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于周波
癸卯兔年,在一片人人自危的“阳”声中姗姗而来,转眼之间,年味又在街巷静寂、人影罕见中悄无声息地匆匆离去。如一场策划已久的盛大晚会,主办方热情高调发起却以冷冷清清收场。
赶年集、办年货、贴春联、放鞭炮、包馉馇、大年五更吃“余福”、磕头、分压腰儿钱、穿新衣裳、走门串户拜年、走亲戚……这些留在记忆中“年味”,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生活水平的提高,烟花爆竹的禁放,抖音、微信等的“狂轰滥炸”,“年”,还是那个“年”,但不知道从几时起,尤其是今年,随着疫情防控的放开,明显感觉“年味”渐行渐远,再也找不到从前过年的感觉,唯一能够勾起记忆的仅剩了从除夕中午到大年五更的“吃”了。
我们这里吃年夜饭的习俗跟别的地方大相径庭,甚至跟邻村都不一样。年除日(除夕)的午餐为年饭,是一年中最为丰盛与奢侈的一顿。而且不管多少菜肴,一定要有鱼和豆腐,寓意为有“余福”。不仅如此,除夕夜接年之后,没有其他地方的摆上饭桌,一家人吃年夜饭、喝年酒守岁的习俗,而是女人们围坐炕上,在喜庆祥和的氛围中,婆婆、媳妇一起包大年五更吃的馉馇(饺子),同时在正间的锅灶架起劈柴火,一间锅里炖豆腐咸鲅鱼,一间锅里填上水慢火烧着,让火在锅头里不灭。待到大年五更“过年”时,除了吃馉馇外,就是一道菜,豆腐炖咸鲅鱼,其寓意同样是祈盼来年有“余福”。
虽然没有别的地方年夜饭的隆重氛围,但我们的午餐年饭那也是牌不离正出,并且吃饭前要放鞭、发纸、烧香,向正北的供桌点酒,意即向回家过年的列祖列宗敬酒。然后按“一鸡二鱼三猪头”的顺序,将所有准备上餐桌的菜肴一一向列祖列宗、天地神位、灶王供仰。
待到菜肴都端上桌,父亲点燃三支香,拜祭列祖列宗牌位,烧几沓毛台纸,再在天地棚点上四支香,发纸,拜祭天地,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万事如意。当然,也少不了给东间锅台一侧供奉的东橱司命皂君神位一一祭拜。祭拜一毕,我就把早已准备好的放鞭竹竿举起来,由父亲用香头儿点燃。噼里啪啦的鞭炮响过之后,在大门外烧几沓纸,点上一炉香插到门口东侧。做完这些,一家人围坐炕上开始吃年饭。
吃年饭也有讲究,说话有忌讳,要选吉利的说。㧅起鱼来要说“年年有余”,夹起芹菜要说“勤发财”,吃一口白菜也要缀上一句“发百财”……吃饭一定要早,以放鞭为标志,第一个放鞭炮的人家会受到羡慕,放鞭炮就说明开始吃年饭了。谁家的年饭早,就预示着来年田里的庄稼比别人早进仓,上学的、上班的比别人能起早。
尽管六、七十年代的生活水平跟现在没法比,但“一鸡二鱼三猪头”还是不缺的,并且花不了几个钱,吃着也放心。因为公鸡是自己家饲养的,猪是生产队或者几家叉伙儿杀的年猪,鱼也是以生产队渔船捕获的黄姑鱼和秋后用白菜、萝卜去七沟、盘龙庄等放流网的村换的鲅鱼和鲞鱼(白磷鱼)为主。尤其是杀了年猪,下货都是自己的,仅此一项,就能掂对(读dèi)起好几个菜,大葱拌猪肝、辣椒炒大肠,还有猪心、猪肺、猪肚等都是那个时候年饭桌上的上好菜肴。其他诸如猪肉、豆腐、白菜炖粉条,白菜丝拌海蜇皮儿,扁粉炖墨鱼干,芹菜炒肉,芫荽(香菜)拌蛎子肉,白菜头儿炒虾皮儿等十几个菜,大都是自己地里产的或者生产队里分的以及自己赶小海的收获。
年饭时间的长短是根据男人们喝酒来定的,酒量大一些的时间要长一些,酒量小的则用时较短。那时,没有现在这么多的名酒,平日里一般就是喝用3斤地瓜干加两毛七分钱兑换1斤的62度散白酒(俗称三二七),临到过年,父亲会托人到公社采购站换一甏“缸头”(散白酒最好的),然后也会到供销社卖几提儿“栈桥白酒”“坊子白酒”“景芝白酒”等1.15元1瓶的62度瓶装白酒,一是年除日好喝,再就是作为一正月人来客去的招待用酒。
待到父亲的半斤“栈桥”喝干,我们的年饭才算吃完。母亲和奶奶开始为大年五更的馉馇和豆腐炖咸鲅鱼做准备。我也没闲着,找出12个二分的硬币用碱面搓洗一遍后,再用清水洗净,同时挑选出12个大红枣洗净,把盛红糖的玻璃壶拿到炕上,为包大钱、枣和糖馉馇做好准备。
天擦黑后,按照当地习俗,父亲带领我们完成接年的一系列程序后,我就跟小伙伴们去各家门口抢、拾那些剋(kei)芯没响的鞭炮。
