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歌,一首熟悉的老歌,在我重返南疆,走进驻帕米尔高原的某边防团时悄然响起。那一刻,我刚刚入住团招待所,一位朋友的微信不期而至——极具冲击力的视频和着歌声直击心窝:

天山脚下是我可爱的家乡

当我离开她的时候

好像那哈密瓜断了瓜秧

……

这是电影《冰山上的来客》中的插曲《怀念战友》,1963年一经面世便风靡全国。原唱为李世荣,后刘欢、刀郎、廖昌永、腾格尔等歌手都翻唱过,经久不衰。

电影故事取材于帕米尔,反映的是新中国第一代西陲戍边人的战斗生活。著名作曲家雷振邦为电影《冰山上的来客》进行音乐创作时,曾到过海拔4000米以上的雪山哨卡体验生活,有一次甚至与雪崩擦肩而过。

哨卡、艰险、雪崩、牺牲,高原军人面对的严酷现实,在影片中被浓缩为一个情节:为堵截一伙叛乱匪帮,一班长牺牲在冰山哨位上,浑身冰封雪裹,可双手依然紧握钢枪。正是基于对边关军人的深切理解和由衷敬佩,雷振邦含泪创作了《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等歌曲,其中《怀念战友》因深情讴歌边关军人的报国情怀和壮烈牺牲而穿越时空,在几代军人心中激荡了半个多世纪。

歌声从舒缓渐至高亢:

当我永别了战友的时候

好像那雪崩飞滚万丈

啊,亲爱的战友

我再不能看到你雄伟的身影,和蔼

的脸庞

啊,亲爱的战友

你也再不能听我弹琴,听我歌唱

……

优秀的军旅歌曲也出战斗力。这首歌,这个团,成为本世纪初我在南疆部队工作期间对高原官兵认知的一个窗口。

那时,高原环境依旧险恶,部队生活仍然艰苦。2001年,原总部机关从全军挑选一批年轻优秀的师团职干部到新疆边防部队代职锻炼。我到团里调研时,陪同我的正是刚来代职的副政委顾平。他来自零海拔的海南省军区某海防团,而帕米尔的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从富氧的大海走上缺氧的高原,顾平的生理反应比较严重,但这并没有影响他对加强边防团思想政治工作的思考。不久,全团进入紧急战备,部队前推至边境一线。顾平和团长、政委一合计,改装出一辆“文化大篷车”,满载“传播先进思想文化,弘扬喀喇昆仑精神”的使命伴随保障,为坚守各执勤点的官兵送去报刊、图书、磁带、信件,并提供心理咨询、文化辅导、维修电视机和收音机等服务项目,被战士们称为“精神加油站”。顾平说,边防和海防一样,环境艰苦是客观存在的,创造某种励志氛围,让连队活跃起来,让士兵快乐起来,可以稀释艰苦,淡化寂寞,甚至能够把艰苦的戍边生活当作独特的人生经历来享受。

学会享受戍边经历的战士很多。一位和著名军旅作家刘白羽同名同姓的小战士引起我的注意。那一年,他和哥哥同时考上大学。因家庭经济困难,他把机会让给了哥哥,年底应征入伍来到帕米尔。

我问他:“高原守防肯定比校园读书要苦。想想那些上大学的同学,你对当初的选择后悔吗?”

小刘不紧不慢地说:“首长,我是在农村长大的,不怕吃苦;可我又读过13年书,所以我最怕苦得没有价值。”

我点头赞许,再问:“眼下的艰苦程度可能超出了你的想象,吃这么大的苦,你觉得值不值?”

他十分肯定地说:“值!执行这次战备任务确实很苦,可是有我们在这里,可以让我的哥哥安心读书,可以让我的父母安心生活,可以让内地的老百姓安居乐业,所以我不后悔。”

转眼又是十七八年过去了。守防官兵换了一茬又一茬,高原军歌却依然嘹亮。今年春天,我再次踏上帕米尔高原,直通中国和巴基斯坦的重要口岸红其拉甫的314国道已翻修一新。作为“一带一路”的重要地段,地方政府正致力于打造中巴经济走廊,以往辽远荒僻的高原已然成为“国际高原风情旅游目的地”和“红色旅游边哨文化体验地”。

红其拉甫边防连同样今非昔比。前哨班所在的红其拉甫达坂海拔4700米,新建的哨所与武警边检站比肩而立。两个单位团结协作,同担卫国戍边责任,共享边关建设成果:前几年,这里接通了自来水,架设了长明电,能吃上新鲜蔬菜,也能收看多套电视节目。

班长姬文志指着战士的床头说:“瞧,那里有氧气管道,晚上吸一会儿氧,战士们指甲凹陷的都少了,精神面貌比过去更好。”姬班长是陕西米脂人,上士,他说:“今年年底,我的服役期就满了。到时候,我也会像每年退伍的老兵一样,来这里向国门告别,向界碑告别,向人生中难得的高原守防岁月告别。”

姬班长的感慨触动了我。旧地重游,当年认识的干部战士已寥寥无几,而眼前的陌生面孔却似曾相识,让我读出了熟悉的内容:他们从初上高原时“眼前一片荒凉,心中一片凄凉”,到渐渐融入边关担起责任,这中间的心路历程虽各有不同,最终取向却殊途同归。

从红其拉甫回到团部的那天晚上,团政治处陈主任向我介绍新时代团队建设的新发展。说话间,营区广播传出一首陌生的歌。见我侧耳聆听,陈主任解释说,我们非常珍视团队的光荣历史和文化积淀,所有连队都建起了荣誉室和数字史馆,并创作了自己的连歌。这首歌最初是阿然保泰边防连一位战士写的小诗,新疆军区的词曲作家看到后很感动,经过他们的加工改写并谱曲,便成了我们的团歌《看云彩》。

推开窗户,辽远、悠扬、抒情的歌声随着高原的晚风飘了进来:

没有风的时候

我们看云彩

天上的云彩千姿百态

一会儿飘成红纱巾

一会儿变作杏花开

看云彩 看云彩

光秃秃的哨所也有乐趣在

大雪能封住山 封住了路

封不住士兵多彩的情怀

……

歌曲是时代之声。同《怀念战友》相比,这首歌曲风大变,不再苍凉,不再悲壮,但轻扬中不失坚定,委婉中激荡豪迈。高原之声自有其特定音律。在帕米尔听歌,听的不就是当代戍边人的心声、志向和情怀吗?

作者小传:

孙晓青,祖籍山东,1969年从北京上山下乡到云南西双版纳;1970年入伍,在云南边防部队开始军事新闻生涯,后调入解放军报社,先后任编辑、记者、部门主任、社领导;2000年至2002年曾任南疆军区副政委。

小时候的歌帕米尔(歌声飘过帕米尔)(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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