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路上,幽州百姓听闻是悯农郎君迎娶卢家女的车队,纷纷出动,道路两旁都是来看张胤模样的百姓。偶尔还有人冲进车队,想看清张胤的模样,险些吓坏张晟和鲜于银。自此之后,张晟带着少年们护卫车队更加严密了。
张胤干脆不再乘车,而是骑着青兽走在车队之前。
悯农郎君取儒林魁首卢植女,可算得是幽州近年来的大事。幽州的百姓们似乎是要将其当做节日来过。自涿县到渔阳数百里路,夹道观望的人们就不曾断过。许攸、王越、公孙瓒、刘备等人面面相觑:难道这就是悯农郎君在幽州的威望吗?卢植见此情景也大感欣慰。
幽州百姓可不管别人怎么想,悯农郎君是他们家乡的骄傲,见识一下悯农郎君的风采,是可以在邻里间说上十天半月的。
到渔阳城前,张胤吩咐绕城而过,沿官路直向黍谷山而去。
金乌西坠,车队通过鲍丘水,黍谷山已在眼前。
黍谷山庄前滕玉和王蒲翘首以待,张识、张亮等人也都环立周围。当张胤骑着青兽的身影出现,山庄寨墙上有少年一阵欢呼。
张胤到山庄门前,翻身下马跪倒在滕玉和王蒲身前:“两位母亲,儿回来了。”
滕玉将张胤扶起,道:“胤儿,终成人矣。”
王蒲在一旁喜极而泣,哽咽难言。
张识见卢植与张氏面带笑容站在不远处,拱手行礼道:“亲家远来,一路平安否?”
卢植回礼道:“让思诂兄挂念了,一路顺利。”
张识又向滕玉介绍卢植夫妇,互相见礼后,滕玉转过目光,望见卢植身旁含羞而立的卢纨,知是儿媳,喜笑颜开,上前拉过卢纨的手,说道:“我家胤儿真是好福气,娶到如此佳人。”
卢纨面色羞红,轻声道:“见过阿姑①。”卢纨不称呼张胤夫君,是夫妻间的小情趣,但是行过亲迎礼后,在世人眼中她已是张家儿媳,自然不能再忘记礼法,此时称呼滕玉为姑才合情理。
滕玉答应一声,向张氏道:“纨儿身量可是真高,正与胤儿相配。”
张氏微笑点头。
张胤身高已过八尺,按他自己的估计应该有后世的一米八六左右,而卢纨身高恐怕也远在一米七以上,两人都高出这个时代平均身高水平线不少。
众人寒暄几句,鱼贯进入山庄。整个黍谷山庄四处张灯结彩,气氛喜庆热烈。
张胤向滕玉和叔父张识介绍许攸、王越、公孙瓒、刘修、刘备、张飞等人,众人皆以子侄礼参拜。滕玉一一颔首,道:“众位都是胤儿好友,在此不用介意,权当是在自家一样最好。”
张识也道:“无需多礼。”
卢慎、卢重也过来向滕玉行礼。滕玉本是张谟小妻,但是自张谟去世后,张胤一直侍其如母,因此卢慎、卢重等后辈也不敢怠慢。
眼见日头将落,滕玉命人准备酒席,款待宾客。虽然两日后才是婚礼的正日子,但是连日来,山庄中已经有不少亲朋好友前来祝贺。幸好,山庄中房舍众多,倒也勉强能让客人有个休息的地方。如果这婚礼在渔阳城中老宅办的话,恐怕单这接待宾客就得捉襟见肘。
张胤和张俊往来招呼客人,没有喘息的空闲。而张晟则躲到一旁,和义兄程普、韩当聊得火热。程、韩两人是张胤义兄,韩当又曾追随张胤战阵冲杀,交情深厚,无论如何都是要来喝一杯张胤的喜酒的,两人昨日就已赶到山庄。
黍谷山庄近几年在张胤的经营下,十分富庶,食物酒水都很充足,又有少年男女穿插其中端菜盛酒,竟然有些顶级豪门的意思,让人艳羡不已。不过当有了解内情的宾客介绍,这些少年男女正是张胤所收养的孤儿后,总是会换来一声惊讶:“悯农郎君真了不得,不愧有仁义之名。”
更让来访宾客吃惊的是,这些孤儿竟然全都识文断字。有好事者以《论》、《诗》相问,甚至那些女孩子都能对答如流。自此黍谷山孤儿之名,天下渐知。
晚间,卢植和张识漫步山庄,张胤跟在两人身后。
张识道:“胤儿今年十九岁,已在南阳行过冠礼。我先前有意让他在南阳办婚礼,胤儿至孝,以父母陵墓都在渔阳拒绝。如今只好让胤儿与纨儿在这山庄内堂举行婚礼,婚后让他二人再到祖庙拜祭,亲家以为如何?”
卢植道:“如此最好。”
张识又道:“听闻亲家上书天子言有八事,陛下采纳否?”
