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嫁

文|王维新

余小余是我初中阶段的女同学。她长的白白胖胖,像一朵出水的芙蓉花,非常清纯漂亮。她平时喜欢穿一件碎花上衣,藏青色裤子,黑色平绒布鞋和一双带花边的尼龙袜子。她的头发是那种自然卷的波浪式,飘逸如风,有点像外国人。在我的印象中,她的牙齿非常整齐洁白,像白瓷一般。她平时说话慢声细气的,有时微微一笑,平生百媚。

我记得那是炎夏的一天,我们的美术老师凌子峰突然被揪了出来,弯腰站在操场的高台上接受批判,说他犯了流氓罪。他被捆了一绳,又被戴上手铐。批斗大会之后,他被押进了牢房。学校里、社会上开始议论被凌子峰强暴的女生是谁,传着传着,有人竟然说就是余小余。她走在大街上被人指脊背,到了学校被同学们侮辱欺凌,追逐殴打辱骂,她脸上成天挂着两行泪水,再也看不到过去的笑脸了。

迫于天大的精神压力,她没有办法再继续上学了,只好辍学回家,去参加生产队劳动。村里的人也不容她,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她的家人也抬不起头,跟着她受气,被人欺负。

后来。她母亲就想把她远嫁,让她离开是非之地。他们托他家在云南当兵的一个亲戚给余小余介绍了一个对象,那男的家在山东临沂。名叫张子祥,曾经也在云南当过兵。余小余嫁过去的时候其实只有16岁,号称18岁。她离开家乡远远地走了,渐渐地人们才不议论这件事情了。

一年春天,我家收拾地方,我回家帮忙,我意外地看到余小余,她和从前不一样了,眼眶幽深乌青,满脸憔悴和疲惫,脸上没有一点过去的胭脂色,无精打采的样子。母亲说,她男人用安家费贩运了一批树苗陪了本,没有地方出气,就酗酒打她,她遍体鳞伤,她回到娘家了,她母亲抱住她哭得死去活来。他哥哥非常生气,撺掇她离婚,她却犹豫不决,下不了狠心。

我打算盖完房子去看望她,谁知道我来到她家时,她母亲却说,她在家里待了不到半个月,想她的儿子,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又回去了。她母亲边说边抹眼泪,眼睛红肿得像两只桃子,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我。我在想我的同学余小余当年的理想是多么崇高,她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多么美好!她幻想要把自己变成一只美丽的百灵鸟,她要当歌唱家,当明星,没有想到她的命运如此多舛,她过去的身影常常在我的眼前浮现,我为她的境遇而喟叹不已,又无能为力。

大概过了三年光景,这年秋天,上级组织我们去临沂考察速生杨,我回家收拾行李。我母亲在村头碰见余小余的母亲,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当天下午,她母亲来到我家,手里拎着装满核桃的塑料袋。她让我把核桃捎给她的女儿。

我虽然觉得捎这些东西是个累赘,再说,山东难道没有核桃嘛。我看见我母亲给我使眼色,生怕我拒绝她。我急忙说:“您放心吧,大婶,我一定把它送到小余手中。”说着我接过塑料袋塞进行李箱,她母亲绽开眼角密布的皱纹笑了。

我们乘坐高铁到了济南,临沂方面派车来接我们,到了县上,看完预定的几个现场,大家回宾馆洗澡休息,我打了出租车,拿着余小余母亲给我的地址纸条找寻过去。在一个幽深的巷子的拐角,我终于找到了那个门牌号。

大门是白色的木门,没有上色,门是虚关着的。我推开门走了进去,突然,一只大黄狗迎面扑来,冲着我汪汪乱叫,我一时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从里屋出来一个女人,她头上顶着一条手帕,手里端着一个簸箕,好像在挑拣什么粮食。她瘦骨如柴,手背的血管清晰可见,上身穿一件粗布格子衫,胳膊肘上还打着补丁,腿上是一条灰色的裤子,已经洗的发白了,平口布鞋的中带子没有扣上,没有穿袜子。尽管她已经变了模样,但是,从五官上看,我判断她就是余小余。

我说:“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你就是余小余?”

她把簸箕放在院子的鸡房上,把黄狗拉到自己身后,怯怯地望着我:“你是......”

