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洪

七绝围棋 古诗话体育14(1)

日本藏〈孔子老子对局图

对围棋的认识历来褒贬不一,有玩物丧志者说,有陶冶情操者赞。论语•阳货》载:“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孔子对博弈虽不赞赏,但认为博弈是有益的活动,比那些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要好。“老来博弈岂荒耽?饱食终嫌不用心。藉免出门憧扰扰,犹胜午枕梦沉沉。”清代嘉庆翰林、善弈的诗人、文学家、经史学家梁茝林老年时依然酷爱围棋,竟以下棋来消磨午休时间。《西京杂记》载,西汉时人称杜陵人杜夫子为“天下第一名手”,他棋艺高强,嗜棋如命。有人讥笑他在下棋上浪费时间,他却说:“我精通了围棋之道,可以弥补孔夫子之不足。”正所谓棋虽小道,可蕴大理。可见他确实是把围棋当作一种艺术、当作一门不在儒家经典之下的学问来研究的。历史上对围棋的消极评论同样存在,最具有代表性的文章是三国时东吴的韦曜奉太子孙和的意旨所作的《博弈论》,申述儒家修身之道,批评士人沉缅于博弈,不仅妨碍事业,而且有损于道德。他批评道:“今世之人,多不务经术。好玩博弈,废事弃业,忘寝与食,穷日尽明,继以脂烛。”韦曜认为下棋于安身立命并无实际的好处:“然其所志不出一枰之上,所务不过方罫之间。胜敌无封爵之赏,获地无兼土之实,技非六艺,用非经国,立身者不阶其术,征选者不由其道。”其说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人生的价值追求,既有物质的,也有精神的,二者缺一不可。物质乃身外之物,惟精神属于自己,围棋正是代表了人的生命存在、精神追求的一种方式。

围棋是胜负游戏,凡是下棋的人都想赢而不想输:赢棋无比地高兴以至手舞足蹈,输棋万分地懊丧以至夜不能寐。围棋的胜与负紧紧牵扯着下棋人的心,使他们欲罢不能,难以自已。“莫将绝艺向人夸,新势斜飞一角差。局罢儿童闲数子,不知胜负落谁家?”(清•吴伟业《观棋和韵其六》)清代经学大师俞樾曾写诗描述袁枚的下棋经历,输赢所带来的喜怒溢于言表,不加掩饰,颇为有趣:“日日船窗几局棋,输赢几子必记之。忽然大怒因其负,趣笔兼传一扣儿。”宋代道学家邵雍也爱围棋,但水平却差,输了棋也只能在床上辗转反侧自怨自艾:“未去交战意,难忘胜负心,一条玄妙路,彻了没人寻。”宋代诗人戴昺有《观败棋者戏作》:“看人出着笑人低,及至当枰却自迷。角子仅全输了腹,东边才活丧於西。欲装劫去多难补,待算征来恰又提。天下未应无妙手,劝君莫爱墨狻猊。”唐寅有《棋诗》云:“杨柳阴浓夏日迟,村边高馆漫平池。邻翁挈盒乘清早,来决输赢昨日棋。”看来是棋逢对手,昨天没有决出胜负,邻居老翁清早就拿着棋盒来一决高下了。如此痴迷,终有其因,也许宋代诗人欧阳炯的《棋》是可以找到答案:“棋理还将道理通,为饶先手却由衷。古人重到今人爱,万局都无一局同。静算山川千里近,闲销日月两轮空。诚知此道刚难进,况是平生不著功。”可见,棋局变化无穷无尽,从古到今没有一局相同,才使古往今来那么多人为之着迷。元代文学家李孝光的《棋》诗云:

国手功名满世间,几多奇思上眉端。

人心险处千机变,局面危时一著安。

陈入乌江迷项羽,势穷赤壁走曹瞒。

近来黑白无分晓,输与樵翁冷眼看。

七绝围棋 古诗话体育14(2)