卢植长叹一声,微微摇头。
今年二月,卢植趁有日食之机,上书陈说政要,建议选用能吏,解除党禁,免除重罪,修整武备,弘扬经学,减少官员调动,禁止请托升官,减少专权等八件事。此八条都是应对朝廷衰弱的方策,要是刘宏真能采纳,或许大汉能重新振作起来,可惜刘宏不以为然。张胤也知道老师上书之事,并且认为进谏内容触犯了刘宏、董太后以及赵忠等宦官的利益,因此不可能被采纳。
卢植和张识不知不觉间走到校场之中,见有少年围成一圈,四周有人举着火把照亮,圈内吆喝声不断,似乎是有人争斗。
卢植和张识也不做声,目视张胤。张胤明白,举步到人群边,看到程普、韩当、公孙瓒、刘备等人也在,便问韩当道:“韩大兄,何人在此争斗?”
韩当回首看到是张胤,便闪了闪身子,让张胤近前来,说道:“没事,无需担心。是那个叫张飞的小子和你家收养的一名孤儿比试矟戟呢!”
“哦?”张胤凝神看向圈内,只见张飞和敖山两人各持大戟激斗正酣,圈边少年不断高喊,鼓舞两人士气。
张飞今年仅十四岁,但是尽得其父真传,武艺高强。敖山比张飞要大上三岁,气力更足,身材也更魁梧些,由于常年混迹街头,打斗经验也很丰富。
张飞将大戟舞得风轮一般,用的全是进攻的招式,声势威猛。敖山招式少,但是每出定是攻敌必救,大戟犹如怪蟒突袭,极为狠辣。敖山十四岁时即跟随张胤夜探鲜卑人大营,更下手杀死郭落,可见其性格中的勇烈。当年张胤教少年们习武,鲜于瑞见到就曾说“敖山壮勇,狠辣见长,对战沙场不逊猛将。”他认为敖山是猛将之才。
今日和张飞比武,更让张胤确信此事。张飞是何人?那可是东汉末年,自吕布以下,最为勇猛的几人之一,青史留名,传颂后世。虽然张飞现在还未长成,但是依稀有了些绝世猛将的风采。敖山若能和张飞战平或者略逊一筹,在张胤看来,那都是大胜。
场中,张飞暴喝一声,双足用力一蹬,大戟化作长棍,照着敖山的脑袋,力劈而下。
敖山也不示弱,大喊一声:“好!”这一次他不躲不避,双臂提起全身气力,横戟向外一磕。
只听“嘭”的一声,两人的大戟一触即开。围观人中有人赞道:“好戟,好气力。”
敖山也不管别人是赞他还是赞张飞,吼道:“小心,我来也!”说完,垫步拧腰,也以戟作棍,横扫向张飞的腰间。
张飞双目圆睁,也大吼:“来得好!”双手握戟,戟尖朝天,竖在身侧架住敖山的大戟。
“嘭!”又是一声巨响。张飞横退两步,借势戟锋下压,直刺敖山左肋。敖山大戟一晃,也刺向张飞小腹,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张胤心下一惊,大声喝止:“住手!”这两人无论哪个伤了,他都会心疼。
话音刚落,张飞一把将敖山的大戟夹在肋下,敖山也让过张飞的戟头,将张飞的大戟夹住。两人都是右手抓住自己的大戟,左臂夹住对方的大戟,较起浑身之力争夺,一时难解难分。
张胤看两人成了角力,反而放下心来,走到两人身前,一手握住一支大戟,道:“好了。你俩算是不分伯仲。”
敖山见是自家主人,当下就松开大戟。张飞也哈哈一笑,散去劲力。
张胤将两支大戟插在地上,问道:“你俩怎么打起来了?”
张飞笑着道:“阿兄,你这家奴好本事。”
敖山拱手行礼道:“主人,这少年郎君问我等既然识字,是否会武艺?我当时回答说主人教过我们一些技击之术,他就执意要比试一番。我们先是比了角抵,不分胜负,这少年郎君又提议比试矟戟……哦,主人想必也看到了。”
张胤点点头,还未说话,一旁张飞一拳砸在敖山肩上,问道:“哎,你叫什么?”
敖山一挺胸膛,朗声道:“敖山。”
张飞赞道:“你使得好戟。按大兄之话,我和你也是不打不相识。”
张胤一笑,心道:“这话被他偷学了,用到这来了。”
公孙瓒、刘修和刘备走过来。刘备笑道:“阿飞,你自称勇武,却连子承的家奴都打不过。”
张飞并不介意,道:“他确实厉害。”
敖山连忙道:“我年岁比他大,气力比他足,若小郎君成年后,我不是对手。”
张胤一摆手,道:“散了吧,都围在这成何体统。敖山你也下去吧!”