“我是你的同桌,你不认识了?”

她突然笑了:“老天爷,你怎么突然就到这里来了,我不是做梦吧。”

我把核桃递给她:“这是你家院子那棵树上打下的,你母亲把最大的都留给你,她说你自小就喜欢吃核桃。”

余小余手捧塑料袋,两行热泪从面颊上滚落下来,她哽咽着说:“世上只有我娘对我好,我做梦都在想我娘。”

为了避免尴尬,我换了一个话题,我说:“我看见林老师了,他头发全白了,腰也驼了,拄着一个棍子颤巍巍地在公园锻炼......”

“别提他!”余小余黑着脸,打断我的话头:“要不是他害我,我就不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我说:“张子祥呢,怎么不见他的人影?”

“他成天不是打麻将,就是喝酒。”

就在这时,只听大门吱扭一声响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甩着胳膊走了进来,他踢飞了院子的一个小马扎,大声喊道:“都晌午了,还不做饭,和谁在磨闲牙!”

余小余说:“我娘家捎东西来了。”并向他介绍了我。

我对张子祥说:“你在忙什么呢?”

“我是个倒霉蛋,贩猪猪贱,贩羊羊没有人要,喝凉水都塞牙缝。还能干什么!”

“男子汉,失败了,爬起来从头再来。”我笑着对他说:“你可要对小余好,否则,我们娘家人不答应。”

他说:“家里就三亩地,平时闲着没有事干,只能受穷”。我说:“我的一个朋友,在济南开了一家物流公司,想招几个退伍军人当保安,如果你愿意,我就介绍你过去。”

他满心喜欢,好像立刻与我亲近了许多,脸上也有了笑容。我写了一张纸条给他,让他去找那个董事长。我想他有了稳定的工作和收入,家庭日子过好了,他就会对余小余好一点的。

从山东回来,我就不再去想这件事情了,忙自己的工作,过自己的岁月。到了腊月的时候,单位放了假,我回到家里陪母亲过年。却看见余小余和她母亲在村头的石碾上碾米。

灰色的小毛驴戴着眼罩,在凹型圆槽的碾道里,铁蹄蹋得叮当响。余小余手拿一把小小的糜芒笤帚跟在毛驴身后,刷扫碾出来的米粒。她母亲头顶一条黑色围巾,在旁边用簸箕扇簸谷糠。显然她们在为做腊八粥做准备。

他看见我,从碾道里走出来,用手指攉攉刘海的散发,努力地一笑:“你真孝顺,放假就回来帮你妈干活。”

我将两只铁桶和水担放在井台边,走过去和她打招呼:“你们全家回来过年?”

她又跑进碾道里扫了两笤帚,又从里面走出来,神情忧郁地说:“就我和儿子.....”说着看了看旁边翻粪的老乡。我看她不想多说,可能担心这里人多,让人笑话,我也没有再问。

回到家里母亲才说,张子祥和歌厅一个姑娘有了私情,姑娘肚子大了,他被哥们打了一顿,逼他和姑娘结婚,张子祥提出要和余小余离婚。余小余坚持要了8岁的儿子,其它什么都不要。他带着儿子回到了娘家。她真是一个苦命的女人。

正月的时候,村上扶了秋千,好多人都出来荡秋千。我出来看热闹,碰见了余小余。我问她过完年有什么打算。

她昂起头,突然神情坚定地说:“世界这么大,我想出去看一看,闯一闯,我就不信厄运不放过一个不向命运低头的女人!”

我赞许地向她伸出了大拇指:“老同学,好样的!”

春节过后,她把儿子送到学校去读书,由她母亲照看,她到西安北郊一家餐馆打工去了,但愿她能找到自己的幸福生活。

王维什么时候娶的妻(王维新远嫁)(1)

作者简介:王维新,笔名秦千文,搜狐网、凤凰网、上海文艺网签约作家;中国电视剧编剧工作委员会、中国散文学会、中国微型小说学会、陕西省作家协会、北京小小说沙龙会员,宝鸡市文学创作学会副会长,兼常务副秘书长、常务理事、文学部部长。在《延河》《雨花》《北京文学》《人民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多篇。文学观:以真诚之心,表达自己的发现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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