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势的女人们

辛建斌

应一位大姐的邀请,已参加过多次她举行的家宴了。归来途中,望眼阴沉沉的天空,有一个念头忽然闪入脑海:女人如果过于强势,家里丈夫会怎么样?这个命题令人猝不及防。

01

我先想到我们老辛家的事情。我的母亲从小是在她舅舅家所在的韦曲镇街道长大的,其社会见识超过一般农村的姑娘。嫁到我们老辛家后,她亲自出马,从被抓的壮丁队伍里救出我的父亲;从娘家调来兄弟部队,为我受欺负的奶奶一雪前耻。由此,婆婆退位,新媳妇上台,我母亲从此做了我们老辛家的一把手。

解放前夕,出卖了我家上百亩土地,规避了我家被划为高成分的政治风险。解放后,捐出我家的柿子园,支持轰轰烈烈的合作化运动;捐出我家的桌子板凳灶具,支持大跃进时代的农村食堂化。六四年社教运动,我父亲被打成“四不清干部”,我母亲冲上台子,与工作组辩论。

在外,她为家人遮风挡雨;在内,她培养7个儿女长大成人,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方圆十几里内的大学生几乎都出在我们家。母亲不识字,但她从上一世纪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迈着三寸金莲的小脚,多次往返于西安到新疆乌鲁木齐、到北京之间,穿越千里戈壁,跨过千山万水,为我大姐和大哥看护大了几个孩子,行万里路,等于读万卷书,母亲的见多识广,与村人拉开了距离,俨然乡村哲人。母亲还有着极高的语言表达艺术,即使批评某个乡党,对方也是愉快地接受,双方从未红过脸。

记得上一世纪八十年代,我家盖房子,村上大匠人站在屋顶喊:屋脊上还差半截砖。站在院子的我母亲喊一声:接住。半截砖就扔了上去。只听大匠人大喊:刚合适。像这样的事情,几次之后,大匠人直呼:我老嫂子太厉害了!北京我大嫂多次激动地对我们讲:旧社会剥夺了咱妈上学的权利,咱妈若能上学,一定能当个博士后。

由于我母亲是个能行人,我的父亲就自动地放弃了在家庭的所有权利,他早出晚归,一心扑在农业社生产劳动上,家里的事、儿女的事,从不过问;即使我母亲和他商量,他也摇摆着谢顶头,不予理睬。母亲说:你不管娃的前途,看你以后老了,谁管你呀?父亲一梗脖子:农业社管哩!

可农业社之后解散了,包产到户了。这个时候,父亲也老了,害腿疾的他,也不能下地干活了,整天蹲在家里,也不说话,因为他说什么都没有我母亲说得好,以后他干脆不说了。我母亲便常常取笑他,有次母亲说:你过去常常说,以后老了,农业社管你哩。现在眼看着老得快不得动摊咧,你咋光叫你儿呢,咋不叫你农业社管你哩?父亲就睁眼咬牙举起了身边的小板凳,我母亲就笑了:你们快看,你大还想打我哩。满院的儿女就大笑起来。

那个时候,星期六的傍晚,老父亲就久久地坐在家门口的石头上,等待在外工作的儿女们回来。我为他理发,问他:我是谁嘛?他说:银铙么。银铙是我本家远房的一位叔父。在院子绿荫婆娑的树下,为他洗脚的小儿子媳妇花子说:辛建斌快看,咱大用手拍我腿哩。满院子的儿孙们又笑了。来串门子的村上赤脚医生说:你大已患老年痴呆症几年了。星期日下午,我与父亲告别,要回工作地咸阳了。老父亲拉着我的手,久久不能松开,眼泪汪汪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父亲81岁寿终正寝,他咽气时,我母亲端坐在炕中央说:你大活着的时候,你们都尽了大孝;现在一个都不许哭,让你大安安静静地走。

老父亲去世多年后,年长我父亲3岁的我老母亲才无疾而终。

02

过去很多年,每年春节大年初一,在家吃完饺子,我都会下楼开展团拜活动的。而走访的第一家都是我的朋友,已退休的屈老哥。可从我走进他的家门,到我告别离开,屈老哥几乎和我说不上一句话,一直都是他的夫人喋喋不休地和我交谈。问老屈任何话,她都会代之回答。即使老屈刚一开口,也会被夫人的话语插断。于是,老屈就不说了,只会慢腾腾地给我倒水、递烟、拿水果。之后就笑眯眯地看着电视、或望着说话的夫人。

我知道,以往老屈说起夫人这个清华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其神情那是充满了对知识的崇拜;至今望着侃侃而谈的夫人,老屈都是一副国民党投降俘虏兵的眼神。

可结局是老屈的境况一年不如一年,先是嘴流口水,再是表达不清,最后行动不便,偶尔在楼下相遇,也不认识老朋友了。没有几年,人就殁了。我就觉得这位清华女生应站在人性的角度,知晓爱的艺术。否则,当虚荣的闸门打开的时候,涌出的便是愚昧和无情。

一旦死亡做了真理的接生婆,世界就该苏醒了。可如今,屈夫人依然故我,在路上看见本人,还是喜笑颜开地先讽刺攻击我几句,然后,骑上自行车,风风火火地跑了。

失去女人的男人们(强势的女人们)(1)

03

茹老哥也属于我春节团拜活动要走访的家庭之一。

老茹黑、胖、矮,脾气暴躁。而他的妻子人高马大,体格丰硕,对老茹总是居高临下,嗤之以鼻!两人年轻的时候,经常扭打在一起,从居住的四楼楼梯口一直连滚带爬地互殴到一楼,胜败难分。

