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已由作者:秦舒,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每天读点故事”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如今九狱之内的黄泉狱主是一个叫灵犀的蛇蝎美人,死于四百年前的一个多事之秋。
她曾为一己私怨造成生灵涂炭,各处烽火连绵尸横遍野。灵犀,是我。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我的名字便是这个由来。
但是许多年前,我不是这个名字。那时候,我曾叫谢央,灵犀是我的小名。
用世人的话说,我这人长得太过妖艳,性格张扬跋扈毫无可取之处。若不是有个当高官的兄长,一定会不得好死。
可惜了,有句话叫做祸害遗千年。
1
我遇到明诀那天,风很大,我站在宫道间静静的等候兄长议事出来带我回家。
随意一瞥当下便愣在原处,不同于兄长的剑眉星目,他生得眉眼温和丝丝入扣,是典型的江南之子的模样。
风将我腰间金丝缠枝纹的宫铃高高扬起,“叮铃叮铃!”
他朝我看了过来。
双目对视,我大着胆子没有移开视线,他却只是轻飘飘一眼便望向了别处。
恰逢这时兄长出来,我心中一松刚准备上前,他却快我一步走上前去同兄长低声说了什么。
这时,兄长抬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灵犀。”
我看着兄长走了过来,眼里有些不知名的情绪在浮动。
他伸出手如同往常一样,温柔的摸摸我的头发轻声道“你先回家,好不好?”
不好。
然而,顶着兄长的目光我还是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行至宫门前,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兄长他仍然站在那里,眉眼温和的朝我挥了挥手,我定定的站在那里没动。
远远的看见了兄长笑了笑准备走过来,我心里有些莫名的难过,赶忙转身出了宫门。
我坐在院子里,默默待到夜深近乎破晓时分。
天明,仍然不见兄长的身影。
一夜未归,若非实在棘手,兄长不会忘记回家。
我坐立难安,终于不甘就这样等下去,刚起身往外走,便看见回廊处一身青白衣裳的明诀走了过来。
“谢央,在下明诀。受太傅所托,特意前来转告一句话。”
我抬眸凝视着他,“什么话?”
“太傅说,放心。”
只轻描淡写两个字,我的心便瞬间安定了下来。
如此,便好。
“大人可用过早饭了?”
明诀微微一笑,没有多停留只是说了一句“在下身有要事,不便久留。”便离开了。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说不清明诀哪里好,但我看得见他的时候,眼里便只容得下他。
为此,我兄长曾劝我。“灵犀,他不是你的良人。”
彼时我年少,听不进这些话。
可是那时候,我就应该听兄长的话。
第二年乞巧节,我大着胆子在长街拦了明诀的马车。
他走下车,一言不发。
我也没有说话,两人就这么并肩而立在灯火阑珊中行走着。
“嘭!”
突然间,天边传来一声清脆的爆裂声,满天的烟火霎时间在我眼前迸裂开来。
良辰美景,美不胜收。
“明大人,我心悦你。”
我终究还是说出了口。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我,眼里有我难以分明的意味。
但我知道,他对我并非全然无情。
我愿意再给他一点时间,让彼此了解。
“我可以等你。”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后来我问兄长,我能不能嫁给他。
兄长看了我很久,才说“灵犀,他并非全然如同你看到的那样好。”
我笑了笑试探的问道“兄长,你们会为敌吗?”
朝臣之中自古便有党派之争,兄长从来不说,但我却隐隐察觉到他们或许不是一路人。
兄长没有回答,只是突然开口说起最开始他初入朝堂的时候。
末了,他才转过头看着我认真的说“灵犀,若日后……兄长不能再护着你,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我闻言却不禁皱眉,兄长伸出手轻轻的刮了刮我的鼻子,眼神满是宠溺的笑了一下。
“放心,我不会伤咱们灵犀的心上人。”
我双手牵住兄长的衣袖,有些撒娇的摇了摇他的手臂“兄长可不许骗我。”
2
次年春,虽然已过春分但残留的寒意仍然凛冽。
我记得犹为清晰,那年的桃花盛开的格外妖艳,却在最美的全开之际落了一场罕见的大雪。
大雪过后,我同明诀相约赏花,厚实的软靴踩在洁白的雪上,发出一声闷重的“咯吱!”声。
“我从前只见过白雪红梅,桃花……还是第一次见到落了雪的桃花。”
或许是为了应景,侍女也给我挑了一身粉嫩的好颜色,行走在白雪之中衬得我气色格外的好。
明诀微微一笑,很自然的伸出手将我斗篷领子上无意飘落的桃花拂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沾染上的。
我有些兴奋的走在最前面,他就这样默默地在身后紧紧跟随着。
“灵犀!”
