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80年代初，每个人眼里都好像看见了光明前途，又是一段热情洋溢的时代。
胖婶带着三个孩子嫁到我们村同样是三个孩子的方叔，六个孩子大小错肩齐，进进出出一个小门洞，像群耗子一样。
方叔是队上的民兵连长，在那时可算是人民的“武装力量”，平时严防特务渗入，待到秋收的粮食一进村，方叔便更加警觉起来。
夜里，方叔拿着手电筒在谷场巡夜，真可以形容为一道白光划破夜空，让敌人无处可遁。
方叔不到40岁，妻子就去世了，如今最小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最难的时候熬过去了，本想就这样过一辈子，等老了三个儿子一家住一年，轮不上三圈就死去了。没想到，年前在卖公粮回来的路上，遇到胖婶带三孩子拦车稍脚，两人一聊相见恨晚，于是，他们俩托付个中间人，烧壶水，找几个邻居过个话，这事就定了。胖婶带了几件孩子的衣服和几床破被，把门一锁就搬进方叔家，房上的烟囱一冒烟，日子就算过起来了。
方叔和胖婶都觉得二婚没啥光彩的，就没想着操办。扛不住左右邻居们热情，来看新媳妇的人都不空手：茄子辣椒、豆油大料，枕巾被套、暖瓶镜子等等一应生活物件，不到三天就堆了一屋子。
方叔也是个敞亮人，亲自操刀，把同样看热闹的猪给宰了，大伙儿七手八脚在院子里支起个灶台就开始办席。
大姑娘小媳妇们，扫房子，剪喜字，一半天功夫就把黑洞似的屋子收拾得披红挂彩。
方叔刚撸完猪肠子就被拉进屋，换了件干净点儿的平纹布中山装，剃头刮脸，真别说，方叔一下子好像年轻了10岁。
胖婶一开始还只是羞答答地点头道好，渐渐和邻居们熟络了，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小院子里，如同雷滚。
打扫屋子，胖婶带来的三个孩子插不上手，被挤到墙根底下不知所措；方叔的三个孩子光剩下两条腿，一会儿叫去找扫把，一会儿叫去铁锨，被指使得团团转。
上了席，方叔领着胖婶挨桌敬酒，遇到亲戚，胖婶大嗓一吆喝，她的三个孩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胖婶指着人叫他们喊着“七大姑八大姨”。
都说“新媳妇进门半年客”，胖婶在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就不是客人了。撸胳膊挽袖子，里外操持。六个孩子按大小重新排队，省了叫名，直呼1、2、3、4、5、6。
农闲时，方叔爱抹“牌九”，火柴棍计输赢，除了熬夜，没啥损失。那时电视还没普及，人人闲得无聊，三五个玩牌，二三十人围着。
胖婶挤进牌局，挨着方叔身后，伸脖子看看牌说道：“没想到，俺们家老头子还有这两把刷子呢，咋样，到年底能赢条炕席不？”
方叔把牌篹在手里，举在脸前偷瞄了一眼，嘟囔着说道：“老娘们儿冲了好风水，边儿玩去！”
“小六发烧，我架不动，叫谁帮你带会儿牌，弄大夫那去你再回来。”胖婶说。
“拉倒吧，就那几个狼崽子，煮都煮不烂，有点病倒能消停会儿！”方叔继续打牌。
旁人都劝方叔回去。
晚饭几杯小酒让方叔血气冲头，觉得胖婶这是不给他面子，没三五句就呛起来。
“谁家老爷们儿整天陪着老娘们儿点灯熬油的？就显你脚丫子大！闭上你的破嘴滚家去！”方叔说。
胖婶两手一扒拉，便把拦她的人甩出去二里地远，朝方叔嚷道：“咋地？给你两句好话晒脸是不是？我可不惯着你！”
“咋地吧——你能咋地吧——”显然方叔领教过胖婶的手段，一见胖婶动了真怒，难听的话到嘴边硬憋了回去。