王质观棋烂柯

下棋之人有的对胜负很计较,棋盘上的竞争也是棋之乐趣所在,棋手苦其心智、殚精竭虑的目的就是击败对手,取得棋局的最终胜利;但也有人纯以对弈为消遣,不患得患失,但求尽欢尽兴,无论输赢,平常心以待。宋代大文学家苏东坡《观棋》诗云:“纹枰坐对,谁究此味?空钩意钓,岂在鲂鲤?”认为文人弈棋如姜太公空钩垂钓,意不在鱼,因而“胜固欣然,败亦可喜”,不追求或胜或败,而是胜败之外“优哉游哉”的心境。王安石也写有《棋》诗:“莫将戏事拢真情,且可随缘道我赢。战罢两奁收黑白,一枰何处有亏成。”他把下棋当作一种娱乐和消遣的手段和工具,等下完一盘棋,黑白棋子一个个都装回棋盒里,谁也没亏,何必计较输赢呢?宋代诗人喻良能认为闲来无事,信手对弈,不计输赢,堪为雅趣,有《弈棋》诗:“睡余无俗役,信手一枰间。胜负何须较,神情正欲闲。”南宋诗人楼钥觉得乡友聚会不易,切磋琴棋诗画,是一件欢乐的事:“归来乡曲大家闲,同社何欣取友端。无事衔杯何不可,有时会面亦良难。少曾环坐坐常满,赖有主盟盟未寒。琴弈相寻诗间作,笑谈终日有余欢。”(《次适斋韵十首•棋会》)明代唐寅写有《避事》诗:“随缘冷暖开怀酒,懒算输赢信手棋”,还说:“眼前富贵一枰棋,身后功名半张纸。”(《闲中歌》)清代诗僧丈雪的《佚老关中作》,从佛教的角度,用弈中的输赢来阐释人生,颇具禅意:

人生好似一枰棋,局局赢来何作奇。

输我几分犹自可,让他两着不为迟。

休将胜负争闲气,毋倚神机相战持。

埋伏不如休意马,心王常湛即摩尼。

明末清初文艺家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说,弈棋不如观棋,因观者无得失心,观棋是有趣的事。宋初思想家石介有《观棋》诗云:“人皆称善弈,伊我独不能。试坐观胜败,黑白何分明。运智奇复诈,用心险且倾。嗟或一枰上,两人终日争。”明代诗人郭登以旁观者看争棋的人,觉得很可笑:“怕败贪赢错认真,运筹多少费精神。看来总是争闲气,笑杀旁观袖手人。”(《佩文斋咏物诗选》卷二百八)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袁枚善棋,所以观棋时常常为下棋的人着急。《咏观棋》曰:“悟得机关早,都缘冷眼明。代人危急处,更比局中惊。张步临奔海,陈宫见事迟。分明一着在,未肯告君知。肯舍原非弱,多争易受伤。中间有余地,何必恋边旁?”清代著名学者和文学家纪晓岚在《八仙对弈图》上题诗两首,其二“局中局外两沉吟,犹是人间胜负心;哪似顽仙痴不省,春风蝴蝶睡乡深。”表达了希望像铁拐李那样超脱世外的一种情绪。清经史学家、文学家毕沅奉劝对弈者:“胜固欣然败勿嗔,几番落子几逡巡。旁观有高闲手,白眼看他当局人。”他还有一首诗说,为躲避棋局胜负的计算,原本一心一意想做一个观棋之人,殊不知,造化弄人,到头来,自己反倒是不折不扣的下棋人。可见人生在世,难以真正做一个超脱的人。清代国手范西屏、徐星友等著名棋手多次长时间在江苏太仓访友弈棋,太仓籍状元毕沅与他们是忘年之交,毕沅也成为局中高手。诗云:

难操胜算枉劳神,岂是中郎做隐伦。

我本旁观袖手客,到来偏作局中人。

七绝围棋 古诗话体育14(3)

清.苏六朋《东山报捷图》

围棋既是争胜之物,便难免一“赌”字。赌棋饮酒,三国两晋时尤为盛行,谢安“围棋赌墅”为后世津津乐道。《世说新语•任诞》载魏晋名士阮籍之事,记述阮籍与人饮酒赌棋,连有人来报告其母病危将死,他仍不肯放手,要赌赛到底。直到胜负已决,才“饮酒三升,举声一号,吐血数升。”唐代诗人姚合《答友人招游》写道:“赌棋招敌手,沽酒自扶头。”宋以后,在棋界和民间围棋活动中,“为赌金钱争路数”,已成社会的一种普遍风气。据宋人何蘧《春渚纪闻》载:神宗年间,国手刘仲甫弈名远播,入京考选棋待诏。行至杭州时,心念:“钱塘一都会,高人胜士精此者众,棋人谓之一关。”遂于邸前悬一帜云:江南棋客刘仲甫,奉饶天下棋先。”这可不是一般的切磋棋艺,因为刘仲甫“并出银盆酒器等三百星”,云:“以此偿博负也。”而当地嗜赌之人既不服输。“翌日,数土豪集善棋者会城北紫霄宫,且出银如其数,推一棋品最高者与之对手。”以至一时“观者如堵。”在钱塘这样的繁华市区,公然挑旗相赌,足可见当时社会风尚之一斑。清嘉庆年间成都诗人杨燮有《锦城竹枝词百首》其中一首写梨园中人围棋赌彩:“姜七爷称老曲师,碎头李下好围棋;棋因赌彩难相让,曲令舒颐部也知。