待到七八点钟后,我们把放鞭多的地方都搜遍了以后,觉得再无剋芯鞭可拾了,就带着满满的收获回家了。此时母亲和奶奶已经包了一小盖垫馉馇了。两个锅头里都烧着劈柴火。西间锅头火不旺,锅里烧的是半锅煮馉馇的水,因为要等到五更时分才能下馉馇,所以锅头里的火不能着得急了。东间锅头里劈柴火正旺,那是豆腐咸鲅鱼正在锅里炖着。
这道五更唯一的寓意有“余福”的菜肴,做法看似简单,但要做得味美可口也是有技术含量的。鲅鱼片要选流网船上渔民用老汤腌制的秋鲅鱼,而且一定要鲜度好的,不能太咸,也不能太淡,鱼的个头不能太小,起码也得三四斤以上的。那个年代,鲅鱼片根本不用花钱买,推上一车子白菜或者萝卜到七沟或者盘龙庄,有时甚至到王哥庄的港东,就能换回不老少的鲅鱼片。为了保证口味,一般要在除夕的前几天将鱼挂在天井的绳上腠露(让风吹)一下,等到除夕的前一天洗净,放到盆里浸着。年除日吃过午饭后捞出,切成段儿或者块儿备用。
炖鱼用的豆腐也是有讲究的,必须是卤水豆腐,而且不能太老,也不能太嫩。那时生产队都有豆腐坊,到了年关,几家叉伙到豆腐坊做一包豆腐分分。自己在家将豆子泡好,拿到豆腐坊,然后各家出人工将泡好的豆子推成沫子,其他诸如过箩、点卤等工序则由豆腐坊的师傅进行。待豆腐做好,根据各家豆子的多少分开。拿回家后用搪瓷盆里盛着,放到平房或者厢房里,用莛秆盖垫盖好。年除日,豆腐开始排上用场,年饭必备的猪肉、豆腐、白菜炖粉条,切上几方豆腐,色香味俱佳,而且有吉祥的寓意。五更的豆腐炖咸鲅鱼再切上几方豆腐往大铁锅里一炖,一道美味就有了。
中午吃过年饭后,母亲把豆腐切成约2平方厘米的方块盛到搪瓷盘里,然后把浸好的咸鲅鱼捞出来,切成块儿,只待接进年来后,就好放到大铁锅里炖。
炖豆腐咸鲅鱼,不必用很多的调料,那个年代也没有什么味极鲜、味达美、老抽之类的调味品。接年之后,在大铁锅里倒入适量花生油,油开后放入葱花、生姜爆锅,然后将豆腐、咸鲅鱼同时倒入锅中,倒上适量酱油,填上适量的清水,以没过锅中的豆腐和咸鲅鱼为宜,然后盖锅炖煮即可。俗语说,“千滚豆腐万滚鱼”,炖这道菜,只要别糊锅底,炖的时间越长越好吃。盖上锅后,锅头的劈柴火要旺,待到开锅后,揭开盖垫用戗子稍稍搅动一下,盖上锅用慢火炖,只需按时往锅头里加几块劈柴,并要随时揭开盖垫看一下锅里的水多少,有否糊锅。如果水少可以从暖瓶倒入一些开水,并再次用戗子搅一下。此时从锅里冒出的热气,既有豆腐的清香,也不乏鲅鱼的鱼香。
午夜11点多,街上陆续有鞭炮声响起了,说明有些人家开始放鞭过年了。我们家里却并不着急,父亲总是说,大年五更就是“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两年”。早了那叫过年吗。所以我们家总是要在11点半左右开始放鞭、祭拜先祖和神灵,一切就绪后,正好在零点开始吃年夜饭。我们的年夜饭,主食就是馉馇,菜肴就是炖好的一钵子豆腐咸鲅鱼。虽然只有一道菜,但父亲抿一口“栈桥”,㧅一块咸鲅鱼,吃一个馉馇,喝酒、吃饭同时进行。乡下人家,“馉馇就酒,越喝越有”“豆腐豆腐,全家有福”“豆腐炖鱼,连年有余,年年有余福”,这是多么朴实的愿望!
现如今,生活水平提高了,肉鱼虾蟹想吃就吃,之前过年时才能吃到的美食,现在平日生活里随时都能吃到。但过年的传统习俗并未改版,大年五更吃馉馇,外加一道豆腐炖咸鲅鱼的有“余福”的菜。所不同的是现在馉馇改称饺子了,鲅鱼片、豆腐需要花钱买了,酒的档次提高了。
作者简介:于周波,山东青岛人,高级教师,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青岛市作协会员,青岛市城阳区作协理事,青岛市即墨区诗词学会理事。《即墨区工会志》《盘龙小学校志》主编、《鳌山卫志》《鳌角石村志》副主编。参与《即墨市村庄志》(卷四、卷五)、《即墨市海洋海岛志》、《即墨市教育志》《风情鳌山湾》《即墨掌故》《温泉街道志》《南泊子村志》《北泊子村志》《即墨年鉴》、《即墨改革开放实录》等史志类图书编纂,出版有个人专著《小学语文创新课堂实践研究》。作品散见于《辅导员》杂志《青岛日报》《作文周刊》《作文评点报》《青岛公路》《墨城新韵》《即墨古今》《即墨谱牒》《方志即墨》《即墨诗词》《新即墨》《城阳文艺》《上马记忆》《黄海文潮》等纸媒及《当代散文家》《青岛故事》《都市头条》《海岱文化》《即墨乡土》等诸多网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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