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船山经历了明朝的灭亡和清朝的建立,对明王朝失败的教训有着十分深刻的思考,作为明朝的遗臣,他在进入清代之后,在政治上很难也不愿再有所作为,但他对于政治的思考并没有停止,他站在总结政治经验的立场上,潜心于做学问。他游走于儒、道、佛之间,不仅深入地精研孔孟之学,非常投入地探索老庄之道,而且,还多与僧人交往,对佛学深入钻研,并能兼容佛学。他积极阐发宋明理学的思想,将佛学与理学结合起来,吸取法相宗的思想,以其创造性的观点来阐述关于“识”的新理论。

王夫之评价心学:王夫之现量观试释(1)

王夫之

王夫之对于法相唯识论贡献很大,他的理论是近代哲学思想中的亮点,是很值得重视的,他对于现量观的分析和阐释,非常深刻,至今仍是很值得探索和诠释的。

王夫之是近代具有深刻理论的哲学家,又是真正对佛学有深入研究的内行理论家。他的法相唯识论代表了当时佛教哲学的最高理论水平,是唐以后唯识学研究的新的理论高峰。梁启超曾说:“晚清思想家有一伏流,曰佛学。前清佛学极衰微,高僧已不多,即有,亦于思想界无关系。其在居士中,清初王夫之颇治相宗,然非其专好。”(《清代学术概论》)虽然说,与王夫之的这个哲学思想体系相比较,他的佛学研究并不能算是大的亮点,但他对于相宗唯识论的阐发绝对可以说是为往圣继绝学的理论靓点,他不仅开近代法相唯识学研究之先河,而且很有理论创见。

王夫之评价心学:王夫之现量观试释(2)

船山遗书

王夫之著有《三藏法师八识规矩赞》和《相宗络索》等佛学文著,而《相宗络索》是王夫之的佛学代表作,也是近代法相唯识学复兴的引导性的理论篇章。《相宗络索》分二十三节,即:八识、九缘、四缘、十二支、三境、三量、三性、见分三性、五位唯识、二障、四分、五受、三界九地、三有身、二类生死、六位心所、六识五种、八识十证、八识三藏、八识所熏四义、七识能熏四义、邪见五种、八识转四智次第、八识转成四智。

《相宗络索》是一篇非常抽象而含义丰富的佛学论文,它以佛学概念或范畴为目,以法相唯识论的基本理论为纲,梳理了法相唯识论的基本的思想脉络。而“现量”观无疑是其中非常重要的理论范畴。

何为“现量”呢?王夫之首先指出:

“量者,识所显著之相。因区画前境,为其所知之封域也。境立于内,量规于外。前五以所照之境为量,第六以计度所及为量,第七以所执为量。”(《相宗络索》)

通常,“量”指的是计量、数量,引申指衡量事物之尺度或标准。而在佛教哲学中,“量”用来指分辨知识真伪的准绳,后来,又引申为认知活动或认知而得到的知识。也就是说,认知的来源、形式、方法和内容等,都以“量”来表示。

“量”在梵文里称为“波罗马那(Pramana)”。公元前5—4世纪,印度哲学佛教的尼耶也派推进了“量理学说”,对“量”作了比较确定的解释,以“量”来表示认识,后来,《正理经》提出了比较确定的表述,认为“能知的主观由之而知对象为量”的观点,用以指认知的知识来源和认知方法。作为佛教哲学范畴,“量”包含四方面内容:其一为“量者”,主要指认知主体;其二为“所量”,主要指认知对象;其三为“量果”,主要指认知主体与认知对象结合的结果;其四为“称量”,主要指认知方法。

“量者”乃是欲识知所显示之“相”,为的是区分认知之境相,识别认知之范围。而“所量”只有以“现量”和“比量”去理解,而所谓的“声教量”与“譬喻量”皆乃假名,非是真实量。“所量”所指向的是两相,即自相与共相。

陈那说:“所量惟有二相,谓自相与共相。缘自相之有境心即现量,现量以自相为所见境故。缘共相之有境心即比量,比量以共相为所见境故。除自相、共相外,更无余相为所量故。”(陈那《集量论·现量品》)

所量指向自相时便是现量,现量以认知对象是自相;所量指向共相时是比量,比量的认知对象是共相。也就是说,当认知主体以个别性、特别性方面去认知对象时,认知对象所显现的是具体特征,是自相;而当认知主体一般性、共同性去认知对象时,认知对象所展现的便是共性特征。

可是,关于“量论”,佛学理论中有“四量说”,即除了“现量”“比量”之外,还有“譬喻量”和“声量”,那么,为何说除“现量”“比量”外,“更无余相为所量”?为何说“声教量”“譬喻量”等皆为假名,非真实量呢?

其实,“量”取决于“相”,或者说,“量”生于“相”,因为“相”只有“自相”“共相”两种,所以,认识、甄别事物的量自然也就只有“现量”和“比量”。而“现量”即是以“自相”(“各附己体”的个别性、殊特性)为所“量”(认识对象);“比量”即是以“共相”(“通在诸法”的共性、一般性)为所“量”。个性与共性是根本,而所谓“声量”“譬喻量”是从属的,不必列为真实量。

世亲就认为只有“现量”和“比量”,他说:“由彼境义生识是现量”,“观不相离境义所知是为比量”。(参看陈那《集量论》所引的世亲《论轨》)