突然,他扬声唤我。
我蓦然回头,有些不解的看着他,然而他却没了下文。
只是看着我半晌缓缓笑了起来,“无事,我只是唤一下你。”
我没有深想,转头看见了一株开的饱满的花枝子,当下便走了过去站在它树下方仰着头痴痴的望着。
明诀走了过来,伸手就想将它折下来。
我却陡然抱住了他的手臂,冲他摇了摇头“别!就让它在枝头上好好开着吧。”
他有些不解,但还是尊崇了我的意愿。
“有花堪折直须折。”他笑着同我分辩了一句。
我却不以为意,随口道“这话是要珍惜眼前,可我珍惜它的方式便是希望它安安稳稳的挂在枝头,明艳美满的过完这短暂的一生。”
各人有各人的方式,我的喜欢便是不强求其改变。
就如同,我明知他与兄长党派不同,却从未劝过两人要转变阵营。
我只是希望,不论将来走到哪一步,他们都不要伤害彼此。权当是为了我也好。
行至尽头,我看见一处清澈冷冽的小溪,溪水潺潺我刚想回头跟他说话。突然腕间一阵清冽的凉意传来,抬手细看发现莹白如玉的腕间赫然戴着一个淡紫色的翡翠手镯。
透过光线,却能窥见浓重的犹如桃花一样鲜艳的粉红。
这颜色,属实难得。
“我很喜欢。”这是实话。
“灵犀……”他犹豫着轻声唤道。
我视线从镯子上移开,瞥向他。
“嗯?”他今天有些不寻常。
“等明年春,桃花也像现在这样灿烂的时候,我娶你可好?”
我有些愕然,巨大的欣喜涌上心头。
“当真?”
可是我又有些担心,兄长他会不会……
我看着他的眼睛,神情认真的问他“你不会伤害我兄长的,对吗?”
“……当然。”
看着他坚定的神情,我愿意相信是真话,心中隐隐松了一口气。
三书六礼,鸿雁为信。
明诀父亲带着他亲自上门提的亲,几十口大红箱子依次陈列在院子里。
我躲在后面的偏屋里悄悄看着厅前他们的对话,两只活泼好动的大雁正扑哧扑哧的扇动着有力的翅膀,奈何双脚被牢牢绑在一起,再如何也是徒劳。
我正看得出神,突然身后有人伸出手来拍了我一下。
“看什么?”
回头一看,才发现是乳娘正含笑看着我。
我上前依偎到她怀里,有些害羞的抱着她不撒手。
“你说兄长会同意吗?”我还是觉得不踏实,这一切似乎有些顺利的过头了。
前面的人生让我知道,这世事难得顺遂。遇上心悦的人不容易,而恰好彼此相爱更是难得,这样好的结果到了我手里。我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不安,一颗心悬在那里不得安定。
乳娘轻轻的拍着我的背安抚着,“太傅大人最舍不得小姐,他一定会同意的。”
那就好。
我想到兄长与他对我承诺,心里也稍稍安定了一些。
不管将来如何,总归不会到难以收场的地步。
3
可惜啊!第二年的桃花我终究是没有看见,花开时节的婚礼也没有实现。
我身子娇贵,每每到了盛夏时节总是用不下饭,兄长疼我运了许多的冰块到房里都不顶用。终日神情厌厌,明诀便特地接了我去别庄避暑。
他有一处院子,在一地形奇特的山谷之中,得见四时花开,永不凋零。
那日天光正好,我坐在秋千上晃晃悠悠的轻荡着,看着远处天边掠过的一群白鹭。
未曾注意到身后处他拿了笔墨,远远的看着我作了一幅画。
画中少女姿态慵懒,远处青山白鹭眼前花草蝴蝶都成了不起眼的背景板。
“你把我画的太好了。”我不由得感叹。
我到不知,他的画竟然如此写实。
他只是笑了笑,眼神温柔的看着我轻声说道“我画眉也很不错。”
我乜了他一眼没再理会。
他不知羞的靠了过来,连同小巧的秋千一起拥住了我。
“我母亲自从嫁入明府,日日都是父亲描眉。灵犀,将来我也会给你描一辈子。”
我抿嘴一笑,却仍旧梗着脖子说“我还没嫁给你呢,说这些做什么。”
然而脑海中却在想,他弯腰给我描眉的姿态一定好看极了。
一日日过去,我们之间犹胜新婚夫妻。
只是有一天,我看着这一切岁月静好的画面,突然间想到了兄长。
几年前,谢家也是一片祥和,那时候我嫂嫂还在。
见我心情低落,明诀有些担忧的关心道“哪里不舒服吗?”
