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行道上的黄色盲道、街头的“盲人推拿”店是我在读《推拿》之前,对这个群体最多的了解,今天小编就来说说关于盲人推拿的最高境界?下面更多详细答案一起来看看吧!

盲人推拿的最高境界(我没有见到过一本真正把盲人作为描述对象的书)

盲人推拿的最高境界

人行道上的黄色盲道、街头的“盲人推拿”店是我在读《推拿》之前,对这个群体最多的了解。

读毕,我的内心无法平静,多少平平无奇却又惊心动魄的日常,在他们的黑暗世界里每日上演。

撰文:陶淘

01

为什么要写盲人?

| 《推拿》创作——缘起

“我没有见到过一本真正把盲人作为描述对象的书,无论中国的还是外国的我都没有见过。

那种真正切入他们内心,走入日常画面的小说,我没见过,那我就要写。”

毕飞宇在谈及本书的写作初衷时这样说道,而他也确实几乎完美地做到了这一点。

书中有许多盲人的心理描写,细腻、深刻、真实而富有代入感,让你惊奇作为一个“有眼睛的人”,他是如何能如此精准地理解和共情呢?

当我了解完他的背景,答案也就揭开了。

毕飞宇曾在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校任教,期间与这些残障人士有许多最直接、真实的接触机会,其中就包括了大量的盲人。

后来成为专业作家后,由于长期伏案写作,他身体时有不适,因此经常去盲人推拿院。

刚开始毕飞宇是为了推拿治疗,后来推拿反而退而成其次,更多是为了观察,常常没事也去。

毕飞宇由此结交了许多盲人朋友,在相互的频繁交往中,他对盲人的日常生活与内心世界逐渐有了更加深入地了解,这为他创作《推拿》积累了宝贵的经验和素材。

| 少数群体的生活困境——他们如何存在?

为什么写盲人?

对人类生存困境的思考,是毕飞宇小说创作的一贯主题,他关注人的生存状态,其笔下无法摆脱命运的人物让人唏嘘。

残疾可以分很多种,比如还可以是肢体残疾之人、耳朵失聪之人、无嗅觉之人、无味觉之人……但无论何种残疾,有哪种能比失明来的要更有戏剧性和冲突张力呢?

失明,相当于与正常世界脱离,生活在时间之外。

他们独立于健全人的时空,由此正常的坐标、标准对他们不再适用。而由于看不见“外在”的世界,反倒让“内在”的世界更加敏锐、深刻,撇去外在的浮光掠影,让生命体验更加贴近存在的本质。他们的爱、恨、欲望,都经过黑暗世界的过滤,因而显得更加纯粹而真实。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盲人推拿师这个群体,是一面多棱镜,每个维度都折射着生活的不易。

02

一部盲人浮世绘

《推拿》不靠情节取胜。

毕竟盲人的世界,哪有那么多大开大合。

他们的生活容不得混乱、冲突和随机性,必须按部就班,每一扇门、每一个转角的步数路线都要在大脑里精确计算、存储,连做爱时脱完衣服也要有条不紊地按顺序叠好,不可慌乱冲动,一旦“脱轨”可能就会酿成大祸。

他们的生活平静、稳定,却并非波澜不惊。当上帝为他们关上了眼睛这扇窗,其他的知觉便更加敏锐。

相比情节的跌宕,作者把更多笔墨用在人物日常生活场景的细细摹写,关注他们心理的幽微变化,因此这更像是一本以人物作为中心的小说,这点从目录上也可以看到。

在这间盲人推拿中心里,每个人物都自成焦点,却又互相牵连,共同组成盲人世界细腻而又粗犷、侠气而又柔情的长卷浮世绘。

正如茅盾文学奖对这部小说的评价:

“《推拿》将人们引向都市生活的偏僻角落,一群盲人在摸索世界,勘探自我。

毕飞宇直面这个时代复杂丰盛的经验,举重若轻地克服认识和表现的难度,在日常人伦的基本状态中呈现人心风俗的经络,诚恳而珍重地照亮人心中的隐疾与善好。

他有力地回到小说艺术的根本所在,见微知著,以生动的细节刻画鲜明的性格。在他精悍、体贴、富于诗意的讲述中,寻常的日子机锋深藏,狭小的人生波澜壮阔。”

03

盲人的世界是怎样的?

