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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航鹰

兄弟片段音乐(人物旋律兄弟)(1)

韩伟和施光南是天津音乐学院同学,施学作曲,韩学小提琴。韩伟谦称小提琴拉得一般,但他喜欢写歌词,和施光南凑对儿,一个作词,一个作曲,成为黄金搭档。

前年中央电视台“向经典致敬”栏目做了一期向词作家韩伟致敬的专题,看到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韩伟的面容,我感慨万千。

我和韩伟的熟识,大约也是1978年天津歌舞剧院排演拙作歌剧本《喜事的烦恼》开始的。他常到我家聊天,因为他讲的故事非常生动,是我家最受欢迎的客人。他热情洋溢思维敏捷,口才很好,讲起话来眉飞色舞活力四射。他还是一位现代徐霞客,游遍名山大川。我的女儿和儿子那时还是少年,很是崇拜他,过些日子不见他们就会问:“韩伟叔叔什么时候还来讲故事?”那个年头儿家里没电话机,他这人来无影去无踪,只能等着说不定哪一天他会翩然而至。

和韩伟的友情使得施光南成了我“朋友的朋友”,当年艺术座谈会讨论会很多,有一阵子我被借调到文化局工作,经常在会上见到各个院团的“尖子”,和施光南私人接触不多,见了面或发言的观点却总是有一种相知与默契。韩伟和施光南是天津音乐学院同学,施学作曲,韩学小提琴。韩伟谦称小提琴拉得一般,但他喜欢写歌词,和施光南凑对儿,一个作词,一个作曲,成为黄金搭档。上学时他就拉着施公子逃课去南市听说书、相声、大鼓、天津时调……施公子家在北京,出身于高级知识分子家庭,音乐天分很高,却有些不食人间烟火。那段经历以及后来的遭遇帮他了解民间艺术,后来才能写出那么多“接地气”的歌曲。

韩伟还有一大功劳──发现了关牧村。他在某场工人业余演唱会上听了关牧村的歌儿,跑回剧院向施光南推荐“少有的女中音”。引起施光南的兴趣。韩伟找到关牧村,陪着她到剧院试唱,施光南一听关牧村的嗓音又惊又喜:“我的曲子就需要这样的声音,终于找到了!”

从此,天津乐坛开始了“作曲施光南、作词韩伟、演唱关牧村”的“铁三角”创作巅峰期。《打起手鼓唱起歌》《家乡有棵相思树》等名曲都诞生于那个时期。

很多人都不知道,后来这一对“旋律兄弟”成了难兄难弟。咱们天津出了这样三位年轻的音乐天才,本来应该是一座城市的骄傲。可是,“文革”时期市里负责文教的领导人却批评《打起手鼓唱起歌》是“靡靡之音”。我觉得很奇怪,那首欢快跳跃新疆风格的歌曲怎么会是靡靡之音呢?后来才听说那位外行领导嫌“来来来,来来来……”太多了。须知那是“十年十亿人看八个样板戏”的禁锢时代,哪能容你“来来来”呀!

前后脚儿我也遇到一桩怪事:1970年我在剧院文艺组工作,文化局派下来个创作任务,要求话剧和曲艺组成一个宣传晚婚与计划生育的宣传队下基层演出,领导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我的心理压力很大,因为要和曲艺团“组台”,人家又拉又唱又说相声,话剧只靠“白话”肯定吃亏。我想只有写个喜剧观众才爱看,当时女儿尚在哺乳期,我深知带婴儿的艰难,于是写了独幕喜剧《计划计划》。剧情很简单,说一个老太太急着抱孙子,催儿子与其女友结婚,一对年轻人则想多学习几年。老太太叫来女儿帮助劝婚,女儿生了一对双胞胎,大的哭小的叫,老太太累得团团转。三个年轻人一齐劝,妈妈终于想通了……这么简单的小戏,由于有赵路院长导演,进城干部、老演员齐玉珍主演,剧中两个襁褓中的洋娃娃的喜剧效果十分有趣。巡回演出时不仅不输曲艺节目,剧场演出还获得轰动效应。当时我年轻煞是得意,后来才意识到那出小戏所以能够演出百场不衰,是因为“十年看八个样板戏”的观众文化饥渴,好不容易看着了喜剧那就疯乐傻乐呗!不料,当年极“左”风潮厉害,大会小会批判,一个40分钟的小戏竟然被扣上了4顶政治帽子:“阶级斗争熄灭论”“无冲突论”“中间人物论”“误会法”……上面可能碍于赵路导演(当时他从“牛棚”被“解放”不久)和老演员齐玉珍,投鼠忌器,雷声大雨点小批了一通,也没有把我怎么的。不久就到了1976年,《计划计划》又狂演了一阵子,一下子就把我推成天津编剧“后起之秀”了。

施光南就没有我这么幸运了,不知当时市里还拿了他个什么错处,把他“下放劳动锻炼”了。歌舞剧院领导人不敢不执行,但又担心施光南的身体,小施独立生活能力低,不会做饭,又只能吃素,下放到基层恐怕难以适应。上面有令不去又不行,于是领导找韩伟谈话,希望他陪同前往。江湖义气第一桩,韩伟毅然同意“陪绑”。后来的遭遇,说明剧院领导人的安排太必要了,若是没有韩伟的陪伴和照料生活,体弱的小施独自一人很难熬过来。义气二字说着容易,行动起来一言难尽,一对“旋律兄弟”到了渤海油田、大庆油田钻井队去劳动,去东郊农业队、大王圈公社去务农、去唐山煤矿千米深的井下采煤,甚至远至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听说他们去了那么多艰苦的地方,我心疼得直想大哭一场。多亏了有知心朋友同甘共苦,他们才盼到苦尽甘来回到剧院。《三国演义》中有句名言:既生瑜,何生亮?我想可以借其句式感叹:既生南,必生伟!天佑英才,可幸哉!