我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到了兄长。”
自亡妻故去,兄长已有六年未再娶。眼下我都即将嫁人了,想到兄长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心里总觉得有些难受。
或许需要一个宣泄口,我同他讲起了嫂嫂的死。
那时候兄长没有如今不苟言笑,让旁人猜不透他的心思。可是那时候,兄长也没有如今滔天的权势。
“我原本……该有一个粉嫩如团子的小侄女。”
那年,嫂嫂第一次有了身孕,兄长和我都高兴坏了。
六七个月大的时候,嫂嫂作为命妇进了宫,席间不知道怎的得罪了户部侍郎的家眷,正巧那夫人的嫡亲姐姐是宫中的晋妃。
为落人口实,那户部侍郎的夫人并未方便发作。
偏偏那日正巧我身子不适,没有陪同。兄长也被诸多事宜拖得抽不开身,没有亲自去接嫂嫂回来。
一尸两命,惨状异常。
“那孩子,都已经成了型。”
是个女孩儿。
兄长一直盼望着能有个小娇娇,可惜这一生他们父女缘薄。
官官相护,我兄长没法子了只能暂且忍了这一切。
也就是那时候起,兄长变了。可我眼里,他还是从前那个疼我的兄长,什么都没有改变。
“长风,,我兄长他不是坏人。”
明诀微不可见的轻叹了一声,伸手轻柔的将我脸上的泪珠擦拭掉。
他低声道,“我知道。”
那年入秋时分,我兄长还是死了。
明府邀众多朝臣同僚齐聚一堂,兄长也是其中之一。
那天我原本也要跟去的,临走时兄长突然改了主意,要我在家将库房里的翡翠屏风找出来,他过几日要送礼用。
这倒不打紧,偏我兄长又不记得东西具体放哪一块去了,我只得花费功夫去翻找。
兄长赴宴时,走出门外两步突然回头望了我一眼。“灵犀。”
“嗯?”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兄长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兄长摇了摇头,只是上前狠狠的揉了揉我的头发,我有些生气他将我的发髻都弄散了。
他上了马并未当即离开,而我因生气便不再看他,兄长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驾马奔去。
那夜血染大明宫,兄长的嫡系全部溃散,我在一片慌乱中被人掩护离开,郢都内火光冲天,哀嚎一片。
我眼睁睁看着府中各人四散逃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下意识的想去找兄长,眼下我只想确认兄长的安危。
不顾众人劝阻,我来到了明府之外。
可是最终,我却只在一片尸横遍野中见到了兄长的尸身……以及站在一旁血染金甲的明诀,他还是那样好看,即便一身肃杀之意。
“来年春天,我娶你”对我许下承诺的将军,转身灭了我满门
我第一次没有冲上去见他,只是冷眼站在远处,就这么看着他那身盔甲上的血迹,那是我兄长的鲜血。
出乎意料的,巨大的悲痛之下我没有牙呲欲裂的冲上去质问撕打,反而扬起唇角笑了起来。
我的眼里,满是滔天恨意。
“你会后悔的!”
那场兵乱,我从未曾想过能够全身而退。强大如我兄长,明明都自顾不暇了,在那样危急的时候都要选择保全我。
兄长留给我的秘宝足够这一辈子挥霍无度,留下来的护卫也是最忠心的人。
我知道,只要我愿意忍下这一切,此后天涯海角,再也没有人能够威胁到我。
可惜,我不愿意。
血海深仇,终究是意难平。
4
“灵犀,我精心教养于你。是盼着有朝一日你能觅得良人,可他,不是你的良人。”
昔日兄长的话还犹在耳边,可是人早已不在。
黄沙关外,我紧紧的握着兄长留下的玉佩执于胸前,哭着跪倒在地。“兄长。”
我该听的,那时候兄长的话我为何没有听进去呢?