小说存在的意义,就在于此。有了它,我们这些四肢健全的人方能体会另一种人间。

作者透过一个个具体的人物,以盲人的视角,为我们揭开一个完整、新鲜、令人惊异的世界,让你看到那黑暗世界里的深邃和深刻,让你真正“看见”他们,“看见”他们的存在与时间,“看见”他们的爱与美,“看见”先天盲与后天盲之间令人惊心动魄的区别。

| 先天盲和后天盲的区别

同样是盲,先天盲和后天盲之间,隔着的却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拥有过光明后再剥夺,也许比未曾拥有过更加残忍。

相对于先天失明的盲人,曾经感知过光明的后天失明的盲人承受着更大的恐惧和绝望

小说中的小马九岁时因车祸而失明,他无法面对突然降临的黑暗和恐惧,年幼的他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自杀未遂后更是陷入无边的沉默

“就说沉默。在公众面前,盲人大多都沉默。

可沉默有多种多样。在先天的盲人这一头,他们的沉默与生俱来,如此这般罢了。

后天的盲人不一样了,他们经历过两个世界

这两个世界的链接处有一个特殊的区域,也就是炼狱。并不是每一个后天的盲人都可以从炼狱当中穿越过去的。

在炼狱的入口处,后天的盲人必须经历一次内心的大混乱、大崩溃。……在记忆的深处,他并没有失去他原先的世界,他失去的只是他与这个世界的关系……

为了应付,后天性的盲人必须要做一件事,杀人。他必须把自己杀死

这杀人不是用刀,不是用枪,是用火。必须在熊熊烈火中翻腾。他必须闻到自身烤肉的气味。什么叫凤凰涅槃?凤凰涅槃就是你得先用火把自己烧死。”

“后天盲人的沉默才更像沉默。仿佛没有内容,其实容纳了太多的呼天抢地和艰苦卓绝。”

| 一群与时间一起咔嚓的人

在无边的黑暗与沉默中,盲人对于时间的感知或许要更加深刻

人类把时间装在了盒子里,自以为控制它了,自以为可以看见它了。还让它咔嚓。

在时间面前,每一个人都是瞎子。要想看见时间的真面目,办法只有一个:你从此脱离了时间

小马是一个后天盲人,一个把时间当玩具的“时间哲人”。从他身上,作者找到了“时间与人”的关系。

“小马整天抱着这台老式的时钟,分分秒秒都和它为伍。他把时钟抱在怀里,和咔嚓玩起来了。咔嚓去了,咔嚓又来了。可是,不管是去了还是来了,不管咔嚓是多么的纷繁,复杂,它显示出了它的节奏,这才是最要紧的。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它不快,不慢。它是固定的,等距的,恒久的,耐心的,永无止境的。”

“小马就此懂得了时间的含义,要想和时间在一起,你必须放弃你的身体。放弃他人,也放弃自己。这一点只有盲人才能做到。健全人其实都受控于他们的眼睛,他们永远也做不到与时间如影随形。……与时间在一起,与咔嚓在一起,这就是小马的沉默。”

在身体里的“咔嚓”中,内心孤寂痛苦的小马终于找到了和世界和解的方式:和时间在一起,和咔嚓在一起,把时间当成玩具,由此度过漫漫无边的黑暗。

健全人的时间被装在钟表里,分割成时、分、秒,而盲人只能用身体去感知时间,由此与时间合一,或许这种感知更接近存在与时间,更加贴近生命的本源。

| 什么是“美”?

对于看不见的盲人而言,理解“美”无疑是困难的。它如此抽象,如此不可量化。

在都红未出现时,沙复明从未因“美”而困惑,他的世界充满了“有用”。

直到有一天推拿中心来了一拨特殊的客人,是一个剧组,七八个人。其中都红一下就被导演看上。

“太美了!”“天哪。”“实在是太美了!”

赞叹过后是无限叹息——可惜都红是个盲人。

都红很美,高贵,肃穆,仪态万方。她小时候练过钢琴,身姿笔挺。

都红的“坐”,是“端坐”。因为弹钢琴的缘故,都红只要一落座,身姿就绷得直直的,小腰那一把甚至有一道反过去的弓。这一来胸自然就出来了。

上身与大腿是九十度,大腿与小腿是九十度。两肩很放松,齐平。双膝并拢。两只手交叉着,一只手覆盖着另一只手,闲闲静静地放在大腿上。

她的坐姿可以说是钢琴演奏的起势,是预备;也可以说,是一曲幽兰的终了。

作者笔下的都红,俨然是美的化身。

浩浩荡荡的剧组离开了,推拿中心的盲人却知道了一个惊天秘密:他们中间有一位大美女,惊为天人!

