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混天豹
新媒体编辑: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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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姜文“北洋三部曲”的终章,改编自小说《侠隐》的《邪不压正》无论在故事叙述还是人物设计上,都相对清晰。
1937年,“卢沟桥事变”前夕的北平城大时代背景下,人性情欲国仇家恨织就的故事线索迷网,张力饱满。
片中没有《让子弹飞》中多层次的政治隐喻,也没有《一步之遥》形而上到飞起的道德批判,唯一不变的是,影片中荷尔蒙的爆发烈度和频度一如既往的“姜文化”。
影片只保留了原著《侠隐》的故事框架和基本的人物身份,而所有情节和角色性格都做了天翻地覆般的改变。原著中散淡的市井人物,变成颇具漫画感的特殊角色,身手可以躲开子弹,对白插科打诨,情绪夸张激烈,节奏目不暇接——堪称姜文拍过的最“无厘头”的电影。
尤其在主题风格上,小说中江湖与现代社会的辩证关系,疏懒的“散文”式讲述,在姜文的影像中,变成了浓烈又炽热的荒诞喜剧,从写意的山水变成了重彩的现代派油画。
该片将于7月13日(周五)正式上映,有人说,《邪不压正》因风格太过突出,看一遍可能会看不懂。其实你看完这篇解读后,一刷就够了!
李天然 (彭于晏饰演)
原著《侠隐》中的李天然刚出场的描述是“头发乌黑,脸孔线条分明,厚厚的嘴唇,稍微冲淡了点有些冷酷的表情。不算壮。因为偏高反而显得瘦长。可是很结实,全身绷得紧紧的。”
在小说中,他是一个现代江湖游侠——越洋归来,替天行道,一了恩仇,穿云而去。
在《邪不压正》里,姜文对李天然这个形象做了大幅度地删改。
出身方面与小说相近,都是一个小门派(小说中是太行派,电影中没有提出具体门派)的弟子,后遭遇惨案,被外国人救到美国生活。
电影中给在美国的李天然加上了一个近似特工的身份,他回到北京的复仇行动,既是主观意愿也是被命令的任务,这与小说中,李天然完全“自发”复仇的“侠者”行为就有了截然不同的意味。
小说中,归国的李天然在北京谋了一个编辑的工作,其实就是一个8开的花边小报——《燕京画报》,他翻译些国外的时事与逸闻。
而电影中李天然是到协和医院做了个妇科大夫,通过行医的身份,与唐凤仪、关巧红等人相识。如此一来,《侠隐》与《邪不压正》中的李天然就拥有了截然不同的“朋友圈”和作息。
性格上,小说里的李天然沉稳成熟,也带着些年轻人的热血和好奇,而电影里的李天然,心理年龄至少比小说小了五岁,冲动又迷茫,对世界和自我的认知都有点一知半解,尤其曾经的惨案在他心里留下相当严重的创伤,更像一个青春期懵懂跳脱的大孩子。
姜文(饰演蓝青峰)
《侠隐》中的蓝青峰是个实业家,有军人背景,“十七岁参加了山西的辛亥革命,完后去日本念书”,有革命理想,有救国情怀,某种程度上,算是李天然的思想启蒙者,是他最早和李天然说起,现代社会和江湖的差异,“你们那个侠义江湖,跟我们这个凡人世界……要是有一天这两个世界碰到了一块儿,你又怎么办?”