熬山行了一礼,转身带着一众少年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张胤向卢植和张识简短解释了一下,说是张飞在此跟少年比试武艺。两人听了大摇其头,倒也未多说什么,缓步离去。
韩当过来对张胤说道:“这个敖山比先前那张鄂和居莫悉还要厉害得多。”
程普也道:“子承,你收养的这些少年不会都是这般勇武吧?”
张胤回应道:“都这般勇武?大兄,你以为我收养的都是妖魔鬼怪不成?”
程普、韩当、公孙瓒、刘修、刘备等人皆笑。
张飞嚷嚷道:“阿兄,你这是说我和敖山是妖怪喽?”
张胤回首正色道:“难道不是?”
众人又笑。
很快来到婚礼喜日。张胤本来就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加上心中装着心事,天蒙蒙亮就爬了起来。左氏姊妹起得更早,服侍张胤穿衣梳发。
推门出来,山庄之中仆役和少年孤儿们已经开始在张罗迎宾、酒席、祭祀等各类事情。
张胤转了一圈,发现自己反而成了闲人,没有人安排他做任何事情。无聊之下,张胤溜达到了卢纨的住所。
进了院门,张胤刚想去看看卢纨梳妆,就被婢女发现,给推了出来。无奈之下,只好去山庄门口,跟着从兄张亮迎接宾客。他已加冠可以代表家族迎接客人了。
日出后,祝贺宾客陆续而至。一时间,黍谷山庄车水马龙,宾客云集。
渔阳大族中,鲜于家自不必说,几乎半个鲜于家的人都在山庄中忙活。安乐张家是张度前来,狐奴张家则是张脩的一位从弟揖礼而来。张脩去年春被举为茂才,随即放任为辽东属国都尉,不能亲自前来。其他如雍奴田家、渔阳赵家,自然也派了人来。一些新近崛起的小家族更不会放过这种机会,几乎可以说是蜂拥而至。
将近日落,太守刘衷亲自赶来祝贺,张识、卢植、张胤一起出迎。
张识拱手行礼道:“明府大驾光临,不胜感激。”
刘衷大袖舞动,道:“还礼,还礼。悯农郎君是幽州少年楷模,今日大婚,仆作为一郡长官,怎能不来喝杯喜酒。”
张胤连忙行礼道:“不敢当。”
卢植也道:“刘渔阳言重了。”
刘衷与卢植有过一面之缘,算是相识,笑过之后,刘衷跟随张识、卢植进入山庄。
张胤落后数步,招呼李乾和刘绅等人。李乾勇武知兵,与张胤颇有些惺惺相惜。两人互相拱手行礼,李乾贺道:“恭喜郎君。”张胤又向刘绅行礼。
待吉时到,雅乐起。张胤和卢纨皆着彩色深衣,缓步走入内堂。一个挂刀环佩,气度轩昂,堪称伟丈夫;一个长裙交叠,艳压春华,宛若画中人。
堂上观礼之人并不多,都是张胤和卢纨的亲属。《礼记•郊特牲》说:“昏礼不用乐,幽阴之义也。乐,阳气也。”汉时婚礼承周制,不举乐,不庆贺,重的是夫妇之义与结发之恩,但是时下权贵之家基本都是要奏乐,并请亲友观礼的,行礼后宴请宾客,毕竟结婚于人而言是最值得庆贺的大事。只是行礼时庄重肃穆,并不像后世那样喧闹罢了。
汉时人们以人法天,认为自然界的万物,乃是天阳、地阴所化生。男女则是社会的阴阳两极,婚礼则为阴阳结合,传承之始,最为时人看重。婚礼,如同国家间歃血为盟,男女夫妇的婚约,本质在于盟誓,所以有“山盟海誓”之说,背弃婚约之人亦不容于世人。
张胤和卢纨在亲人的注视下,先拜天地,再拜尊长,而后相对跪坐。有侍者端清水请二人净手,此为沃盥礼,意为洁净而食,不生疾病;然后侍者取几案置于二人之间,上有肉、碗、箸、壶、卺、刀等物,张胤与卢纨举箸同食,此为同牢礼,意为夫妇并尊,不为宾主;之后用短刀割下彼此一绺头发,绾在一起,此为结发礼,意为夫妻同心,恩爱不疑;再用卺,也就是一个匏瓜剖成两半又以线连在一起的瓢饮酒,此为合卺礼,因匏味苦,酒味甘,意为夫妻同体,同甘共苦。
喝下合卺酒,即为礼成。有赞者唱曰:“昔开鸿蒙,物化阴阳。万物皆养,唯人其为灵长。盖儿女情长,书礼传扬。今成婚以礼,见信于宾。三牢而食,合卺共饮。天地为证,日月为铭。”
张胤与卢纨双手扣在一起,互相凝视,张胤轻声道:“今生今世,我为夫,卿为妇,恩爱相守,永不相负。”
卢纨重重点头,泪光盈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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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汉魏时,儿媳一般称呼公公为“舅”或“公”,称呼婆婆为“姑”或“阿姑”;女婿称呼岳父为“外舅”或“丈人”,称呼岳母为“外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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