美女?美?什么是美?

沙复明第一回被美困住了,他困惑地摸都红的脸,想弄清楚什么是“美”,却无解。他对美充满向往,却也因此备受困扰,正如他迷恋古诗词,却苦苦不能理解诗词中那些抽象的“美”。

书上说,美是崇高。什么是崇高?

书上说,美是阴柔。什么是阴柔?

书上说,美是和谐。什么是和谐?

什么是高贵的单纯?什么是静穆的伟大?什么是雄伟?什么是壮丽?什么是浩瀚?什么是庄严?什么是晶莹?什么是清新?什么是精巧?什么是玄妙?什么是水光潋滟?什么是山色空濛?……什么是妩媚?什么是窈窕?什么是袅娜?什么是风骚?什么是风姿绰约?什么是嫣然一笑?……

盲人一直在“用”这个世界,而不是“懂”这个世界。

美,是他们永远也抵达不了的世界,只能用身边可触可感的具象世界,去一点点感受、描摹那个抽象的审美世界。

以至于先天盲的泰来在夸赞金嫣的“美”时,无比为难,他从不知道什么是好看,最后憋了半天,用宣誓一般的声音说:

“比红烧肉还要好看。”

04

盲人的尊严

不可承受之重

| “尊严”,是压在盲人心头沉甸甸的两个字

毕飞宇和盲人朋友接触久了之后,“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门内、和门外是有区别的:门内很在意尊严,门外则不那么在意。”

门内,即推拿房内,这群盲人的世界。

盲人的自尊心是骇人的。他们生理上的残疾使他们的心理异常敏感,有着强烈的尊严意识,都渴望有一份“人”的尊严。

野心勃勃的沙复明没日没夜辛苦打拼,最终把身体耗尽,在生意最如火如荼的时候,他的颈椎和胃已经很成问题,他却出于自尊心,忍着什么也不说。在最后的夜宴里,他突然倒下。

“盲人的自尊心是雄浑的,骨子里瞧不起倾诉——倾诉下贱。

它和要饭没什么两样。

沙复明的自尊心则更加巍峨,他可不情愿把自己的任何不舒服告诉任何一个人。退一步说,告诉了又有什么用?”

小马虽然是盲人,但外表看起来却和一般的健全人没有分别。本来盲人坐公交车一般是免费的,但因为看不出来,没有一个司机相信小马有残疾。

有一次他刚上车,就被司机暗示要“自觉”补票,僵持了几十秒,小马自尊心扛不住,不愿承认“我是盲人”,只好愤愤下车,从此再也没有坐过公交车

“小马在大庭广众之下受到了侮辱,极度地愤怒。他却笑了。他的微笑像一幅刺绣,挂在了脸上,针针线线都连着他脸上的皮。”

都红是小说中一个美丽而独立的存在,也是这些盲人中自尊心最强的一个,为了维护尊严,她付出了最大的牺牲。

都红从小就极具钢琴天赋,数学语文体育都学不好的她,音乐却不用学,一听就灵,仅用三年就考到了钢琴八级。

在一场向残疾人“献爱心”的大型慈善晚会上,都红作为特约演员,在晚会上演奏巴赫。但她因为紧张乱了节奏,发挥失常,整个旋律丑陋不堪。终于弹完,都红感到极度失败,忍不住想哭,但场下却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这时主持人上台,赞美她的演奏简直是完美无缺,伴随着催人泪下的抒情的音乐,她用煽情的话语说着都红的可怜,并说“可怜的都红”今天的演奏,是为了“报答”,报答全社会对她的关爱。

都红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是苍凉,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摧残。

“都红知道了,她到底是一个盲人,永远是一个盲人。她这样的人来到这个世界只为了一件事,供健全人宽容,供健全人同情。她这样的人能把钢琴弹出声音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都红悬崖勒马了。她在老师的面前是决绝的。她不仅拒绝了钢琴课,同样拒绝了所有的演出。