“灵犀,若日后……兄长不能再护着你。你一定保护好自己,找个安稳的地方好好生活。知道吗?”
“我的小灵犀啊,兄长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仅此而已。”
我一时间怒急攻心,一口腥甜而下而上涌到喉间。
“噗!”
鲜血喷溅到眼前的玉佩上,我情难自抑的哭倒在地。手腕的淡紫色手镯不经意磕碰在地,应声而碎落入泥泞。
兄长那样聪明,一早就知明诀的居心。可是就是为了我这样一个没有用的妹妹,还是选择了视若无睹。
他本可以全身而退!
若不是为了护住我,即便那日是那样糟糕的境地也会有人能够护他安然退场。只是我兄长啊!从来都是放心不下我。
当年亦是如此,为了护我,才不得已卷入朝堂纷争。或许这些年,他是做得不够好,却也是不曾做过什么极恶之事。
我何尝不知,皇位上的人若是要处置她兄长。哪里需要什么由头呢?君王一向如此罢了。
滔天恨意,让我心生许多的执念。
这世间善恶是非,若是以权力来论断,那有朝一日我也会站在巅峰之上。
退离陇西之前,明诀暗中来见了我一面。
“要不要借此机会为大人报仇?”
侍卫提议此事,被我直接否决了。
死亡,对于明诀可没有那么好的事。
“我要他长命百岁,亲眼看着他一心护卫的江山一步步崩坏溃败。”
“我要让所有朝臣、宗室都为此付出代价!”
我想要的是玉氏江山的立足之本,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没了这天下他明家能独善其身到哪里去。
成王败寇,我兄长输了便没有记得他曾经的好,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
我明白。
可是明诀他凭什么!
“他们那些人,说得那样深明大义。可背地里,谁又比谁干净?”
“他们要维持平静,我却偏偏要掀起一场波澜。颠覆这所谓的盛世!”
兄长纵是千般不好,也轮不到那些伪善之人来评头论足。况且连争斗,用的都是那样下作的手段。
我可以接受这样的结局,也可以接受明诀的不喜欢,但是利用一个女子的感情去达成目的实在令人不齿,我不能忍受的是兄长其实是输在了我的手里。
我是兄长仅存于世唯一的软肋,是命门。明诀也知道,所以可以这样轻易的击破那层层防护。
有了我,他就有了在千军万马面前同我兄长对峙的底气。
他凭什么!
那天我执剑立于马上站在陇西的地界上回望郢都的方向,这是我第一次手持金戈。
此后余生,我唯一的任务只剩下复仇。
我曾对着郢都的方向立下重誓。
“总有一天,我的铁骑会踏破你玉氏的皇城。用你皇族宗室的血,祭奠我的兄长和我族亡灵。”
此后,我退离陇西。用兄长留下的钱财在北部蛮荒之地,建立军队。近十年的时间,军队迅速壮大。
我最信任的将军,是曾在草原无意救治的鲜卑人。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那人乍一看到我的容颜时,神情有些恍惚,半晌之后才低声回答。“耶律准!”