看热闹的不怕乱子大，再说，两口子拌嘴又能出多大事儿。于是，有人帮抢戳火，胖婶一把薅住方叔的领子，往身前一带，像拽狗似的把方叔拖出门去。
方叔栽了面子，四脚乱蹬，嘴上不停：“老娘们儿翻天了，等我回去收拾她——”，屋里人的笑声震得房梁乱颤。
可恨一帮闲人跟了回来，扬言要看方叔怎样收拾胖婶。方叔一路嘴硬，百般挣扎想摆脱胖婶十指，却万般不能。
进了院子，胖婶手一撒，方叔猴一般蹦出三米开外，跳脚骂：“熊娘们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胖婶人狠话不多，只三两步，没等方叔回过神儿来，就被扛上了肩，吓得方叔嚷嚷：“干啥啊，你要干啥啊——”
那时候的草房檐子底，胖婶两手往上一抛，方叔就到了房檐上。
“让我看看你们老爷们儿咋揭瓦的！”
方叔扒着房檐往下呲溜，胖婶折根柳条“啪啪”打在方叔脚踝上，方叔只能拽着房草爬回去，伸手在腰里找烟。胖婶用柳条一下把烟袋打了下来。“咋的？要点房啊！”
下面的人一边起哄，一边把方叔的手电筒甩上去。方叔打开手电，一道光柱射出，巡夜打更的改成灯塔了。
生产队收玉米，在场院上攒大堆，妇女们围着玉米堆拨皮，几个妇女爱开玩笑，嘻嘻哈哈，场院上笑声不断。
方叔行二，大哥是生产队赶车的。方老大赶车养马是把好手，生性腼腆，一脸胡茬的汉子，和妇女说话竟然还脸红。妇女们偏爱逗他开心。
车一进场院，方老大的眼睛就一直盯着自己的脚丫子，不敢抬头。一两妇女挑头，煽动众人扒方老大的裤子，几个妇女蜂拥而上，方老大双手难斗群狼，三两下就被摁在玉米堆里。方老大咬牙切齿，两手死命抓住裤腰不放，妇女们到底手怯，两下僵持，笑骂不绝。
自古弟媳妇和大伯哥礼数有别，不开玩笑。偏这胖婶看着手痒，见妇女们不能得逞，急得是恨铁不成钢，高喊一声“你们找件衣服把我大哥脸蒙上，我扒他！”
此话一出，方老大好像活鱼掉进油锅里，挣命般一跃而起，拽着裤子，车也不顾地逃走。场院上顿时笑倒一片。
夏天，园子里黄瓜落地，老公公想摘几根回去凉拌，心想着大热的天，不方便进儿媳妇的屋，也没言语直接进了园子。胖婶正歪在床上打扇纳凉，眼见公公进去，一扇子把方叔打醒，“快进园子，有猪拱黄瓜地了！”
方叔正睡晌觉，迷迷糊糊地被打起来，拎着根棍子翻窗进了园子，父子相见，两下尴尬。屋子里的胖婶憋着笑，故意大声问道：“谁家的猪呀？”
方叔又顺窗户跳进屋，没好气地说“你祖宗！”
胖婶的大女儿与方叔的小兄弟差不了两三岁，都在生产队羊圈放羊。
这天，胖婶屋子里几个妇女闲天儿，老婆婆也在，当说到谁家姑娘出门子的时候，胖婶又动了“坏心思”。转脸很严肃地问老婆婆说“你瞅着咱家大丫头咋样？”
老婆婆抽口烟，嘴里一咕噜，一股黑痰像鸟拉屎似的挤出去老远。说道：“咱大丫头要模有样儿的，论活计不输小伙子。”
“再好的丫头也不能留，有相当的就赶紧定。等岁数过了找好主儿就难了。”胖婶说。
“那倒是。”老婆婆又问，“遇到相当的了？”
“我和你儿子倒是寻摸了一个，知根知底儿的也放心。”胖婶对老婆婆说，“也了却了你的心事。”
“是呀！”老婆婆迫不及待地问，“谁家小子？我认识吗？”
“这屋里的人就你最熟悉。”胖婶说，“咱家老兄弟！”
老婆婆一口烟呛得差点儿送了老命，咳嗽好几声。问：“你说啥玩意儿？”
“亲上加亲，”胖婶装作一本正经地说，“多好啊！”
“滚他妈了个腿儿的！”老婆婆气得摔门出去。
屋子里，就数胖婶笑得最爽朗。
翻开80年代生活的记忆：胖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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