文人下棋,也常常喜欢来点“彩”,不过,“彩头”大多不是金钱或其他俗物,而是文人的“家当”——翰墨文宝之类,或者索性赌“诗”,所谓雅赌是也。宋初的文字学家徐铉是围棋高手,撰有《金谷园九局谱》、《围棋义例诠释》,对围棋的名词术语辨析精确。徐铉的棋品、人品一直为人称道,他醉心棋枰渴盼的是精神解脱和心灵自由,而把胜负看成无关宏旨。他曾与刘奂弈棋赌诗,徐铉输后赋有《棋赌赋诗输刘启居奂》云:“刻烛知无取,争先素未精。本图忘物我,何必计输赢?赌墅终规利,焚囊亦近名。不如相视笑,高咏两三声。”虽是讲棋,其实是总结人生;虽是讲棋风棋品,其实是借棋谈人品人德。人生就是在临枰对局,最大的企盼是进入物我两忘的至境,执着于胜负,耿耿于怀于得失,根本不值称道,人们把谢安围棋“赌墅”“焚囊”说成是有“庙堂之量”,但在徐看来分明是为名利所制,滞于物我之累。只有无论盘中胜负,才能体味人生的真趣;高咏数声,以悦性情的良好心态才是笑对人生。王安石是北宋政治家、思想家、文学家,封荆国公,世人又称王荆公。虽然棋艺一般,但却痴迷一生。有《对棋与道源至草堂》曰:“北风吹人不可出,请坐且可与君棋。明朝投局日未晚,从此亦复不吟诗。”诗与棋都是他的挚爱,怎么可能戒掉呢?据北宋诗僧惠洪的《冷斋夜话》记载,王安石曾与薛昂下棋赌梅花诗一首,谁输谁写诗。结果,虽然薛昂输了棋,可他苦思冥想了半天也没写下一句,王安石只好代他写了一首:“华发寻春喜见梅,一株临路雪倍堆。凤城南陌他年忆,香杳难随驿使来。”(《与薛肇明弈棋赌梅花诗输一首》)后来,薛昂去金陵做官时,便有人就此事写诗挖苦他:“好笑当年薛乞儿,荆公座上赌新诗。而今又向江东去,奉劝先生莫下棋。”(《讽宋薛昂处士负棋作诗》)苏轼曾与表兄文同对棋,以茶墨为睹注,文同赢棋后,还作了一首《子平棋负茶墨小章督之》诗,风趣地向他“追债”:“睡忆建茶斟潋滟,昼思兖墨泼淋漓。可怜二物俱无有,记得南堂棋胜时?”袁枚在栖隐寺与棋僧对弈赌酒:“驮经白马西廊系,照壁红灯小吏催。一局残棋一窗月,招僧同赌菊花杯。”而唐寅与人对弈赌鱼则为生计:“日长全赖棋消遣,计取输赢赌买鱼。”

七绝围棋 古诗话体育14(4)

唐代赠送給日本圣武天皇的十九道棋盘

围棋至少从汉代开始逐渐流传到国外,随着张骞出使西域,围棋在印度等中亚细亚、特别是东亚各国流行,明代前后又传入东南亚各国及西方国家,逐渐为世界各国人民所喜爱。围棋在朝鲜半岛广为流传,《北史•百济传》“百济之国……尤尚围棋”,《旧唐书·高丽传》“高丽好围棋之戏”。公元七世纪,新罗统一朝鲜半岛,从此更多地吸收了唐文化,并经常派遣一些贵族子弟来中国留学。这时的围棋,在朝鲜已相当普及了。《新唐书•东夷传》载:“二十五年死,帝尤悼之,赠太子太保。命邢璹以鸿胪少卿吊祭……又以国人善棋,诏率府兵曹参军杨季鹰为副,国高弈旨出其下,于是厚遗使者金宝。”说的是唐开元二十五年(公元738年),新罗国王兴光病逝。唐玄宗派出左赞善大夫邢璹为特使,前往新罗参加吊祭活动。知道新罗国人多善弈棋,便命当时围棋名手杨季鹰作为邢璹的副手一同前往。新罗的围棋高手都败在杨季鹰手下,人们很钦佩他,送给中国使者许多贵重的礼品。新罗也出现了不少棋艺水平较高的棋手,朴球就是其中的一位,他曾在长安居住多年,并担任了棋待诏,可见棋艺一流。当他即将归国时,诗人张乔写下《送棋待诏朴球归新罗》的赠诗:

