后秦婉君来了,她带来了一个消息。

「你可知为何府中没有子嗣?就连我,也是没有的。」

我直愣愣地望着床帘,毫无所动。

「曾经吕道长预言,卓显允而立之前不宜有子嗣,否则官途受阻,家破人亡。」

她说着摸了一下她的腹部,「所以后来被诊出有孕的,都被落了胎。」

「之前那个爬床的丫鬟也是,但命不如你,血崩而死。」

「所以在这,我们争不过他信的天命。」

我转头问她:「真的有天命吗?」

「只要他信,这府中就有。」她答,「你好好养着身,至少命还在。」

在这之后,我还是桃姨娘,只不过彻底被厌弃。

15

不知不觉,这是我来这巡抚府的第五个年头,今年于我来说特别难挨。

我开始怀念起记忆里的阿娘,大源村的山爷爷,他们给了我落脚的根,但因不得已,我又被迫离开,成为无根的浮萍,最后附着于这方小院,慢慢开始腐烂。

我每天总会不由得摸一下我的肚子,仿佛我的孩子还在那里。曾经的他开始像条小鱼一样游来游去,后头便对我拳打脚踢。

我想,他一定是个淘气的小家伙。

我才不会嫌弃他呢,我会好好的爱着他,陪着他长大。

但这一切终归是虚妄,只因那莫须有的天命。

天命呐,可信吗?

如果有天,那老天爷一定是闭着眼睛的吧,总归看不到我们这些苦命人的。

莫与天命争?

我是不服的。

「这府里的天,我看能不能戳破!」

我拿出曾经卓显允送的桃花簪,碧绿通透,好看得很,我想当它染上一抹艳红肯定会更美。

我开始有了活命的念头。

每日细细地打磨着那只桃花簪,将簪尾筑了个小孔,又做了只防水的套子,能将簪尾仔细包裹住。

我怕还不够,又使了些手段,寻到一颗夹竹桃。

他们只当是一株漂亮的花卉,却不知这也是要命的东西。

这还是我在大源村时山爷爷告诉我的。

他也是偶然得知,这看似美丽的植物能夺人性命。

我在无人之时,会用桃花簪划破夹竹桃的枝干,等簪体的孔洞里落满乳白色的汁液,再将簪子封在皮套里。

一切准备就绪。

16

我开始打听卓显允的行程,他们只当我想去争宠。

「桃姨娘,不是奴婢多嘴,您又是何必凑上去惹得自己伤心呢。」一个小丫头苦口婆心地劝诫我。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们是不懂的,因为没有谁会想到,我胆子会有这么大,能捅破府里的天。

还是夜,我站在与卓显允相遇的长廊里。

当天我着一身粉裙,薄施粉黛,盈盈一握的腰肢,充满着脆弱。同时取下了妇人髻,随手挽了个发,坠着那只桃花簪,余下的发丝随风而动。

我见犹怜。

我知道他一定会驻足。

果不其然,他停下了脚步。

「这是哪个院里的小丫头?」他含笑的声音传来。

「回老爷,是奴婢桃花。」

我转过身面对着他,笑着回答,同时回应他的,还有那只桃花簪。

稳稳当当地插进了他的心口,染上温热的鲜血,好看极了。

他愣住,满脸的不可置信,又因为疼痛不由得蜷起了身子。

「你该死!」他痛苦的大喊,「来人!将这个贱妇抓起来!」

良久,都无人而来。

「他们被我支走了,接来下的半个时辰,这里都不会有人的。」

我俯下身低声耳语:「心痛的滋味好受吧,那可该好好享受呢。」

我不理他的谩骂,而他的声音在持续变弱,一刻钟后便了无生息。

结束了,我想。

未谋面的孩子,阿娘为你报仇了。

我由衷地笑了笑,趁着夜色,趁着他们发现后的混乱,离开了这栋困住我的牢笼。

17

出了府之后,我租了一辆马车往记忆中的出生地奔去,我想去寻点我阿娘的线索,哪怕她已不在人世,那我也该去为她敛收尸骨。

途中,我捡到一个八九岁的小乞丐。他倒在路边,剩一口气吊着命。

「水……水……」他看见有人过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喑哑难听,却充满着对生命的渴望。