“这天下,你想要吗?”我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我喜欢有野心有实力的人。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注定要属于我。
耶律准有些不解,但在此询问下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真好。”我缓慢的笑了起来,我的队伍欢迎所有想反他玉氏江山的人。
那时候我也没想到,本是无意拉拢的部下。在我走后,竟然当真如了我的愿。
时间太久了,我也记不清具体是哪年。主动挑起战乱,在陇西与玉氏将士正面交锋。
浮尸遍野,血流成河。我骑着一匹宝马,一身白衣没有沾染丝毫血色,立于战场不远处的山头。
“兄长,你看。你不在,我也能把自己照顾好。”
“我不仅会将自己照顾好,从前的玉氏亏欠我们的,我都要他们连同身家性命一起奉上。”
看着玉氏大军渐渐不敌,我第一次笑得明媚灿烂。战场厮杀的耶律准回头便看见那样绚烂的一幕。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我笑的如此真实。
可惜我的眼中却是丝毫没有他的影子,只专注的看着战况。
“很快……”
“很快,我就要回来了!兄长。”我握紧了手中的缰绳,眼中尽是势在必得。
然而,我没有等到铁骑踏破大明宫的那一天。
我走的时候,是一个平淡的日子。无风无雨,阳光也不明媚。昔年跟随兄长的那些护卫,这些年于明争暗斗中为了护我也已经死伤殆尽。
我知道,这些年心疾伤身我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万幸。一年一年熬下来,我早就不行了。我是兄长的软肋,可兄长又何尝不是我坚强的理由。
如今玉氏灭亡在即,我生平夙愿已了。
我就如同一场绚丽的春花,走到了花期的尽头,该谢了。
“我想……回家。我想我兄长了。”
“你、你送我回家好吗?”
临终前,我垂死挣扎之际身旁守着我的,是无意间救起的那个鲜卑人,这些年他一步步行至高位。
眼下,他就是我灭明的全部希望。
躺在他怀里那时我连呼吸都艰难,却还是心心念念着要回家。想要回到兄长身边去。
“好。”他搂紧了怀中人,轻声应允。
5
此后不久,他冒着风险潜进郢都,派人找到兄长的墓,亲手将她葬在她兄长身边。
“我送你回来了。”他轻柔的擦拭着新立的碑,笑着的对她说。
“我知道,这些年你累了。你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
“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你放心,我会做到。”
“等我踏破郢都那日,我就会来看你了。我拿帝印来给你陪葬好不好?”
她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多年追随的人。……是他闭口不提的爱人。
但是他亦知,他从来……都不是她的什么人。
我四下流离,最终在黄泉遇到了一个人。
是我后来一生的贵人。
我因此一跃而上,成为了黄泉狱主,司九狱之事不再是孤魂野鬼。
我守了四百年黄泉,等一个我心心念念放不下的人。可是人来人往,我兄长他始终未曾出现。
我第一次踏出黄泉,遇上了明诀。
他或许是心有愧疚,想弥补,然而我永不可能原谅。
我避而不见,再不出黄泉半步。
偏他不依不饶,我便同他说“若是你愿意在剜心司受四百年苦楚,我便原谅你。”
四百年也难销我心头之恨,我不过是诓他罢了!
我一日等不到兄长,他便要一日不得解脱。
他或许知晓,或许仍然心存幻想。
剜心司内,穿过层层重峦后有一处深渊,洞口幽深光线昏暗。
明诀就在里面。
看着他自我束缚在炼狱之中,我生中竟然生不起一丝快感。我本应该高兴的!看着他悔不当初,我却觉得有些悲哀。
他爱我,却仍然违背了对我的承诺。
“这世间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你呢?”我忍不住低声问他。
功名利禄就那么重要?这世间口蜜腹剑表里不一的人那么多,我曾真心以为明诀他不一样。
我自嘲的笑了笑,“明诀,你可曾真的爱过我?”
那时候他说桃花时节要娶我,是真心还是权衡之下不得已的决策。
“……灵犀,是我对不住你。”
“但我对你,从无虚言。”
他抬眸定定的看着我,我却忍不住酸了鼻子,好在眼泪落下来的那一瞬我及时别开了脸,没叫他瞧见。
事到如今,我还是放不下他。
可他的话,只会让我感到更加的悲哀。
“你爱我,你却还是选择放弃了我。我在你心里,仍不及你的权力地位。”
只这一点,他便永远不值得我的原谅。
如果换作是任何其他人,我都不会这么恨。他动手的那一瞬间,究竟有没有想到过我呢?
“我兄长的血溅在你身上时,你有想到过我吗?”
“我们那几年,在你心里算什么?”
“……”明诀只是低着头沉默。
他的态度,我看的分明。怒极反笑,我实实在在的笑出了声。
我看着眼前这个人,突然觉得我当初何苦。
“灵犀……”
我看着他的眼睛陡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会原谅你。”
说完,我没看他一眼径直转身离去。
果然,我还是做不到原谅。
我凭什么要原谅!