海东谁敌手,归去道应孤。

阙下传新势,船中覆旧图。

穷荒回日月,积水载寰区。

故国多年别,桑田复在无。

日中文化交往也应在西汉开始,公元57年,日本遣使来中国。《后汉书》、《三国志》都比较详细地记载了当时中日文化和经济交流的情况。公元六世纪末以后,中日交往愈加密切。尤其是我国唐朝时,日本多次派遣使者来中国。随同遣唐使者来中国的留学生、僧人中,吉备真备留华19年,弁正法师留华30年,两人都是围棋爱好者。吉备真备回国后,广为传播围棋技艺。那时距今已有1200年了。围棋传入日本,是围棋发展史上的一件大事。围棋能有今天繁荣发展的局面,与日本人民的努力是分不开的。《旧唐书•宣宗本纪》记载了唐朝棋待诏与来访的日本王子对弈的事:“日本国王子入朝贡方物。王子善棋,帝令待诏顾师言与之对手。”唐人苏鹗的笔记小说集《杜阳杂编》记载较为详细:日本国王子来访唐朝,唐宣宗得知王子精通围棋,便把顾师言召进宫,命他和王子对局。王子很高兴,拿出了极为名贵的棋盘“楸玉局”和棋子“冷暖玉”,谨慎地摆下阵势。虽说是下棋,因为两人是代表着各自的国家,心情都很紧张,一时胜负难分。顾师言唯恐有负君命,有辱国威,每投一子,都要凝思良久,举棋时,手指已经汗滋滋的了。经过一番苦战,到三十三着时,顾师言终于把日本王子逼到了“瞪目缩臂,已伏不胜”的境地,从而大获全胜。王子输棋,请问顾师言是几品棋士,唐官谎说“第三品”。王子想向一品棋手请教,唐官回说“只有胜了三品才能见二品,胜了二品才能见一品。”王子长叹道:“小国第一不如大国的第三,看来确实如此啊!”这就是有名的“三十三着镇神头”的故事。

唐末曾被任命为遣唐大使的菅原道真(公元845年—903年),作为一个以博学多才著称的公卿,就曾以汉文写下过不少围棋诗。如《围棋》:“手谈幽静处,用意兴如何?下子声偏小,成都势几多。偷闲犹气味,送老不蹉跎。若得逢仙客,樵夫定烂柯。”还有《山家晚秋》,其中一首写与友人对弈:

数局围棋招坐隐,三分浅酌饮忘忧。

若教天下知交意,真实逍遥独此秋。

七绝围棋 古诗话体育14(5)

竹林七贤

“南皮弦吹罢,终弈且留宾。日下房拢暗,华烛命佳人。侧光照全局,回花半隐身。不辞纤手倦,羞令夜向晨。”南朝梁诗人刘孝绰的这首《赋得照棋烛刻五分成》,是最早的一首比较完整的围棋诗。古人关于围棋的诗,多得数不胜数,当然不乏精品警句。白居易《池上二绝》其一:“山僧对棋坐,局上竹阴清。映竹无人见,时闻下子声。”对围棋意境的描写,摄人心魄,令人神思意往。李商隐《即目》:“小鼎煎茶面曲池,白须道士竹间棋。何人书破蒲葵扇,记著南塘移树时。”一幅动中有静、静中有动的图画。元朝诗人黄庚《棋声》:“何处仙人爱手谈,时闻剥啄竹林间;一枰玉子敲云碎,几度午窗惊梦残。缓着应知心路远,急围不忘耳根闲。烂柯人去收残局,寂寂空亭石几寒。”其中“一枰玉子敲云碎”一句,乃妙绝千古,韵味无穷。还有“玉子纹楸一路饶,最宜檐雨竹萧萧”(唐•杜牧),“竹影拂棋局,荷香隨酒杯”(唐•岑参),“林间扫石安棋局岩下分泉递酒杯”(唐•许浑),“棋声敲竹外,簾影落花间”(宋•真山民),“鹤外竹声簌簌,座边松影疏疏。夜静不收棋局,日高犹卧纱厨”(宋•文天祥),“南林笋长斗茶新,小径花深静掩春,频报叩门龙也吠,半过棋客半诗人”(明•朱一是),等等,竹下对弈成为古代文人吟颂围棋的最佳景象。