“慈善演出”是什么,“爱心行动”是什么,她算是明白了。

说到底,就是把残疾人拉出来让身体健全的人感动。人们热爱感动,“全社会”都需要感动。感动吧,流泪吧,那很有快感。别再把我扯进去了,我挺好的。犯不着为我流泪。”

这些所谓的怜悯和赞美,深深刺伤了都红的心。她从此决绝地放弃了钢琴,放弃了音乐,做起了推拿,“自食其力”。

05

我们如何面对他们?

| 悲剧,就是把美撕开给你看

作为小说里极美的存在,作者对都红寄予了最美的期待,也给了最大的残忍

都红放弃钢琴后,来到沙复明的推拿中心,从前那双弹钢琴的修长双手,变成推拿按摩使力气的粗手,虽然开始不适应,却也慢慢站稳脚跟。

然而造化弄人,都红的拇指偏偏被门夹断了!

拇指是推拿师的命根,剥、点、挤、压、揉,哪一样都需要大拇指的力量,缺了它,相当于丢了这个饭碗。由此都红的生计成了问题,无法“自食其力”。

自食其力,盲人真的可以仅仅依靠自己“自食其力”吗?这里作者借由都红的意外事故,把最美好的存在撕毁,深刻地引出埋在黑暗地表下的社会议题:

“严格地说,盲人即使走向社会了,即使“自食其力”了,盲人依然不是人,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人。

盲人没有组织。没有社团。没有保险。没有合同。

一句话,盲人压根儿就没有和这个社会构成真正有效的社会关系。

……

盲人和这个社会一点没有关系么?也有。那就是每个月从民政部门领到一百元人民币的补助。

一百元人民币,这是一个社会为了让自己求得心理上的安稳所做出的一个象征。它的意义不在帮助,而是让自己理直气壮地遗忘。

……

生活是真的,它是由年、月、日构成的,它是由小时、分钟和秒构成的。没有一秒钟可以省略过去。

在每一秒钟里,生活都是一个整体,没有一个人仅仅依靠自己就可以“自”食其力。”

他们是一群没有保障的“边缘人”,没有合同、保险,游走在社会底层。而他们自身又是如此脆弱,一次踏空就可能万劫不复,断一根手指就无法再独立生活。

既然外力有限,只能抱团取暖。

都红住院期间,热心的金嫣发起了一场募捐演讲,号召推拿中心所有人为都红捐款,因为“可怜的”都红“都这样了”,她“什么也干不了了”。

都红感到激动、感恩,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伤心和绝望——她明白她这一辈子完了。

“她又一次成为了别人同情与施舍的对象,而她的自尊没了。她的尊严没了。她的尊严被摁在了门框上。”都红绝不允许自己成为一个人见人怜的可怜虫。她不想欠别人的,不想“报答”,她对报答有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出院回到推拿中心后,尽管面对大家的热情迎接和帮助,她还是决定离开,赤条条来,赤条条去,留下大家的捐款和一张纸条,悄悄上路。

当初她因为尊严放弃了钢琴,而这次她同样因为尊严留下捐款,选择悄悄离开。

“她是自豪的,体面的,有尊严的。她什么都没有欠下。”

前者是主流社会的同情,后者是盲人群体的怜悯,但不论何者,都让都红感到被“可怜”的压力,被置于一种不平等的关系中,而你是弱者

人都需要肯定自我的存在和价值。

但我们常常不自觉地就将残疾群体置于“弱者”的地位,由此也就预设了双方不平等的关系,预设了居高临下的俯视姿态。

悲悯是好的,共情是好的,但前提是众生平等的姿态,否则所有的善意,都不过是以践踏他人尊严换取的自我感动罢了。

作者也犀利地指出:

“悲悯是好的,悲悯是人类最美好的感情之一,但是,这里头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尊严。我们这个民族有我们的民族心态,在悲悯上,我们是博大的,在面对尊严的时候,我们有些薄弱。

06

毕飞宇真的做到了以盲人的视角去讲述,没有居高临下的俯瞰姿态,而是充满悲悯的、人性的关怀。

从《推拿》这本书开始,他引导你一点点进入、认识、熟悉、了解盲人世界的“黑暗”,探掘黑暗世界里的爱与美、存在与时间,以平等的视角去观察,直到最后,你会发现你忽然“看见”了盲人的目光。

“是目光。是最普通、最广泛、最日常的目光。”

或许这些残疾人想要的,不过是这样被平等、正常、普通地“看见”罢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