如果我选择了放下,那当初我兄长的死,我后来殚精竭虑的复仇,还有我这四百年来的等待就都没有了意义。
番外—九狱苦泉
他生于世家,他有他的责任和权衡。唯独遇上灵犀,是意外。
灵犀生的精致,性格开朗活泼,与他所知的世家女子不同。
她很特别,很好。
可灵犀的哥哥,是当朝的权臣,是他们想要除之而后快的人。而灵犀却是那个人唯一软肋,所有人都要他以灵犀为突破点。
他承认他犹豫了,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齿。
他想过等所有事情都了结,他不要高官厚禄,隐姓埋名陪她远离纷争。他不会让她知道他曾做过什么。
他们还会如从前一样的,一定会。
然而,他终究是低估了那个人。他不曾想到,那个人会将灵犀保护得那样好。
以至于那日郢都乱,他的人却还是没能近她分毫。那个人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却仍是将她身边防得滴水不漏。
这样深厚的感情,他不敢想若是灵犀知道了那个人死于他手中。灵犀会作何感想?
他最怕还是发生了,灵犀看见了那一幕。他看着灵犀眼里的光芒暗淡,那些曾经的欢喜也在瞬间全部化为了恨意,他眼睁睁看着灵犀在一众护卫的拼死相护下离他而去。
他没能追上去,那个人留给灵犀的人都是精锐。
他不禁在想,若是没有灵犀,那个人会有多可怕。
他听闻她一路往北撤离,直至陇西地界。他派人一直秘密紧随,得到消息后他立即动身前往陇西。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此后她退离陇西一路北上入满地。
那日,她一身白衣来见他。随行护卫数十人,背地里暗卫怕也是不在少数。他此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防他至此。
“明大人,许久未见。”她倒是笑着寒暄,亲手给他倒了茶。
“灵犀,我们……”
“明大人!今日前来若是叙旧,那便罢了。”
灵犀一脸不耐的打断了他的话,他只觉得心中酸涩成灾。
他想过,灵犀与他再见势必不可饶恕他。但如今真的面对了,还是会心痛难忍。
两人再无话说,灵犀不过片刻便起身离开。他看着她离去,想去抓住她的手却被她侧身避过,只擦过一片衣角。
灵犀回去的路上,下属问她“可否要派人伺机而动?”
灵犀脚步微顿,回过头看着明诀的方向勾唇轻声道“不必了。”
“我要他长命百岁,亲眼看着他一心护卫的江山一步步崩坏溃败。”
“我要让所有朝臣、宗室都为此付出代价!”
那个下属看着如今的灵犀,有些怅然。却是什么也没说,默默扶持着保护着。
后来,他再也没有得到她的消息。只听闻,满族兴起了一支精锐。他本以为,是灵犀。
却得知,将军是一个叫耶律准的鲜卑人,没人听说灵犀的名号。
他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失望。不是她,可她又在哪里?
直到有一天,两军交战。玉氏不敌,他被敌军亲口要求作为谈和使臣前往陇西。
他隐隐有所察觉,或许耶律准的背后之人就是灵犀。否则,为何独独要他去谈和?
这些年,他不曾参与朝政之事。早已经,退离朝堂远离纷争了。若不是她,为何还会有人记得他。
他见到耶律准的时候,下意识往四处张望。可是除了他,没有那个他熟悉的身影,心中不免失望。
“明大人?你可是在寻谁?”那个鲜卑人问他。
明诀摇了摇头,表示无事。
“明大人可知,我为何要你前来?”耶律准给他倒满了酒,送到他眼前。
他接过一杯下肚,这酒辛辣无比。已是许久未曾饮酒的他,差点呛出一滴泪来。好在,还未丢人。
“将军有话直说便是。”他放下酒杯。
“有人想颠覆这玉氏的天下,邀我共襄盛举,听闻你与她曾有些纠葛。我便邀你前来,看看我做得如何?”
耶律准接过他的酒杯,又添了一杯满酒递给他笑着问。
他看着眼前的映着他倒影的清酒,闻言微微有些错愕。是灵犀?
觊觎郢都的人数不胜数,可他就是莫名的觉得是她。
他依旧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他有些惊喜的问“可是……是她?”