在《邪不压正》里,姜文饰演的蓝青峰则是完全另一个样子,小说中老成持重的长者,在电影里变成了一个八面玲珑、城府极深的阴谋家,但这个阴谋家又极具喜剧色彩,说起台词来简直是相声演员。实业家的身份没有变,但更像是个隐藏于背后的黑帮大佬。
小说中,李天然是回到北京后才与蓝青峰相识,但电影里,蓝青峰与李天然的关系则更为久远,甚至从某个角度来说,他左右了李天然的整个前半生。他一方面心狠手辣,一方面又以一种近似无厘头的世界观来面对这个时代。
总之姜文为自己安排的这个角色让他过足了戏瘾,其复杂性与多义性,在姜文饰演的角色里首屈一指。
朱潜龙(廖凡饰演)
《侠隐》中的朱潜龙出场很少,基本只在其他人的对话中出现,全书二十五万字,大部分时间里,李天然都在寻找他的踪迹,以及复仇的机会。
杀掉师父全家,还和日本人勾结的朱潜龙,是个彻头彻尾的反派,在小说的架构里,基本是一个象征,是全书的最后一道关卡,破了它,全书也就结束了。
《邪不压正》中的朱潜龙戏份极多,在第一场戏就正面出场。身为警察局长,不但大权在握,还野心极大,最大理想竟然是“反清复明”,自己当皇帝,这一点是编剧从他的名字中解析出来的桥段,原著则完全没有提到这一点。
片中,廖凡的角色心狠手辣
小说中的蓝青峰基本没有与朱潜龙有过正面交流,但电影里,姜文和廖凡则有多次对手戏,次次火花四溅,效果十足,两人既互相利用,又互相伤害,既是朋友又是敌人。预告片中有一幕,姜文伤痕累累、牙齿都被拔掉,鲜血淋漓,这就是廖凡本人亲自动手。
而性格上,朱潜龙一角也被增添了很多侧面,一方面有执拗的贪婪,一方面有幼稚的大男子主义,一方面还有无耻无赖的流氓气,这些全都是在小说中看不到的。
周韵(饰演关巧红)
《侠隐》中的关巧红因为是寡妇,被称为关大娘,实际只有20岁出头,“高高个儿,灰褂裤,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头发黑黑的,结在后面,眼珠亮亮的”,李天然对她算是“一见钟情”,有点“小师妹”的感觉。小说中的巧红,只是个手艺出众的普通裁缝,既不革命,也不江湖,与李天然相恋之后,成为他心里最后一块安稳之地,最后二人终成眷属。
《邪不压正》中的关巧红,除了名字与裁缝的身份,几乎和小说里没有相似之处。她片中出场时是个瘸子,“医生”李天然要治好她的脚。身份从书中的普通裁缝,变成“京城第一裁缝”,与交际花唐凤仪相当熟悉,是个游走于上流社会的另类名流。而且,甚至组织了一个类似“老主顾” “粉丝团”的杀手小分队为她卖命。
而她在自述身世的时候,其实就是在讲述历史上的真实故事:施剑翘十年为父报仇,三枪打死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姜文一度曾想拍一部关于施剑翘的影片),姜文将施剑翘和关巧红合二为一,算是不得了的巧思。
而片中的关巧红,与李天然并没有走到最后,是不是倾心相爱,都难以判定。但她却是毫无疑问的李天然的心理治疗师加人生导师,驱除了李天然的心魔。
许晴(饰演唐凤仪)
《侠隐》中的唐凤仪出场时很典型:“女的一身闪闪亮亮浅红中袖旗袍,蓬松的长发”,“声音有点沙,非常嗲”,在书中她被称为“北平之花”,是典型的交际花,社会名流,和政商两界都有关系。书中暧昧地展现了唐凤仪对李天然的爱慕,但最后在大时代背景之下,黯然离开了动乱的中国。
《邪不压正》中的唐凤仪由许晴饰演,形象上颇为近似,但整个人物设定则有了很大的偏差。她是朱潜龙的情妇,也就成了李天然针对的目标,在她的臀部上盖章,离间朱潜龙与日本人之间关系,此事勾连起大段戏份,非常有喜感。
而片中的唐凤仪对李天然只有调戏式的勾引,与朱潜龙有大段的激情戏,对关巧红反倒有一种“闺蜜”式的惺惺相惜,最后还冒着生命危险去提醒关巧红。而唐凤仪最终的结局,也和小说完全不同,更壮烈,也更出人意料。
说完基础的角色介绍,不得不提这部电影的环境背景。
《侠隐》原著中的侠隐于市井,报仇是隐隐的情感主线,但更多笔墨着实落在了六百年老北京的一景一物,透过张北海接地气的有温度文字,上世纪三十年代旧京古都的风华仿佛又熠熠生辉起来。
“大历史”的北京,是一个“有钱人的天堂,老百姓的清平世界”,传统和现代,市井和江湖,最中国的和最西洋的,最平常的和最传奇的,熔为一炉,杂糅共处,显示出“一种特殊的现代性”。
