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流量时代的悲哀,在于人们擅长造神也擅长毁神。
而我们,正在目睹另一起遗憾...
20岁的康巴汉子扎西丁真火了。
皮肤黝黑,眼神清澈,行走在蓝天白云下,身上是少有的朴素和野性。
他的一天从放牛开始。
昏黄的日落斜挂在山间,被炊烟熏得迷迷朦朦,雪莲花迎风招展,野草也自在,轻轻地摇着浅黄色的叶子。
几头牛在身前晃来晃去,丁真骑着自己的小马,悠悠地在草原漫步。
这是一个小说里鲜衣怒马,侧帽风流的少年。
划满皱痕的脸上,依旧含着一个男孩的坦白和纯粹。
如果没有网络,他的生活,依旧会像过去20年那样简单。
没读过书,不会汉语,没有恋爱过,没走出过家门。
然而,不久前,一位摄影师拍下了在角落里做农活的丁真。视频传至网络,无数网友的心被俘获,丁真在接连霸屏微博热搜。
走红后,丁真接受媒体的采访。
记者问他,“你知道你火了吗?”
丁真站在一片草地中,目光澄澈,略显迷茫地说,“不知道。”
记者又问他。
有很多公司和机构想签约他,他是否知情。
他摇摇头,嘴角露出朴素的笑容,抬起眼说,
“不知道。”
“那你想做明星吗?”
丁真眼里闪烁着光,用别扭的普通话,磕磕绊绊地说,“赛马王子”。
他唯一的心愿是自己的小马可以在比赛那天跑第一,他可以成为赛马王子,在邻里间风光一天。
这是一个少年最淳朴的心愿,也是沉没在名利间的单纯。
然而,事情的变味,也仅在一夜之间。
丁真爆红当晚,摄影师波哥嗅到商机,用自己的号开了直播。
要求网友刷礼物点关注,放言礼物榜前三十,将获得丁真住址。
催促丁真对着镜头比心,堂而皇之将丁真称为“电子宠物”。
仿佛丁真是一个表演的小丑,敛财的工具。
不太懂汉语的丁真,只能腼腆又拘谨地对着镜头,如提线木偶般完成着各种指令。
另一边,网红公司和选秀节目想签约丁真的消息接踵而至。
微博上“丁真应不应该离开草原发展”的投票里,数十万网友为他设计人生。
同村村民也加入进来,争先抢后开直播,将丁真扒个底朝天,索要礼物。
盛赞过后,是粉丝180度大转弯的回踩。
似乎大家突然忘了,丁真身上“纯真”的标签,是他们亲手贴上的。
丁真火了,被流量、夸赞、质疑和资本包围。
像关在笼子里的动物一样被围观,被讨论。
我却想说:放过丁真!
自始至终,丁真的愿望不过是骑上他的小马,欢呼着拿到第一名而已。
在这个流量为王的时代,我们目睹一个又一个人被捧到了高处,又重重摔下。
他们迅速走红,迅速被消费,又迅速被唾弃。
如今的丁真,和曾经的“流浪大师”沈巍何其相似?
2019年,因为网友无意上传的视频片段,51岁的沈巍火了。
毕竟,谁都没见过一个本科毕业,捡了26年垃圾,还满腹人生哲理的”流浪大师“。
一时间,各大网红奔赴上海。
时髦的女主播围着他拍照,年轻女子举着纸牌嚷着要嫁给他。
数百人扛着相机蹲守,打卡拍照,仿佛寻找鸡蛋裂缝的苍蝇。
毕竟只要沈巍露个脸,瞬间就可以收获数千粉丝。
如果沈巍恰巧说了个“金句”,数十万点赞绝不在话下。
有人用沈巍的视频卖钱,有人用沈巍的书换钱,连着附近的酒店也跟着涨价。
“大师就是流量,你们要懂得怎么用才行。”
所有人陷入了狂欢,沈巍的无奈没人在意。
原本他每天只有两件事,捡垃圾和读书 。
而当被喧嚣包裹,他捡垃圾会被网友拦下,拉着他“讲两段”。
睡3小时觉,也需要提前“获批”。
“你们就是为了一个‘钱’字,把我当猴耍。如果你们真的尊重我,就赶紧散了吧。”
他一遍遍地拒绝,但没人放过他。
后来,他妥协了。
剪去长发,穿上了整洁的衣服,奔波各地讲学。
一个月赚几万块,认了干儿子,还有了140万粉丝。
但他却说,离开大街才是真正的流浪。
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也没有好好读完过一份报纸。
一年后,他遭遇了网友疯狂的质疑和诋毁。
有人编造他的婚恋史,有人说他是伪国学、骗子。
沈巍崩溃了,宣布无限期退网。
从一无所有,到得到一切再失去,他说:
“像人生第一次中了五百万,但他把票根丢了,也再也回不去了。”
丁真的未来无法预见,流浪大师的神话却以意料之中的方式终结。
被强行拖入红尘时,无人在意他的抗拒,没人察觉自己的无知。
他们用诋毁吸干最后一丝流量,转身赞美新的“猎物”。
站在幕后暴动的网民们,最擅长造神,也最喜欢毁神。
当流量完全沦为一门生意,人性的自私愚昧让人不寒而栗。
闹剧背后,是批量制造垃圾快乐的冷血推手。
他们毁掉了一个沈巍不够,还试图毁掉丁真。
这样的闹剧,总是在上演。
还记得火遍网络“这辈子不可能打工”的周某吗?
