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80年代生活的记忆:胖婶
胖婶的妯娌,方老大的媳妇是本村的,为人宽厚,和善,从没见和人红过脸。嫁进方家时,三小叔子还不满1岁,婆婆方老太太是大队妇女主任,白天出工干活,晚上开会学习,老三便把嫂子当妈,昼夜粘在身上。村里人,包括婆婆都叫她“大嫂”,其实她也不过三十五六岁。
中午下工,大嫂下了河堤洗把脸,用脚蹭了蹭锄头上的泥土。红英鬼鬼祟祟地跟了下来,瞅瞅四下没人,附耳小声说:“满春回来了。”
“我耳朵痒,你说话远点!”大嫂提高声音说。
“被婆家撵回来的。”红英忙摇手示意小点儿声,“还带个那么小的孩子,往后可咋过呀。”
大嫂扛了锄头,往河堤上走。
“当初满春娘图人家条件好,托媒拉纤地推着姑娘往上贴,结婚时大子儿没见一个,还被老婆婆当贼防着。”红英叹口气,接着又说,“进门六七年肚子没动静,硬说是满春毛病。你说气人不气人!”
大嫂只顾往家走,默默地听着。
“男人算有良心,一查,你猜怎么着。”红英又四下看看,压低声音说,“他那东西不好使。”
“哈哈哈,你咋知道的?”大嫂笑得花枝乱颤。
“不是女人的毛病,就是男人那东西不好使呗!”红英不屑地说,“那还用想?”
“后来咋又好使了?”大嫂笑着问。
“现在啥病都能治。”红英说,“听说有一种针,母猪打上就能下崽,想下几个下几个,根本不用公猪。”
“照你这么说,他男人那东西还是不好使。”大嫂笑说,“满春是打针生的孩子。”
“可能是吧。”红英说,“去年冬天他们大队炸石头盖养猪场,才这么大点儿的石头崩在她男人脑门上。”红英用拇指和食指比划着说,“拉到医院人就没了。”
“她婆婆疯了似的骂满春娘俩是‘丧门星’,耙子扫帚地往外撵,公社去人也劝不住。结婚十来年,就拿回来几件破衣裳。”
“得空看看满春去。”大嫂听了心里不是滋味。
“她嫂子天天甩闲话,说日子过不起了。他哥满仓屁都不敢放一个。”
大嫂住东头,胖婶住西头,两家是并排的邻居,房后隔着菜园子是公婆带着老三住的三间房子。
路过西院,胖婶隔着篱笆喊,“大嫂,把水萝卜带回去蘸酱吃,刚洗的。”说完回身进屋拿萝卜去了。
红英忙止住话,吐了下舌头,小步倒腾着回家去了。
“红英走了?还带了她的份儿呢。”胖婶端了半盆水萝卜,红新绿透。“你们说啥呢,老远看见在你耳朵边嘀嘀咕咕的。”
“她和谁说话都那样,再挨个传个遍。”大嫂没接盆,伸手绰了一根放嘴里,嚼得嘎嘣脆。问胖婶,“没给后院送点儿去?
“叫老6端过去了,还搭了半碗酱。”胖婶说,“朝我吐什么舌头,当我没看见?”
“她说满春呢。咱村的,你不认识。”大嫂神秘一笑,说,“年轻时和二弟可熟了,怕你听了吃醋。”说完呵呵一笑,把锄头在胳膊底下一夹,谢也不说,端盆回了家。
眼见小麦要熟了,连下了几天雨。
队上来个做饼干的。那年月做买卖都是偷偷摸摸的,明上说是队长家来串门子的亲戚,临走扔队长些好处。白面里和了鸡蛋,加上白糖,烤出来喷喷香。高级点的撒上芝麻,有的撒冰糖,切得和巴掌一样大,吃起来真过瘾。
一斤白面换一斤,外加5分钱手工和鸡蛋、白糖的费用。粮还在地里,农民没有钱,便用粮票抵,还有用布票、油票、棉票的。
看见胖婶一盆一盆舀面,方老太太咕噜着烟袋说:“粘牙碰嘴就行呗,这些面要掺苞米面蒸发糕够10个劳力吃三天了。”
胖婶一边称面一边说:“蒸馒头、烙饼是吃,烤饼干也是吃,十年九不遇赶上一回,你忍心让孩子眼巴巴瞅别人吃?以后多吃几顿苞米面补回来了。”扎紧了袋口,又说,“你们三口,我大哥那儿四口,都在这里了,你说多吗?”
“那不多!”方老太太把烟袋锅子往鞋底上一磕,站起身就走,“我拿粮票,不能让你一人承担。”
“你那点儿留给老兄弟结婚用吧。”胖婶边叫住婆婆,边从腰里摸出钥匙开柜子。“我以前攒了20斤还没动呢。”
“你老兄弟,能不能娶上媳妇还两说呢。”方老太太没停脚,出门走了,“等我一会儿。”
方老太太再回来时,只见胖婶手里掐着根柳条,6个孩子们一字排开,大声呵斥:“说吧,5斤粮票谁拿走了?”柳条打在孩子屁股上啪啪响,“粮票我不心疼,敢偷东西,打折你们腿!”