一卷书,一杯酒,一盏茶,一枰棋,是古代文人士夫生存方式的一种标识。唐代诗人李洞《锦江陪兵部郑侍郎话诗著棋》,描述了下棋吟诗两不误的文人雅趣,并作为废寝忘食的最佳境界:“落叶溅吟身,会棋云外人。海枯搜不尽,天定著长新。月上分题遍,钟残布子匀。忘餐二绝境,取意铸陶钧。”清代女画家、诗人骆绮兰有《月夜对弈》,可知月下对弈也是一大雅事:“蕉阴分韵罢,棋兴月中生。黑白仍如旧,赢亏却屡更。思深情转惑,静极子无声。局尽天将晓,残星数点明。”南宋诗人赵师秀以一首围棋诗《约客》出名:“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其语意亲近而情思幽远,含而不露地表现了作者的落寞心情。而唐人李远却因一句诗差一点丢了官,据《侯鲭录》记述,唐宣宗时,杭州缺一刺史,宰相令狐绹推荐了李远。唐宣宗知道后说:“李远写过一首诗,里面有一句‘青山不厌千杯酒,白日唯消一局棋。’这样贪杯恋棋的人怎能够理事治民呢?”而令狐宰相更了解李远,回皇帝:“诗人之言,不足为实也”。阐明李远廉察可任,宣宗乃同意。棋与酒一向有着不解之缘,北宋著名诗人林逋有“别后交游定相忆,酒灯棋雨几清宵”,陆游有“扫空百局无棋敌,倒尽千盅是酒仙”、“酌酒浅深须自度,围棋成败有傍观”,

七绝围棋 古诗话体育14(6)

弈棋图绢画_局部

有不少咏棋诗借吟棋来阐发哲理。据《新唐书•李泌传》记载,唐玄宗有一次和宰相张说下围棋,正好七岁的李泌入宫觐见,唐玄宗让张说试一试李泌的才学。张说就借“下棋”一事出题,要李泌作诗《咏方圆动静》,并自己先作一首:“方如棋局,圆如棋子。动如棋生,静如棋死。”李泌随即吟道:“方如行义,圆如用智。动如呈才,静如遂意。”张说的诗集中地概括了围棋的特点,并使人能从下棋引起相关的联想,写来既逼真而又传神。李泌的诗未用一个“棋”字,而是从下棋扩展开去,引申到行义、用智、呈才、遂意几个方面,将深邃的哲理蕴含于棋子中,蕴涵丰富,耐人寻味。北宋理学家邵雍,三十岁开始定居西京洛阳,撰《伊川击壤集》。他把围棋和人生际遇联系起来,其《观棋大吟》中阐述道:“消长天旋运,阴阳道范围。吉凶人变化,动静事枢机…… 同道道亦得,先天天弗为。穷理以尽性,放言而遣辞。”以道观之,围棋也就仿佛多了几分玄妙之气。元代的吕公《悟棋歌》继承邵雍吟棋讲道学的传统,他用禅理解释围棋之法,如:“因观黑白愕然悟,顿晓三百六十路。余有一路居恍惚,正是金液还丹数。一子行,一子当,无为隐在战征乡。龙潜双关虎口争,黑白相击迸红光。金土时热神归烈,婴儿又使入中央。水火劫,南北战,对面施人工不见。秘密洞玄空造化,谁知局前生死变。……”作者是结合禅理来说围棋之理的。元明之际,一位棋道人写了一首咏棋诗;“烂柯真诀妙通神,一局曾经几度春。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诗人用“烂柯”典故,喻自己棋艺高超,似是在“仙山”上修炼过的,出洞后打败天下无敌手。虽然如此,他仍抱着“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处世哲学,给人警策,令人深思。