他们回津以后,韩伟来我家聊天,我问起他们的下放生活。谁能料想,他在讲述那段经历时却嘻嘻笑道:“我们俩抽空完成了歌剧《屈原》的剧本构思和乐章大纲!”后来有人问他们怎么会想到创作《屈原》呢?他仍然像是在说一桩笑话:“屈原是流放,我们是下放,反正都是放呗!”置身于千米矿井、东北边陲、沙漠荒野,还能放飞旋律、放飞心灵、放飞艺术家的创作激情,真真令人可钦可敬可赞可叹!

那段苦寒生活对于艺术家来说是逆境也是财富,尤其对于曾经的翩翩公子施光南来说,若是没有被惩罚式的“深入生活”,日后很难写出《多情的土地》《在希望的田野上》那样的震撼灵魂的歌曲。

1976年金秋打倒“四人帮”,人民喜气洋洋迎接国庆节。那一年涌现了个民俗奇观──家家户户摆酒吃螃蟹,寓为横行者的覆灭。施光南、韩伟都不会喝酒,却激情澎湃地创作了《祝酒歌》。经同为天津籍的歌唱家李光曦首唱,顷刻创下了全国人民“同唱一首歌”的盛况。“今日啊畅饮胜利酒”“杯中洒满幸福泪”……只有我们这些老朋友才能听懂歌中发自肺腑悲喜交集的呐喊,才能掂出用青春与热血铸成的词曲的生命重量!这一对饱经磨难的年轻艺术家,该有多么深厚的家国情怀,才能保持那颗赤子之心;该有多么敏感的对历史拐点的辨识与理解,才能写出这般优美动听赢得亿万百姓内心共鸣的歌曲呀!音乐评家称赞《祝酒歌》是中国音乐史上里程碑式的“大歌”之一,准确恰当绝非溢美之词。中外歌曲多如牛毛,风靡一时者有之,传扬四海者有之,又有几首堪称里程碑呢?

天津不仅曾经盛产音乐家歌唱家,也盛产里程碑式的歌曲:王莘的《歌唱祖国》、曹火星的《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都与共和国诞生、同时镌入史册;在国家民族命运又一次转危为安的历史转折,则有了全民共唱的《祝酒歌》。

改革开放以后,“旋律兄弟”真的放飞了旋律,迎来了新的创作巅峰。除了一批演唱歌曲之外,他俩在天津人艺老一辈导演王泉指导下还把鲁迅名作《伤逝》改编成歌剧在北京公演。记得有一天韩伟兴冲冲地跑到我家里,一进门就说:“为《伤逝》发现了一个绝了门儿的女主角,声音好到用录音机都糟蹋她的嗓子!必须听原唱,她的音色一丁点儿杂质都没有!”后来我才知道,他指的是日后红透海内外的殷秀梅。

施光南的英年早逝,可把韩伟给闪苦了。1987年有个机会他到了中央电视台参加春节晚会筹备工作,1988年春晚由他策划并撰写歌词的《相聚在龙年》一曲打响,此后他又做了三年春晚总体设计,提出了“天地大舞台”“同一首歌”等绝妙创意。我的两个孩子已经成年,但只要在电视上见到韩伟的名字仍会雀跃欢叫:“快看,韩伟叔叔!”他始终在北京发展,直到年过七旬还能和中央台的年轻人一起拼搏,真真令人钦佩!

韩伟没有忘记家乡天津,在中央台工作时策划了《综艺大观》第81期天津专辑,点名叫我去充当嘉宾主持。到了北京,我才知道拍摄综艺节目这么麻烦,他这个“大写”早在10天以前就交了策划文稿,经袁德旺导演审阅,已经修改好几次了。

那一期天津专辑由赵忠祥、倪萍、冯巩和我轮流主持,登台演出的有厉慧良、王毓宝、杨乃彭、李经文、邓沐玮、李伯祥等天津老演员,还穿插了于文华、尹相杰演唱的《纤夫的爱》,那是那首歌的早期播出,尹相杰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子,见了谁都很热情客气,我很喜欢他那略带沙哑阳刚气十足的歌喉。

年届古稀的王毓宝在台上一张口即博得满堂喝彩,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这是一位七旬老妪的嗓音。想到韩伟和施光南当年在音乐学院上学时逃课去南市听大鼓、时调,他们对王毓宝大姐的崇拜由来已久。深夜,我和王毓宝大姐一行坐汽车回津,我问:“您和厉先生的表演,拍了录像带留资料了没有?”她说:“拍了,都拍了。”我舒了一口气,望着前方家乡的灯海,我想:如此精湛的表演艺术,应该留给后人啊……

(本文刊于1月25日《天津日报·满庭芳》)

END

主编:吴丽蓉 | 编辑肖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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