而主人公李天然经历的由秋初到盛夏,度过四时节令,徜徉街巷胡同,遍历衣食住行的“极度写实”的“小历史”市井生活细节还原了旧日北平的风土人情,“北平好像永远是这个样儿,永远像是个上了点儿年纪的人,优哉游哉地过日子……偶尔几声鸟叫,几阵鸽笛,遥远灰蓝天边飘着一两只风筝。”
这也是张北海创作《侠隐》的一大初衷,“我努力在利用这个虚实世界,将我出生那个年代的一些讯息传达给今天年轻世代,即在没有多久的从前,北京是如此模样,有人如此生活,如此面对那个时代的大历史和小历史。”
《邪不压正》 北京旧日风貌也只能在老照片重现,如何能够饱满的复活当年的“天时”与“地利”,除了借助CG特效和四处访古寻景,办事“讲究”的姜文在云南生生造了一座等比例的北平城。
影片开篇会瞬间穿越时空,正阳门车站的火车踏雪而过,像是印证坊间那句“一下雪,北京就变成了北平”。护城河围绕的北平内城,沧桑的前门正阳门城门楼子,两边树上挂满积雪,巍峨的朝阳门尚在,天安门旁还有牌楼,有轨的铛铛电车驶过,东交民巷、南池子和内务部街上路人、学生和商贩各自悠然……如老照片生生复活展开在镜头前。
场景乃至服化道的“考究”在姜文看来,是个必须要“讲究”的事。“就是我能用电影的方式,把梁思成哭着喊着没实现的事,我在电影里可以实现,就是说这老北京在。”
环境背景的用心,则需要镜头美学来呈现。
《邪不压正》与前作《一步之遥》华丽、炫目甚至梦幻的色彩运用就截然不同。北平先天主色调是蓝天灰墙,加上无论是李天然、蓝青峰还是朱潜龙,服装都是灰黑色为主,庄重中透着一股肃杀,与片中复仇加谍战的主题相呼应。
而移动镜头的大量运用和快速凌厉的镜头剪辑,恩怨分明结合荷尔蒙爆炸的激爽又发扬放大了《让子弹飞》的快感。
片中有两处色彩的运用非常别致,乃至“助燃”:
一处是李天然全身赤裸,身上只挂着一件红色的女式披风,在绿树掩映的灰色屋檐上跑酷,加上他片中快速摇头躲避子弹的镜头,完全是在调侃银幕上泛滥的美漫超级英雄。
一处是许晴饰演的唐凤仪在床头穿着红色旗袍打针时的风光旖旎。
片中女性包括周韵饰演的女主角关巧红着装几乎都是青白灰素色为主,这一鲜明对比,令戏份原本不是很多的许晴吸睛抢戏,灿烂夺目。
原著和影片中,都在时代大背景下,弱化了传统概念上武林和侠的形象,不但镖局都没了,武师要么隐退,要么去做看家护院,甚至连天桥卖艺的江湖客都难得一见。
武林再有名号的师父,“四十年的武艺,一个子弹就完了”。
在聊到个人武勇时,姜文透露一个数据:在二战时,战场上只有大概4%的士兵死于刀伤(拼刺刀),基本都是死于炮火和子弹下。
随后姜文说他并不信“侠”,看片名和影片都直接扣住“邪不压正”的复仇主题,他应该更在意的是“义”,在“大义”的前提下,法理道德框架如同纸糊枷锁,影片和原著在快意恩仇上非常一致,“自己的圈子,自己人料理。江湖有江湖的正义和规矩,王法不王法,民国不民国,都无关紧要。”
Tips1.开篇前李天然在美国接受任务时,出场的美国高官原来是选定凯文·史派西客串,但因为他出了丑闻,只能换人出演。
2.原著里马大夫住所是朝阳门南小街旁的干面胡同16号,而片中亨德勒大夫住所在东四南大街路东的内务部街,而内务部街11号是70年代,姜文一家从唐山搬到北京后的居所,《阳光灿烂的日子》中爬烟囱和很多嬉笑打闹的镜头都是在11号院取景。
3.原著中马大夫的女儿Maggie在美国刚给电影制片做助手,除了“管倒咖啡,还管所有杂七杂八的事”,她“好像挺喜欢”。
影片中没有喜欢电影的Maggie,关巧红的手下,倒是有个善于用五个字写电影的影评人,这位满清遗老土洋结合,一身苏格兰裙,座驾是摩托车,出口成章,第一个字往往是“吾”,最后像是张彻镜头下的壮烈侠客,枪刺在身却身死犹不倒。
这个人设很有多义性,可以是明着讽刺清朝无所事事,但专研奇技淫巧而往往有成的八旗子弟,也可以是暗喻当代有些只会搬弄纸墨口诛笔伐的影评人。
4. 协和医院中供着梁启超的肾;南面的“小诸葛”指的是桂系巨头白崇禧、山西的“老西儿”指的是雄踞山西的阎锡山、只会“写日记”的是指蒋介石;影片结尾被解救的是张自忠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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