几个孩子都怕胖婶的脾气,个个心惊胆战,哭都不敢,都说没拿。眼巴巴望着奶奶。
“你们谁偷了谁承认,挨完打,我赔给你妈。”方老太太一扬手里的粮票说,“保证没下次,这事才算了。”
方叔从外面进来,问明白咋回事后,坐在炕沿上没吭声。
方老太太看得明白,对胖婶说:“别打孩子了。”让孩子们出去后,转头问方叔:“你拿粮票干啥了?”
“那个谁——满春,她说吃口咸菜,嫂子都说盐贵了。”方叔说到满春时,嘴都不利索了,向胖婶发誓似地说,“不光我一个人,在场的人有给的,不信你问大嫂。”
“你帮助人是你的人情。”方老太太说,“粮票是你媳妇从原来的家带来的,那是你的吗?”
“其实我也没想拿啥,看人家都救济她,我就不好意了……”方叔自知理亏,又说,“我想着一年半载的偷偷还上。”
胖婶啥也没说,抽出几张粮票,叫1背上面袋子,带着23456换饼干去了。
方叔心里没了主意。
方老太太把5斤粮票塞他手上,“还你媳妇。”临了嘱咐说,“以后办事前先商量。”
当方叔把粮票递给胖婶,胖婶没接,说了句:“这是给老三结婚攒的,你还回去。”
大嫂进门笑着对方叔说:“老二,我们去看满春,你去不去?”
方叔慌了,脸红到脖子根,对胖婶说:“我没别的意思,你是往回要咋的呀?”方叔又转向大嫂:“大嫂,你相信我不?你劝劝呀。”
“老二,你咋忘了呢,咱妈说过,招猫逗狗这种事,你没干,但不代表你没想。”大嫂咯咯笑出了声,“你说,谁能保证谁?”
胖婶和大嫂出了门。方叔慌里慌张地跟了出来,她们进满仓家门,方叔坐在墙根底下听动静。
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
满仓住的两间草房还是他爹妈生前留下的,又小又矮,五口人挤一条炕上翻身都费劲。满春娘俩只好住在偏厦子里,门板上铺一层稻草,一床行李,几件衣服卷成包袱当枕头,旁边就是成摞的麻袋,铁锹耙子,一翻身就撞上。上面滴雨,四下漏风。
满春拉着大嫂的手,流着眼泪也不敢哭出声。大嫂介绍胖婶时满春笑笑,点了下头,从包袱皮里掏出一沓子钱和粮票,说:“谢谢你和二哥,我不能收大家的钱。”抽出五斤粮票递给胖婶,说,“拿回去吧,不然我就抱着孩子挨家去还。”
“行,妹子,粮票我先收着。”胖婶见不能不接只好收了,又说,“不过今天你得听我和我大嫂的。”
满春不解地看看大嫂。
大嫂说:“咱们是从小的姐妹,都是你帮着我,我帮着你长起来的。”大嫂指了指偏厦子,又说,“这地方你受得了,孩子受不了,再说要收麦子了,你叫你哥的麦子往哪放?所以呢,你先搬我们那儿住着,慢慢想办法,也不着急了。”
满春不想麻烦她们,可有什么办法呢,天晴麦子就下来了,到时怎么办?想到这儿,眼泪一串串地落。
“大嫂,满春,你俩抱孩子先出去,我把行李卷起来。”
大嫂先出来撑起伞,满春抱孩子躲在伞底下。
“老方,赶紧回家找块塑料布,回来把满春的行李包咱家去。”胖婶朝方叔喊。
方叔不明白咋回事,站在雨地里愣神儿。
“快去呀!”大嫂催着说,“塑料布我忘你家炕上了,快去拿来。”
满仓披着衣服出来问大嫂咋回事。
“在偏厦子里住不怕让耗子把孩子啃了呀。”大嫂说,“领我那儿先住几天。”
满仓嘴动了动,噎得没话说,伸手要拦,被后出来的媳妇一巴掌拍了回去。满仓气得一甩手,对方叔说:“二哥,我有塑料布,我送吧。”
胖婶卷好行李,满仓两口子的举动都看在眼里,便脸朝着天说道:“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也都有好心却伸不上手的时候,我也不图名和利,但求一样,谁敢得了便宜卖乖,老娘撕了她的烂嘴!”
满仓媳妇忙笑着让大家进屋坐坐,等雨住了再走。满仓包了行李在前面走,一行人谁也没搭理她。
胖婶让456去奶奶家和老叔睡一屋;123爱在家在家,不爱在家的去大伯西屋和两姐姐挤去,孩子们听了高兴不得了,抱着各自的行李蜂拥而散。
就这样,东屋住着方叔和胖婶,满春娘俩住西屋,三间房比以前清静了不少。
晚上,方叔双手伸着大拇指朝胖婶拜了又拜,至于咋还这个人情,关了灯就没人知道了。
翻开80年代生活的记忆:胖婶(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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