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死板的母亲(有着一双纤纤玉手的母亲)(1)

麻雀三三两两地在低矮的树丛里觅食,滚圆的身体不时跳跃着,并不时呼朋引伴叽叽喳喳叫着。

几只喜鹊不断从这棵树上跳到那棵树枝上,压得已是柔软的枝条颤颤的。打闹了一会儿以后,他们 倏地不见了。太阳已在西端,三月初的鄂尔多斯高原还是寒冷的,它们可能要回家了吧。

斜阳的光依旧把挂在卧室的阳台照的暖暖的。母亲又坐在这个不足十平米的小屋里看书了。

一个书柜,一张写字台,一把椅子--都是纯木的、纯手工制作的。三十多年了,这几件家具明显旧了,有些地方漆皮也掉了。写字台玻璃板底下,压着父亲一张照片,一张骑着马的照片,好像是五十岁左右去成陵景点照的。照片中的父亲坚毅却又带文人气质,好多年以前,进到这个小屋看到这张照片总要对父亲说:爸爸,你真是帅呆了。每当这时候,父亲总是张着掉了几颗牙的嘴巴哈哈大笑。

后来,进到这个小屋,目光再扫到这张照片时,心里总是一痛,总是不忍定定的再看这张照片。

父亲不在的这几年里,取代之的便经常是母亲的身影。像父亲一样,母亲也总爱伏在桌上写写画画,母亲一手字写得非常漂亮,遒劲有力。母亲说,还在她几岁时,她的爷爷把不知从哪弄来的纸片,剪成一个个小方块用绳子穿起来挂在她身上,每个纸片上用毛笔写一个字。这样,她很小的时候就识得了很多字。那时候,纸和墨绝对是没有多少的,母亲的爷爷给她做了个沙盘,她就在那个沙盘上写啊,练啊。

虽生活在乡村,但在思想开明,懂“四书五经”,经常唱两声“三国”的爷爷的启蒙下,母亲俨然个大家闺秀。

绣花、剪窗花,这些是母亲年轻时的最爱。

捏面人,也是母亲的一绝。

小时候,每到“七月十五”,蹦蹦跳跳、进进出出的我们便绕在母亲身边。果然,一会儿:小龙、肥猪、大肚罗汉、蛇盘兔、财神……栩栩如生的面人呈现在我们面前--我们那个乐啊,好几天,我们小心翼翼拿着它们跟大院里的小伙伴们比着、说着,好长时间一直舍不得吃。

上世纪七十年代左右,国家物资相当匮乏,生活在小镇上的我们生活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一年难得吃几顿大米、白面,肉更是少之又少,常常是上顿玉米窝头,下顿钢丝面、红薯干,白菜汤里难得有多少油。时间长了,我们实在难以下咽,眼睛都发绿了,母亲便变着法子把玉米面涮成糊,弄成凉粉,或捏成饼放油锅里略炸炸,或提个小筐子排半天队买半付羊下水……。

那时候母亲白天上班,晚上安顿好我们几个孩子入睡以后,就着煤油灯开始了裁裁剪剪、缝缝补补。有一年,眼瞅着已是大年三十了,哥哥的新衣服还没有,于是,整整一个晚上,当初一的哥哥穿上新衣服的时候,母亲的眼睛、鼻孔却被煤油灯熏得黑黑的。

就这样,我们长大了。

父亲说,年轻时候的母亲,圆脸,中等个,两条大长辫总是规规矩矩垂在后腰,走路板直,不疾不徐,说话不多,总是一旁静静听别人说,总是报以一笑。然后眼睛明明的看着对方。

父亲说:一双十指玉纤纤,那时候的母亲手指真好看呀,又细又长。

我也一直羡慕母亲的手指,并嗔怪她没有遗传给我。我常常逗母亲:这双手本来是钢琴家的手,却用来做饭、洗衣、缝补,真是可惜了呀……。

母亲总是笑着看着我。

1979年,拨乱反正后的中国痛定思痛,实行改革开放,几年之后的我们,都过上了好日子。

至此,过上好日子的我们,再没缺少穿,更没缺少吃。我们几个孩子都成家立业了,我们纷纷有了自己的房子,车子。

许是过上了好日子,许是不用再操那么多的心了,我们觉得日子过得好快呀。转眼间父母亲已经退休好多年了。坐在阳台书屋的椅子上,父亲时而看书,时而抬起头透过窗户看外面的兰天,看外面一年四季变化着的树,看树上的喜鹊、麻雀打闹,听它们唱歌。母亲则更多时候静静的坐在旁边。

……

蓝蓝的天空,几朵云彩悠悠的闲荡着;田野里,柠条花恣意开放了,黄的令人炫目。康巴什公园的牡丹花也开了。这注定是个好日子。

谁知就在这样一个好日子里,2015年5月下旬,那个夸母亲“纤纤玉手”的人却突然去世了。

一夜之间,母亲苍老了许多,眼睛里满是悲伤。

好长时间:

饭桌前,她会固执地坐在父亲曾经坐着的椅子;

卧室的双人床上,她会睡在父亲睡过的地方;

父亲的照片被她放在一个相册里,这个相册放在阳台的这个书柜里,随手被她拿来一看。

……

母亲说:你爸是后山人,那时候带你爸见家里人时, 母亲的爷爷死活不同意,说是外路侉子,底细不清,不放心,不能找。

母亲说:那时候的你父亲已经工作上了,还穿着大裆棉裤,看也家景不好。但年轻、英俊、热情,一手好字,一手好文章,真诚,有担当。

母亲说:你父亲看似刚直,脾气有时候不好,但一辈子没骂过她一句,更没有点过她一指头。

母亲想父亲,疼父亲。--携手走了半个 多世纪的人啊!

斗转星移,渐渐地这两年母亲从失去父亲的悲伤中振作起来。内心里明显欢乐了许多。和年轻时候相比,身材矮小了许多,略带佝偻,但腿脚灵便,气色不错。老了的母亲依旧不爱穿红着绿,但依旧干净,得体,大方。鄂尔多斯是个美丽的地方,母亲经常随我们出去看景,惊叹这个地区的发展,变化。看到好的景致,触景生情,母亲马上来两句诗文。近两年我才知道,母亲竟然是猜谜语高手,面对谜面,我们常常无措,而她“一语中的”,然后神采飞扬,有些“得意忘形”。

真是个“才女”呀,我们又逗母亲。

现在,斜阳的照射下,坐在阳台书屋八十多岁的母亲略带苍白的但依旧浓密的头发间或闪着银光,额头、脸颊、下巴布满了皱纹,一个皱纹一个岁月的痕迹吧。

她依旧在那看书,依旧美丽,端庄,娴静。忽然间,她抬起头来,目光看向远方:她是否又想父亲了。

窗外麻雀依旧叽叽喳喳叫着……

有个死板的母亲(有着一双纤纤玉手的母亲)(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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