他曾四次因盗窃入狱,却因为一句”名言“成为万千网友的精神领袖。
30家网红公司看到了商机,周某出狱当天,数量豪车监狱蹲点,争抢用百万年薪签下周某人。
一句“这辈子不可能打工”,小偷也能被奉为座上宾,何其可笑。
这张天降的馅饼,是诱惑,又何尝不是腐蚀周某人生的毒药?
想要把偷电动车的窃贼捧成网红的人,正是想要毁掉丁真的那一批人。
好在,丁真有网友善意地提醒保护。
但丁真之后,谁会成为下一个被毁掉的猎物?
我想到了13岁的老挝女孩阿哭。
她长相清纯可爱,家境贫寒,被粉丝称为被上帝吻过的孩子。
但岁月静好的画面背后,是一群围着她举起手机的油腻男人。
他们拍摄阿哭,利用她的颜值吸引网友眼球。
再做卖壮阳药,拉皮条的肮脏生意。
也因此,在和阿哭有关的视频下,随处可见猥琐的言语和暗示性的回复。
甚至有人联系拍摄者,想要付费“认识”阿哭。
阿哭在镜头前笑着,懵然不知,屏幕的另一头有无数不怀好意的眼睛。
因为利益,她正一步步沦为皮条客手里的“货物”。
但如果说阿哭是被欺骗的玩偶,大衣哥朱之文就是被村民堂而皇之戏弄的对象。
大衣哥出名后,朱楼村的村民离开了田地,举着手机涌入了他家。
如果哪天院子锁了,就在外面用力砸门,催朱之文露面。
毕竟拍朱之文一个月,能挣上过去种田一年的钱。
甚至有人因为拍摄朱之文涨了一百万粉丝,账号转手卖了六十万。
嗅到了利益的味道,村民开始翻墙拍睡觉,尾随上厕所。
朱之文一年365天被视奸,沦为一件毫无隐私的“道具”。
白岩松在《幸福了吗》一书中写道:
这个社会的底线正不断地被突破,只要于己有利,别人便只是一个可供踩踏的梯子。
谁无底线,谁就发达,我以为,这才是流量时代的悲哀。
若任由流量啃噬最基本的善恶是非,当所有人为追逐流量不顾脸面。
看似毁的是“网红”,实则蛀的是人心。
2010年,摄影师试镜时拍下了流浪汉陈国荣的照片。
他嘴里叼着烟,眼神锐利,洒脱不羁,“犀利哥”的名号就此叫响。
有人帮他找回了家人,有人找他当代言人,有人邀请他走秀。
但没多久,他消失了。
一年后,他再次被人发现,坐在路边,衣衫褴褛。
原来,走红后,因为精神状况不佳,陈国荣一度快要被逼疯,他经常控制不住地在后台大叫、哭泣。
并于2013年入住精神病医院接受治疗。
1年后,陈国荣出院了。
他再也不要在红尘中翻滚,而是坚持回到沈阳一带,再度开启他的流浪人生。
很多人想去偶遇他,皆无所踪。
弟弟程国圣也偶尔会骑着摩托车去找寻他的踪迹:
“他们说他傻了,其实他是看穿这个世道了。或许流浪才是哥哥想要的生活。”
人性之恶是什么?
是总有人为了一己私利,随意窥探,插手别人的生活。
流量之上,众人围观的只是热闹,而非真实。
流量之下,我们无人有权,僭越他人的生活。
其实丁真也好,沈巍也罢,那些一个又一个被网友塑造为神,捧到舆论中央的路人,
他们不是作品,而是立体的人。
我很喜欢“四川观察”主持人这样点评丁真的几句话。
“他被我们贴上纯真的标签,却没人关心他生活中的性格。
不要让丁真在大家的观点裹挟下,走上他不喜欢的路,让他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吧。”
这个时代从不缺偶像,真正缺的是眼里有光的赤诚少年。
真的不希望,流量污染了草原上的珍珠。
不打扰,便是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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