他想活着,那我就让他活着。

于是我给了他一些水,等他有了一点力气后,又给了一些容易吞咽的食物。

「谢谢,夫人。」他吃完后道谢。

「你一个人?」我问。

他不说话,沉默了许久。

我了然,像曾经的我一样。

「要跟着我,做我的小孩吗?我可以保你衣食。」逃出巡抚府的时候,我身上装了好些银钱,养几个人绰绰有余。

他望着我,似乎在思考,过了一瞬,他点头同意了。

一会又小声道:「我可以唤你娘亲吗?」

「有何不可。」

我没为他改名,他说他姓徐名贺然。他有着他的秘密,但我对他的曾经不感兴趣。

而我,只是多了一个叫徐贺然的儿子罢了。

18

到达目的地时,我派他去打听了一些消息。

「娘亲,村人说那户人家早没了。」他人虽小,但端得一副小公子的做派,连说话都妥帖稳当。

「哦?怎么没得?」

「男人好赌,惹了官司,被乱棍打死了。他娘听她儿没了,气火攻心,生了一场病也死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村人都说可怜那被卖掉还债的青娘,还有他们的小女娃小桃花。」

他晓得我的名字,我猜他一定知道了些什么。

「真真是老天有眼,死的真好。」我轻笑,「他们有说青娘被卖去哪里了吗?」

「春满楼。」

春满楼就在城中,乃风月场所,我一妇人和小孩不方便出面,便给了些银钱,请人去探听消息。

「夫人,你打听的那个青娘可真有本事,当时可勾了这城里大半男人的目光,但后面被府城里的燕归阁花了大价钱挖走了。」

于是隔了三个多月,我又兜兜转转回了府城。

卓显允已经死掉了,朝廷那边又派了新的巡抚,打算把这里收归回去,新巡抚忙着收整势力,无暇顾及其它。

因而,我进城的时候,没受任何阻碍。

寻到燕归阁处,这里已不叫这个名字,没变的是这还是春楼。

我再次寻人去打听我想要的消息。

「燕归阁几年前就没了,淮南王府派人来查抄的。」

我想起记忆里是有这么一件事儿,却不知查封的是燕归阁。

「为何?」我问那人。

「害,这可是砍头的事,说不得,说不得。」他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这些可够?」我让贺然取了些银钱过来,放于桌上。

「够的,够的!」探听消息的人一瞧,立马喜笑颜开,忙往怀里装。

「夫人我给你说,你可不要瞎往外说。这淮南王府查封燕归阁一事,极少人知道这背后的真实原因。」

他压低声音,继续道:「这燕归阁不知在何处寻了个宝贝,是一个极美的女子,唤为春娘。」

「这春娘以前可叫青娘?」

「没错,她来之前确实被叫为青娘的。」他接着说,「但这春娘也只在阁里呆了月余便被人接走,接她的人就是淮南王府的。」

「寻常人只知她被王府的人接走,以为她被淮南王看上收为房中,这燕归阁被封,只会想到是她借势而为。」

「但夫人你可知,这春娘的身份可没那么简单。」

「何讲?」我问。

「她是淮南王的嫡女!」他的话如一道惊雷劈向我,我忽得愣住。

「是不是很吃惊?我当时知道这个消息也是如此。」

他看我愣住的样子很是洋洋得意,笑了一阵又接着说道。

「话说三十几年前,淮南王王妃诞下一嫡女,但被当时的奶娘换成了她的孩子,一个本该金枝玉叶的小县主成了偏远农村的农家女,她的荣华富贵被别人窃取的一干二净。」

「可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奶娘再瞒得严丝密缝最终也露出了马脚。淮南王大怒,当场砍了奶娘的头,后又派人去查当时的事。」

「查来查去,最后查到了燕归阁里,发现那新来的春娘和王妃年轻时一模一样,于是便把她接走,又封了燕归阁。」

听完我便将他打发走,他走时再次叮嘱我莫将这消息传出去,否则会掉脑袋的。

我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有点不知所措。

「娘亲,我们要南下去寻春娘吗?」方才贺然一直都在,但不见他有一丝惊讶。

顿时我回过了神。

「不用,有些缘不必强求,断了就断了,强求可能适得其反。她当初没回过头来找我,怕是此生不愿再相见吧。」

虽说有点难过,但另一边又为她还活着而开心。

「小贺然,我们去巡游吧。」我忽然说道,我想去各处走走,走累了就寻一个桃源定居。

「好。」他答应,「娘亲,我陪你。」

19

我们走了好些地方,尝过大漠的黄沙,登过巍峨的云峰,远去最东边看过海,也去过最北边看过冰原。

最后,我们来到了江南水乡。

也见到了我曾经的阿娘,在灯火万千的乞巧节。

她站在张灯结彩的画舫上,眉目灼灼,紫衣绫罗,温婉又高不可攀。

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她亦望向立于桥上的我,四目相对,我朝她笑着。

「夫人金安,民女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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