他急于渴望得到她的消息,耶律准只是笑笑接着给他倒酒。
“明大人可是说谁?”他再次接过酒杯。
“我听闻,是明大人亲手毁了她的家?”又是一杯酒下肚。
“我听闻,她曾倾慕于你?”又一杯灌下。
“明大人,想从我这里得知什么呢?”耶律准又倒了一杯,却是他自己一饮而尽。
他质问明诀“我待她那般用心,她都未曾回头看我一眼。你凭什么?”
“凭什么那么轻易的就能得到她的爱?凭什么那么轻易的就可以辜负?”
凭什么啊?耶律准苦笑,没人知道他得知明诀的存在时,内心有多嫉妒。甚至瞒着灵犀,要求他明诀作为使臣来见他。
他就是要他看着,要他知道。你明诀可以为了你的忠诚辜负她,而他耶律准却可以为她颠覆这天下。
可是,爱情。从来不是比谁付出的更多,谁待谁更好。若是那般,就好了。
灵犀从来都不懂,比起天下他更想要的……是她。
明诀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羡慕。至少,能在灵犀身边。而他,连一分消息都难得。
“我以前是知晓她心悦我的,可能是太自负。我竟以为无论如何她都会在我身边……”明诀听着他说完,垂眸沉默半晌接过他手中的酒壶。
只留下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再多的明诀就不再开口了。
只有明诀自己知道,他曾经错失过什么。那些不为人所道的过去里,他曾犯下无可饶恕的罪责。
可是,他知道他回不了头。灵犀也不会给他回头的机会。
那天,两个男人痛饮整晚。谁都没有比谁好到哪里去。
再后来,便是他从前的部下悄悄告知他。耶律准秘密来了郢都。
他去见他,在一个荒野外。他看见了一个新坟,碑上刻着的是他心心念念许多年的人。
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敢相信不过分别十数年,她的身子……竟消磨得这样快。
“她才不到三十岁,怎么会?”
他不敢置信的问道。
耶律准只是轻描淡写的说“她心存死志,早就死在了那日郢都乱她哥哥去世的那一天。”
这些年,她唯一的心愿已了。
他突然明白,玉氏灭亡在即了。不然,她不会放心的走。
耶律准走后,他跪在坟前久久未曾起身。他从不曾想,她会在他之前离去。她还那样年轻……
他想过随她而去,可是那个送她回来的鲜卑人告诉他。
“她不说,可我知。她是希望你后悔的。”
“她希望,你亲眼看着这天下崩坏。让你、让皇族后悔。你便遂了她的愿吧!”
“别那么早下去打扰她。好吗?明诀,就当是你为她做得最好的事。”
明诀苦笑,他一个人在她坟前痛哭流涕。灵犀,你当真是这般希望的?
既如此,我便遂了你的愿。
等到国破那时,他已年过花甲。此间多年受病痛折磨,几次眼看着都要入鬼门关了。却是硬生生拉了回来。
这次,跟随他多年的侍从还是第一次见他家大人哭得那样撕心裂肺。
“你还不想见我?”明诀哭着喃喃自语,身旁的侍从面面相觑却不知如何劝慰。
他早就后悔了,很多年前他见她最后一面的时候他就真的后悔了啊!可是,这世间的事不是你后悔就可以补救的。
他曾问他自己,明明……明明他可以让别人去做那件事。为何?就鬼迷心窍了呢?为何?
他明诀这一生,只做成了一件事。却也只做错了这一件事。便是再无回头之路。
死后很多年他都一直在人世游离,不敢轻易入阴间,怕她不喜。
可能是因为他执念太深,入不了轮回机缘巧合成了苦泉狱主。他居然有一次见到她,此后一起共司九狱之事。
她说若是他愿意在剜心司受四百年苦楚,她便会原谅。
但他知道,她不会原谅。
永不会了。
对于谢诏而言,他这一生被后世如何书写都不重要,他是一代权臣,他杀伐决断亦或是行径卑劣。
但这些都不重要。
他用至上权力堆砌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城堡,把这世上所有的污秽和敌害隔绝在外。而在城堡里的,是他的小姑娘。那个这世上仅剩的与他血脉相连的人。
他的小姑娘生的好看,可是却又生的太好看,他没有权力就没有办法保护她。
他从来不会说那些好听的话,他也不需要。他要的只是他的小姑娘这一生平安顺遂,想要的都有资格。(原标题:《心有灵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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