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图画书研究者阿甲老师有句名言:“孩子们为什么要看图画书?第一,好玩;第二,非常好玩;第三,非常非常好玩!”每当孩子们大声喊出这三个“好玩”时,都会迫不及待地想打开一本图画书,自己去里面寻找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而我们大人给孩子讲图画书时,也需要搞清楚,一本简简单单、十分钟不到就可以读完的图画书,究竟蕴藏着什么魅力,可以让孩子们大呼“好玩!”
要我说,阿甲老师的这三个“好玩”,其实都可以有很具体的指向。第一个“好玩”,我们不妨理解为故事好玩,大多数图画书还是要讲一个故事的,孩子们都爱听故事,故事本身的趣味、悬念和想象力,对孩子构成了最初的吸引。第二个“好玩”,我们可以理解为画面好玩,当我们在读文字的时候,孩子正在欣赏和探索画面,画面中藏着很多故事以外的故事,文字以外的秘密,最典型的比如大家熟悉的安东尼·布朗的作品。
第三个“好玩”,有点高深了,我们可以理解为文字与画面的关系好玩,或者解读为翻页的过程好玩。图画书的文字与画面,不止是用画面形象化呈现文字内容的从属关系,还有扩展故事内容的外延关系,补充故事与人物细节的深化关系,与故事拉开距离的张力关系,甚至与故事矛盾对立的斗争关系。而两页之间的跳跃、隐藏、剧透、设悬念与解悬念等等,又构成了文字书无法具备的艺术表现力……这些我们都可以对应为第三个“好玩”。
有人要问了,阿甲老师说了“好玩;非常好玩;非常非常好玩”之后,可不可以再加一个“非常非常非常好玩”呢?以前我可能觉得,三个好玩就到头了,最近我发现,对于咱们以汉字为文字的图画书来说,还真的可以有第四层的“好玩”,那就是文字本身也可以成为表演的主体,一起参与到叙事和抒情中来。
我们不妨先想一想,在图画书的每一页中,叙述性文字可以出现在画面的什么地方?最简单的,画面以外。我们看得很多画册,图注性文字一般出现在画面下方,空白的地方,规规矩矩地横排,很多图画书也是这样。第二,画面内部的上边或者下边,挡不住画中主要形象的地方,文字进入了画框的范围内,但与画面仍然是独立的关系,因此要出现在边缘,避免遮挡。第三,突出文字,将文字放在画面中央,画中的各种元素环绕着文字展开,图画书中偶尔会见这种形式,比如要着重突出极为简短的文字的时候,特别是出现一些象声词的时候。第四,文字进入画中,对画面中的核心构图进行环绕、映衬或穿透。第五,用文字本身构成图案的一部分,比如为角色描边,构成大树的树杈或海浪的浪花等等。
以上这些文字与画面融合的手法,无论是什么语言的图画书,基本都可以通过艺术设计来实现。这些手法,有可能是插画家在使用,也有可能是图书的美编或图书装帧设计师提出来的。但对于中文图画书,我们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我们的汉字与拼音文字不一样,汉字是方块字,来源于象形文字,相当一部分汉字的结构和笔画本身就具备表意的功能.也就是说,很多汉字本身就构成了一幅画、一个图案、一个符号。这也是为什么中国人有书法艺术,欧美文字只有字体设计,不可能有书法的道理。
举个简单的例子,宝杠头这个偏旁本身,就构成了一个房顶;三点水就是一条河在旁边流过;四点底就是下面燃起一堆火;木字边就像是笔直的乔木;草字头就是花草繁茂;而走之底“辶”则像蜿蜒曲折的一条路,又像斜阳下踽踽而行,拉出长长一道影子的一个人。我们再仔细看看,这个“辶”还有点像什么?是不是有点像孩子们玩的,带手柄的踏板车?
绕了这么一大圈,终于接近正题了。曾经不推荐本土原创绘本的猴叔,第一次发现中文图画书所具有的独特的艺术表现力,那就是我们的汉字蕴含的美感与学问。这可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而是最近拜读一本图画书而得到的启发。这本书就是著名儿童文学作家金波创作文字,旅英华人画家郁蓉绘图的《迷路的小孩》。
《迷路的小孩》本是金波创作的一首优美而富有想象力的儿童诗,诗歌本身捕捉到了孩子们内心对世界充满好奇,渴望探险,又需要安全感,需要来自亲人的抚慰和来自陌生人的善意的那种纯真又萌动的情感。我猜金波老师在创作时,未必想过如果以此构成一部图画书,画面应该如何辅助和扩展诗歌文字本身的内容。用诗歌中汉字的笔画来和这个迷路的小孩一起做游戏,一起讲故事,展现人物的内心世界,这种艺术灵感,应该是来自绘者。
初识郁蓉老师的画面是在她的作品《李娜——做更好的自己》中。这部书的文字作者恰好就是带着孩子们喊出三个“好玩”的阿甲老师。在这部本土原创的体育明星人物传记绘本中,我们看到了郁蓉老师使用了上文我们提到的文字与画面排列的第四种和第五种方式——文字对图案进行环绕;文字构成图案的一部分。
看到这部《迷路的小孩》,我对郁蓉老师的钦佩更加深了一层,她的画笔深入到了汉字内部,让偏旁部首和笔画都跳起舞来,在画面中四处“乱跑”。有时构成了象征性的图案,比如“辶”扮演了小女孩的踏板车;有时到处乱跑让我们好找,就像一个个迷路的小孩;有时调皮地翻跟头、拿大顶;有时一笔一笔拆开,形成一串拉长的音符,成为抒情的旋律;有时还会因为跑得太快而出现重影,或因为跑得累了而两两依偎在一起。诗歌中有一位主角和若干配角,画面中出现的人物却远远多于诗歌的内容,甚至每一个汉字都是一个小小的角色,也在用各自不同的方式,带着情感,带着台词,带着装扮,要走进这台演出里来露露脸。
《迷路的小孩》可以说是一部本土原创的绘本,两位作者都是华人,特别是给读者展现出了一种汉字独有的艺术表现力,是拼音文字不具备的表现方式——用笔画讲故事。这也是一部国际范儿的绘本,插画家郁蓉老师旅居英国,师从昆廷·布莱克。但这却是一部很难对外输出的绘本,因为我们真不知道这种以汉字笔画为图形的内容,如何翻译为英语。
猴叔形容得再生动,也替代不了大读者小读者们自己到书中去探索发现这些“好玩”。郁蓉老师用这部《迷路的小孩》,给我们展示了图画书的第四层“好玩”。有了这个好案例,下次阿甲老师给孩子们讲图画书时,就可以带着孩子们多喊一句了——“非常非常非常好玩!”
《迷路的小孩》,文:金波,图:[英]郁蓉,天天出版社2021年4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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