也有不少写围棋的诗,不以吟棋为目的,作者撷棋入诗,或渲染气氛,或抒怀言志,或寄讽托喻。唐代诗圣杜甫“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累朝富贵三更梦,历代君王一局棋”,“湖山烟雨六朝梦,英雄儿女一枰棋”等诗句,表明了世人对朝政的批评和对封建社会的讥讽。李洞“知叹有唐三百载,光阴未抵一先棋”,感叹围棋之精华可与历史相媲美。金代文学家李俊民有《对棋》诗,以春秋时吴宫教战、西汉元帝时昭君出塞等典故来暗喻时局:“到头不可托安危,那用搜寻局上机;纵出吴宫阵图外,阴山未免嫁明妃。”元末明初的小说家罗贯中的《三国演义》第三十七回有一首《围棋歌》,说是诸葛亮所作:“苍天如圆盖,陆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荣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南阳有隐居,高眠卧不足。”将天地喻棋局,世人喻棋子,可见诸葛亮是深知棋理妙道的弈中高手,有察世间万物于胸,觉天地变化于前的气势。宋孝宗时宰相叶顒也有《围棋》诗,把人生的谋略喻为弈棋,使人觉得文韬武略,尽在胸怀。诗云:“围棋白日静,举袂清风吹。神机众未识,妙着时出奇。我老天宇内,白雪凝须眉。坐阅几输赢,厉观迭兴衰。古今豪杰辈,谋略正类棋。终局一大笑,惊起山云飞。”清诗人、画家恭泰《观弈》“疏帘清簟消长日,静里时闻落子声。胜负几劳全局算,后先端在一筹争。鸿飞天外驰心远,柯烂空山过眼更。看罢残枰还袖手,此中黑白最分明。”清代大才子纪晓岚《题八仙对弈图》其一:“十八年来阅宦途,此心久似水中凫。如何才踏青明路,又看仙人对弈图。”对官宦生活有了深切的感悟之后,一种人生的空幻感与弥漫感伤的情绪时时萦绕于心际,渴望超然尘世。清乾隆有《题明皇会棋图》,可能是以史为鉴的自警自省:“明皇遗事写南唐,杂列朝簪缁与黄;棋局当前未著子,如何布置且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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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谦益

明末大学问家钱谦益一生写过多组“观棋绝句”,如《观棋绝句六首》,其中一首云:“当局休论下子迟,争光一着有人知;由来国手超然处,正在推枰敛手时。”写出了棋中蕴含的哲理。清顺治四年(公元1647年)又写下“《后观棋绝句》,其中一首:寂寞枯枰响泬寥,秦淮秋老咽寒潮。白头灯影凉宵里,一局残棋见六朝。”诗人将寂寞冷落的残局,融入秦淮秋潮幽咽凄清的背景之中,借观棋抒发心中感慨,寄寓故国之思。公元1659年,郑成功、张煌言率南明水师入长江围满清盘踞的南京,一路势如破竹,天下震动。时年已七十八岁的钱谦益欢欣雀跃,激动万分,仿杜甫“秋兴”写下了大型组诗《金陵秋兴》,这是中国诗歌史上的名篇之一,被后人称为“诗史”。其中一首从字面上看是写弈棋,实际上是作者对战事的看法,寓意深刻而又语重心长。诗云:

由来国手算全棋,数子抛残未足悲。

小挫我当严儆候,骤骄彼是灭亡时。

中心莫为斜飞动,坚壁休论后起迟。

换步移形须着眼,棋于误后转堪思。

写围棋的诗最长的要数邵雍的《观棋大吟》,长达360句,1800字。诗人凭借对围棋棋局的观感及棋道与世道的领悟,竟然将自尧舜直至北宋开基这长达三千年历史里的重大战争事件,如数家珍地叙说下来,也使之成为中国古代诗歌史上罕见的长诗。他另有一首《观棋长吟》,蕴哲理于棋赋中,借诗讽世,精妙绝伦。诗云:

院静春深昼掩扉,竹间闲看客争棋;

搜罗神鬼聚胸臆,措臻山河入范围。

局合龙蛇成阵斗,劫残鸿雁破行飞;

杀多项羽坑秦卒,败剧苻坚畏晋师。

座上戈铤尝击搏,面前冰炭旋更移;

死生共抵两家事,胜负都由一着时。

当路断无相假借,对人须且强推辞;

腹心受害诚堪惧,唇齿生忧尚可医;

善用中伤为得策,阴行狡狯谓知机。

请观今日长安道,易地何尝不有之?

(全文完)敬请关注@文史探微

原载于1996年第8期《精神空间》

2008年4月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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