近些年,在广场,我常看到跳舞的茹夫人,很是欢实。而老茹从政府机关退休之后,居家不出。偶尔下楼来,见人也不搭话。后来便听到他得了瞎瞎病,人廋得厉害。

去年春节,我带着礼物,去看望老茹,他的妻子欢快地和我说东说西,指责老茹种种毛病。老茹闻讯从他的小屋子出来见我,昔日肥胖的茹老哥竟廋小得像只猴子,腰圈得像担笼系。他顺势坐在沙发的一角,可能嫌老婆话多,便瞪了一眼。他老婆竟挥手一指:“咋咋咋,你瞪什么瞪?难道我说得不对!”老茹像挨了一枪子,低眉顺眼,耷拉下脑袋,再不说话。这情景令我难堪,我就觉得,茹夫人除了大酥胸外,她的大眼睛射出的火焰里,没有丝毫温柔意味。即为夫妻,不能相克啊!

这年正月十五刚过,便传来老茹去世的消息。冒着雨夹雪,我前往吊唁,在楼下进行祭奠的帐篷里,上香叩拜行情之后,我上楼安慰逝者家属老茹的妻子,一进门,只见茹夫人铁塔似地站在客厅中央,挥舞着臂膀正发脾气。原来,茹老哥的兄弟姐妹想把老茹的遗体运回江西老家,埋进祖坟的。可茹夫人坚决不答应,她说:我爷爷曾是井冈山的游击队队长,我也算是红三代,怎么能违反国家政策,不实行火化呢?

失去女人的男人们(强势的女人们)(2)

04

再说邀我赴家宴的大姐,曾是县政府机关的部局长,政绩卓著,威名远扬。前两年去她家,贵客盈门,她与朋友们谈笑风生,笑声朗朗,高潮爆棚,欲把屋顶掀起。她的丈夫则默默地为大家端茶倒水、或坐在角落微笑着聆听朋友们的讲话、或悄悄地擦桌子摆凳子准备家宴。

而这次应邀去她家赴宴,想不到年龄尚不足70岁的其丈夫竟吃饭需人喂、走路需人扶、说话需妻子翻译、熟人也需重新介绍,完全痴呆了。

我们的领导同志一生家国情怀,可能忽略了身边亲人的精神生存情境啊。

失去女人的男人们(强势的女人们)(3)

05

不知不觉间,已走进我所居住的小区,天空下起雨来,我就不由自主地反思我在咸阳的小家。

夫人花子表面喜欢吵架,实质上那是属于小学生怕被老师忽视,而故意调皮捣蛋,以引起老师关注的小伎俩。咱一辈子在外没有当过领导,但在家一直是大掌柜的,这是历史形成的。她对我的情分就像初恋,盲目到五体投地。比如夫人考虑今天要去一个地方。她一会儿决定去,一会儿又决定不去了;一会儿又决定去,一会儿又决定不去了,十分纠结地反反复复多少次,到最后,她还得推开我书房的门,请示我:那到底去,还是不去呢?迄今,这个习惯,几十年没变。

在家里,我几句话就会说得她泪眼婆娑;再几句话又会说得她破涕为笑。在婚姻里,她亦是神经兮兮的诗人,交织着欢乐和苦痛。面对肝火旺、好吵架的这么个具体人,我总是处于反驳、批评、教育、解释、道歉的语言循环表达环境中,夫人曾对我的朋友们多次讲过:“我家老辛浑身瞎完了,就剩下舌头好得很。”我订正她的话:“那叫在生活这个大火锅里,鸭子浑身煮烂了,只剩下嘴了。”我总觉得,人在一天天老去,即使到了我垂暮之年,本人想得个老年痴呆症,也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因为我太爱说话了。通过说话,身体内的细菌、病灶、癌症都被宣泄而出;而每说一句中听的话,全身的生命细胞都会运动起来呀。我将其定义为:说话疗法。

于是,回长安老家,我常鼓励曾两次患脑溢血、而今早已痊愈的二哥,多和家人、村人说话交流。叮咛二嫂要尊重丈夫,不许批评我二哥,不许和我二哥高声说话。二嫂就咯咯咯地笑了:谁敢批评你哥?你哥歪得很!我说这就对了。家人就随之笑了。

此刻,推门进家,舒坦地躺在长沙发上,我就想,女人在家过于强势,可能对丈夫身体健康有负面影响。所以,天下男人大多渴望温柔之美!那么,亲爱的女人们,应学会示弱,给男人一个平台,给他们一个自由成长的空间吧!总之,还是听从苍天的旨意吧:男人做男人的事,女人做女人的事。从而达到家庭和谐,天下太平!

我站起身来,走在窗前,外边雨住了,不阴不晴的样子。我想,面对离开单位、回归家庭的老同志们,基本上都是二人世界,那么老两口的相处生存方式,应引起人们足够重视。

望眼书桌上的台历,我想,你把一片历史的处女地,交到了我们手中。别再为过去的失误,失误了今天的开犁!快、快拉起一道道曙光,犁下染着花香的一声声鸟啼......

作 者 简 介辛建斌,系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咸阳市作家协会理事,咸阳市职工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秦都区作家协会主席,陕西财经职业技术学院客座教授。已先后在省内外200余家各级报刊发表新闻作品6000余篇、文学作品3000余篇。数篇作品被多家出版社选编入书。其中散文《天山雪莲》被选入“十一五”规划教材《新编大学语文》。并先后出版文学著作八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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