说白了,现量的认识对象是自相,比量的认识对象是共相。

而在王夫之的哲学理论中,“量”就是“相”,他把“相”理解为“由识所显现之相”。同时,他认为,“量”是受境相所限制的,即“为其所知之封域”。在佛家视野里,“量”(认知对象)为“识”之变现,是外在的尺度,而“境”是内心自我所显现的幻相,所以说“境立于内”。与之对应,“量规于外”,“量”以外在尺度来衡量“识”的程度。其实,“量”规于外只是表面的,是“识”的变现,而心外无物,真正的尺度还在心里,所以,“量”实质上也是“立于内”的。王夫之把“量”与“相”看成是相通的,显然是为了突出“量”作为规范的作用。

王夫之根据“量”的主体的不同分成三类“量”:第一是“五相之量”,即由眼、耳、鼻、舌、身“五识”与色、声、嗅、味、触“五境”结合而成的五类量(陈那称之为“五根现量”);第二是“比量”,即由意识,即眼、耳、鼻、舌、身“五识”之外的“第六识”来恒思审量的“量”;第三是“非量”,“第六识”之外,还有“第七识”和“第八识”,第七识以执着为量,所见非真实,故称非量;而第八识是以阿赖耶识本身为认识对象,没有对境,“本等昭昭灵灵,可以识知一切者,本是真如之智”,“即如来藏”,所以,没有量。这即是说,第八识生成一切的本体,非任何尺度所能衡量,非任何规范所能“封域”,既无现量,更无比量,因而没有量。

王夫之以瑜伽三量来阐述现量、比量和非量,这种观点与无著所说的“三量”,与世亲、陈那的“二量”都不一样,他更重视“量”“相”的统一,但同样都突出了“非量”的重要性。

王夫之评价心学:王夫之现量观试释(3)

王船山故居

当然,王夫之的“量论”是继承了陈那《集量论》的基本精神的,他对佛学的“量论”作了发挥。王夫之说:

“现者,有现在义,有现成义,有显现真实义。现在不缘过去作影;现成一触即觉,不假思量计较;显现真实,乃彼之体性本自如此,显现无疑,不参虚妄。”(参看《相宗络索》)

这就是说,现有三义,一是现在义,在时间上不涉过去;二是现成义,不依思虑而不假造作;三是显现真实义,即绝对真实的自性的显现。

不难看出,王夫之这是对陈那“量论”的发挥。

陈那强调了“现量”的三个要素,即无分别、不迷乱、现现别转各自缘相,他说:“谓若有智于色境等,远离一切种类名言、假立无异诸门分别,由不共缘现现别转,故名现量。”(《理门论》)所谓的“无分别”,就是不依赖任何思维活动,超越语言概念,纯用感觉;所谓的“不迷乱”,就是指不被错觉、幻觉所误,保持正智;所谓的“现现别转各自缘相”,主要是强调各种感觉器官与认知对象保持特定关系,不混淆、不错乱。如眼根观色相,耳根听声相等。

陈那关于“现量”的这三个要素被王夫之概括为现在、现成、真实。接着,王夫之对“现量”同各“识”的关系进行进一步的说明,他说:

“前五于尘境与根合时,即时如实觉知,是现在本等色法,不待忖度,更无疑妄,纯是此量。第六唯于定中独头意识,细细研究,极略极徊色法,乃真实理,一分是现量;又同时意识于前五和合,觉了实法,亦是一分现量。第七所执非理,无此量。第八本即如来藏,现量不立,何况比非?故颂但言性,不言境量。”(《相宗络索》)

这即是说,前五根结合前五尘境所生之识,都是真实知觉,不假忖度,不加分别的本等色法,所感觉到的是事物的本色,是纯直觉的结果,所获即纯现量。

第六识是意根与法境契合,是“觉了实法”,除审思比度的思维比量之外,于“定”中亦能直观外境,知“真实理”。第六根的重点在于审思比度。它似比量,实为非量。

第七识为遍计所执而生之识,“所执非理”,是一切虚妄、错觉的根源。即“情有、理无之妄想,执为我所,坚自印持”(王夫之语),因此既无现量,也无比量,只有非量。

第八识是“但言性,不言境量”,既无现量,更无比量,是绝对至上的存在,如来藏,所以非“境”,没有量。

法相唯识的核心理念是“唯识无境”,而要证成这一命题,需重视“根尘生识”,根与法境是因缘和合的,“根”“识”互动,认识是一个复杂的过程,“根”“境”相合生起“六识”,一根一境有特殊联系,“现现别转,各自缘相”。

当然,佛教所追求的终究是有限世界之外的彼岸世界,所以,“量论”的实质是超越言象的“意”,是以直觉、悟来作为“根”“境”之间的连接环节的。所谓的“不落言诠”“于相离相”、“于念离无念”,其实可以看成是“得意忘象”的升华。比如,陈那认为,圣教量既可为现量直接获得,也可借比量而实现,他指提现量和比量,不立圣教量,注重的也就是“唯识无境”。王夫之的现量观与此是统一的,只是,王夫之发挥得更充分,他指出:

“现量乃圆成实性显现影子,然犹非实性本量;比量是依他起性所成;非量是遍计妄性。《瑜伽》论三量外,有至教量……即以所闻至教为己识量。此量从根入,与意识和合而成,以三量所摄。若因闻至教,觉悟己性真实,与教契合,即现量;若从言句文身,思量比度,遮非显是,即属比量;若即着文句,起颠倒想,建立非法之法,即属非量。”(《相宗络索》)

王夫之将“量”分为现、比、非三种(“亦三量所摄”),强调以现量直接体悟唯识真性,但他认为现量并非圆成实性本身,而是圆成实性的影子,其宗旨仍在“识得本心,便可成佛”。

王夫之《相宗络索》对相宗的概念重新进行阐释,以“现量论”来发挥因明学的思想,对陈那等的“量论”作了更富有哲理性的发挥和更细致的分析,其对佛教哲学认知体悟方式的探索是很值得重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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