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angHe Creative Writing
黄河文创
与您同行
(总第1540期)
我中学的班主任魏老师教数学,然而课下却经常与我们聊诗,聊苏轼。他在处理班上的学生捣乱时很特别,既不让你写检查、也不让你叫家长,就罚你背诗。班上的“小淘气”最“淘”,但他后来考上了大学中文系,他对我说,这种惩罚其实是一种引导,诗词里有地理、历史、哲学等多种文学元素,对提高审美能力有潜移默化的作用。
当“小淘气”一口气能背下苏轼的三个流放阶段的30首诗后,和年龄20出头的魏老师变成了亦兄亦友。两人有时感叹“一蓑烟雨任平生”,有时思辨“不应有恨”?我时不时地也加入两位的思辨之中,还曾模仿着他们吟诗歌赋的陶醉,写出自己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举目问青天,不要迷茫琐碎,负了青少年……
魏老师发现了我也喜欢文学后,让我负责班上的黑板报的编排宣传,包括为学校期刊的撰稿。而正是在这个平台上得到了历练,我大学毕业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报社编辑。
或许是相互影响,魏老师在送走我们这届学生毕业后,改行去了市文联,拿起了文笔。这一别,我们真的是各奔前程了。
爱爬格子的人有个小确幸,那就是能从一种期待中解脱出来,与世界独处,将灵魂与身躯交给古老的元素,养成思考的习惯。想必当年的老师、当年的苏轼都有过这般的爽。
字写多了,书写成了,人的内心就会有光。苏轼,就是用他的“以词代诗”的光芒创出了新天地。余秋雨其称为一种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一种洗刷了偏激的淡漠,一种并不陡峭的高度。
与魏老师再次相逢,是在我们中学毕业50周年的一个同学聚会上。那是一个秋日,步履蹒跚的魏老师来到我们中间,用我们所熟悉的声音大叫着每个同学的名字,甚至他还记得一些同学的小外号。当叫到我时他停留了片刻,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软皮笔记本送给我,说:经常从报纸上看到我写的文章,如果有时间就看一看这个笔记,写一写苏轼吧。
会场马上安静下来,都在听魏老师的声音。
……苏轼和他的弟弟苏辙以及其父亲苏洵都葬在郏县,从郑州开车走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就能到达。那是个苦寒之地,你站在那里,不由自主的就能说出:“无处话凄凉”“唯有泪千行”。人的一生,应该爱一次苏子。从宋朝建国到苏轼开启的时候,大概有一百年,但只有他一人,获得并通过了最高级别的制科考试和宋仁宗的亲自御试。苏轼天资聪明,书法也很优秀,人称“天下第三行书”,仅排在王羲之、颜真卿之后。可以说百年来,乃至千年来也找不到一个像苏轼这样的奇才。可惜,慎知养生的他只活到了六旬。
那么有才,又那样早逝,我被老师带入了苏轼的故事。
仿佛又回到课堂上,禁不住去翻阅那个俨如课本的笔记本,它有A4纸的一半大,扉页上写着1990年于市文联,笔记中总结说,曾当过密州、徐州、扬州、杭州等多地“市长”的苏轼,一生写下2700多首诗、300多首词,4800多篇文章……原来这么多年,魏老师一直没有放下苏轼,他刚才的一番解读,比他的嘱托,更让我吃惊。记得人们常把“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这句话的“原型”归为苏轼,而我认为,这句话像极了给我老师的写照。
半月之后就是中秋节,那天我拿着母亲做的老月饼,开着车,在天黑之前赶到了郏县的三苏墓。这是诗人们最在意的一个夜晚,也是老百姓要来祭拜的一个夜晚。
陵园不大,却有不少名人题写的石碑,其中有著名的诗人臧克家。这位曾经担任《毛主席诗词鉴赏》的主编,祖籍就在诸城,即苏轼工作过的密州。据说,他小时候经常登临苏轼的“超然台”遗址去感怀,长大后以其卓越的红色诗篇,完成了对苏轼最深情的仰望和致敬。如今,写诗的人、题写诗碑的人都已仙逝。但正如臧克家所说:有些人死了,他还活着。
苏轼的坟塚显然刚刚培了新土,但古老的柏树却发出新枝。我低头拜谒,眼里一直含着泪水,说不清是对其乐天无畏的敬爱,还是因其屡遭加害的痛惜。苏子啊,你这C位出道的学霸、天才的艺术家、皇帝的秘书、官场耿直的Boy、我的男神,怎么埋在这里?北宋都城在不远的开封,七帝八陵在山下的巩义,这些地方都有王的禀赋并与你生死相关,而你却决绝地撇开了官场的血统,只愿回到亲人身边,和父亲、弟弟一起“夜雨对床”,长眠于鲜为人知的郏县。
老师说的苦寒,大概因为苏轼死前并没重用,属于“窃葬”,故“唯有泪千行”。史料认为,苏轼在北归返京的路上病逝,回不到了老家。而嵩少南簏的郏县峨眉山,如同苏轼老家的四川眉山,土厚水深当宜安魂。苏轼,你寒的可是心碎?走的可谓匆忙?
1076年那个中秋夜,月亮应该也是这样的皎洁,39岁的苏轼在密州庭院赏月时候触景生情,写下了他从“天上宫阙”到“人间”的悲欢离合。43岁因乌台诗案被撤职放逐,自此命运发生了转折。
黄州、惠州、儋州,苏轼一生一直被贬,几乎被贬出北宋的版图,不过,就在这个过程中却诞生了“东坡居士”。“老夫聊发少年狂”“天涯何处无芳草”“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他成了诗词的梦工厂,朋友圈的老铁、美食厨艺满点的吃货、痴情的男主、元气淋漓的乐天派、千年的网红。
毫无疑问,苏轼在用光芒和豁达温暖着我们。他曾劝好友刘景文,哪怕是老了,也要照样活得风生水起。而对弟弟子由(苏辙)遇到困惑时,则谆谆告诫,人的一生步履匆忙,就像飞鸿踏雪泥一般,不要纠结于一时的挫折。古今中外有很多人想学苏轼,却从没有超越苏轼,他的诗他的事是唯一能在别人胸膛里跳动的心脏,人间不可无一难能有二,哪怕他已然身死,但这些精神深处的影响是永垂不朽的。
再往墓地深处走,我循着魏老师的思路,与苏轼开始穿越时空的对话。供桌上,诗书在、酒水在,供桌旁,后人在,记忆在,不料“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一时“故国”不在“乱石穿空”,虚实两人在恍惚中拉开距离,但我自信“纵使相逢应不识”,终也是一场神灵交往。
夜色越来越深,此时大地静默,山风轻抚,我欲起身离去,忽听有女子吟诵:尘满面,鬓如霜……我不由得附和着:小轩窗,正梳妆,朝朝暮暮,为云为雨……我的声音很大,依稀看见九泉下的苏轼闻声走来,啊,老夫归来仍是那个快乐的少年,我望了望四周绿意盎然,月光如水,借着风月告诉他:今日起,国兴,家蓦,月明……
2020.12.30—2021.1.3跨年作
作者简介
贝加,本名贺晓闽,作家,发表过长篇小说《无法解毒》、 散文集《阿芙蓉》 、网络小说《假如,一直假装被爱》、人物传记《吴宇森的坚守》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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