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的记忆总会激起一个个的涟漪，如滔滔海潮汹涌澎湃中跳动着美丽又动人的音符；有时如高山流水，有时如二泉映月，有时在悲悲切切中能听见哀鸣，有时在欢声笑语中会享受到欣悦；我听见布谷鸟长一声短一声，高一声低一声的啼叫，那是故乡对我的呼唤。穿越生命时光的隧道，那一头爷爷奶奶，大伯大妈问我，你听见了吗？
即使你低声细语，窃窃私语，我都听得真真切切，我的血管连着家乡的脉搏，你一丝一毫地跳动，我都能感应到。爷爷奶奶，大伯大妈朝我会心地一笑，故乡，我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春天的风遍地刮着，温暖的，柔柔的，抚摸着我的脸蛋，温暖中也夹杂着寒冷，我又更深地依偎在母亲的怀里，母亲把家织布的大襟袄裹得更紧。我听到了母亲的呼吸声，感到了母亲的心跳，在母亲温暖的的怀里——像袋鼠一样恒温的怀里，我开启了朦朦胧胧的记忆。当时母亲告诉我她在抱着我去看电影，是县电影院一年少有几次的去农村巡回放的电影。电影场一般是选在打谷场上，学校的操场上或者村里大队部的广场上，我们村一般选在学校的的操场上。学校的操场在学校的院墙之外，很大很宽阔，周围是漫漶的田野，这样可容纳周围十里八庄来的众多的观众。那时候乡村文化空虚，长夜漫漫，人们耐不了寂寞，听说附近有热闹，能走动的追出去十里二十里也去观看。
我最初的看电影都是在母亲的怀中看的，那时候农村还没有电，放电影还要发电，发电机放在学校的门口处，轰隆隆的鸣叫，每一次路过，我都被吓得直哭，我把母亲的脖子抱得更紧。天穹像倒扣的一口锅，夜幕漆黑如墨。大人们，男人们，还有女人们的嘴里含着的烟袋锅，咝咝地冒着鬼火；烟雾弥漫，像巫婆驱不散的幽魂；把我呛得直哭，我哭喊着要回家。又怎奈母亲意犹未尽，她是性情中人，喜欢文艺，平时就爱哼唱小曲，她每每最爱唱的有对花歌：“要说那个一来呀，谁和我对上一？什么开花在水里？要说那个一来呀，我和你对上一，苲草开花在水里。要说那个二来呀，谁和我对上二？什么开花一根棍？要说那个二来呀，我和你对上二，韭菜开花一根棍。要说那个三来呀，谁和我对上三？什么开花在道边？……”母亲边唱边手舞足蹈，这是在哄我乐，鬼使神差，要是在平时我的哭声会戛然而止，但今天却怎么也不灵验，一会儿一个古老的童谣，一个母亲千遍万遍唱起的歌谣回响在我的耳边“孩子孩子你别哭，妈妈给你买个大肥猪，孩子孩子你别闹，妈妈给你买个小老道。”化作天籁之音，拍打着我的后背，无数次我躺在母亲的怀里进入梦乡，等我再次醒来，我已躺在家中热乎乎的土炕上。
仲夏，溽暑的热浪像青龙河滚滚的洪流，蒸腾着广袤的大地；知了在树尖上声嘶力竭地啼叫，蜻蜓张开透明的羽翅，悬浮在遮天蔽日的柳荫下；忽而俯冲到平静的河面上轻轻点水，河水发出娇羞地一笑。
傍晚，天空扯起深灰色的帷幕，夜幕降临，凉润的西北风从北口外刮来，使人身心惬意。母亲攀着一架古朽的槐木梯子，把我托举到房顶上乘凉，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凉席铺上，我紧偎着母亲坐着。眼望着广袤无垠的苍穹，看着银钉一样钉在天空上的星星，母亲教我认星星。一条白晃晃的练带穿越遥远的天际，母亲告诉我，这叫天河，我懵懂：“妈妈，天上也有江河湖海吗？”母亲点点头，又摇摇头，于是我天真地想： 怪不得天上会下雨呢！一会儿母亲又指着天河两边那几颗很亮的星星说：“那是牵牛星，对岸的是织女星，他们本来是一对和睦的夫妻，硬生生的叫这条天河给割开了。”母亲说这话的时候眼泪滚落她的脸颊。我眨巴着眼睛，疑惑地望着母亲。少顷，一个悲凄的古老的传说回荡在我的耳边，偶尔我又插话问母亲“妈妈 ，天河上没有船没有桥吗？牛郎织女不能坐船过桥吗？”
“有啊，后来吉祥的喜鹊在每年的七月初七在天河之上为这对有情人搭起了鹊桥，就有了牛郎织女的七夕鹊桥之会。”这时的母亲又会破涕为笑。母亲笑了，是舒心的笑，是悲悯之心得到释然的笑，我也笑了，挣开母亲的怀抱满院子里跑起来。我焦急地等待着七月初七那一日的到来。那一晚上，我和母亲来到高高的房顶上，眼望星空，眼望白花花的天河却什么也没看见。我又失望地跑到东院大妈家葡萄架下，夜深人静，说是在这里能听到牛郎织女的悄悄话。碧绿的葡萄藤爬满小院，皎皎的月光给大地涂上洁白的银辉，万籁俱静，偶尔只有蛐蛐在低一声高一声的啾鸣。我再也没有听到别的声音，听一会儿从天空中，不，从房顶上传来母亲的歌声，等我大一点的时候，我才知道那是母亲小时候在抗日小学学唱的歌颂王二小的歌：“牛儿还在山坡上吃草，放牛的不知哪儿去了，不是贪玩耍丢了牛，那放牛的孩子王二小，九月十六那天早上，敌人向一条山沟扫荡，山里掩护着后方机关，掩护着几千老乡……”母亲的歌声如泣如诉，在寂静的夜空袅袅回荡，在我童年的耳畔久久回荡，以后，母亲又给我讲起小英雄王二小的故事。
母亲告诉我，她九岁的时候就参加了儿童团。透过时光的窥镜，我仿佛看见了一个扎着两只羊角辫的小姑娘，手拿红缨枪，勇敢地站在路口之上，查路条，抓特务。我真不敢相信这是童年时代的母亲吗？这是我刚毅而伟大的母亲吗？往日听着母亲的歌谣，都会把我逗乐，今日我却嚎啕大哭了，歌声感染着我，激励着我长大，长大了我也学会了这首歌。
夏天的夜晚，母亲和我又来到房顶上乘凉，母亲还教我认星星，等我能认出南边的三星，北天边的北斗七星的时候，我已经长大了；我挣脱母亲的怀抱，迎着阳光去拾柴，割猪草，挖野菜，再后来去上学，去参加工作，沿着母亲给我指引的方向，踏上了新的征程。
在我的耳边，一直回响着母亲的歌谣。
2022年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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