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散曲中的小令和套数(元散曲铁骑下的软曲和呻吟)(1)

  琉璃唐诗宋词在成吉思汗惊尘蔽天的铁蹄下,你说会是怎样下场?
  秀才遇到兵,天生就是不言而喻。学而优则仕,元朝大部份时期不谈科举,让一心货与帝王家的读书人,山萸南瓜黄萝卜,十年青萤一篮子,眼巴巴指望它脱了布衣换红袍,但马背上的新主子爱好的是生吞活剥的肉食。一方面,中国古代,大约在明之前,生意人那怕富可敌国,在“重农抑商”的政策下,还是没有地位,甚至是屡屡嘲讽的对象——有点像红极一时的本山大叔在春晚拿农民兄弟开刷——比如:冯梦龙《醒世恒言》里,公子李甲在船上转让杜十娘的那个下家富商,短头木角,肠肥脑满,明显就不是正面人物;石崇斗富,如意击珊瑚,都是作为反面教材出现的;“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的卖炭翁,虽然也是被城管追逐驱赶的小商小贩,但在杜圣的笔下,根基是底层贫民而不是暴发户。浊富不如清贫,这个观念占据了中国人漫长的时间跨度,笑贫不笑娼,不笑二奶的真正实现,只有到……另一方面,这些风花雪月知识分子中,有许多来自农民(员外,种田大户也),十年寒窗无人知,本指望一举成名天下扬,现在,让他们再回到群众中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你说除了红卫兵,有几个心悦诚服?唉,真所谓高不成低不就。就是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原本自隋朝起,“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趔趄在青灯黄卷科举之路的千军万马,无处可去,只能带着远比丁香的愁绪,满心哀伤,一头扎进三瓦片两肆秦楼楚馆的温柔梦,软绵绵,香艳艳,情切切……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疗伤地方吗?
  我们再从另一方面分析:那些花花绿绿的妓女的来源,有的是兵败之后的俘获;有的是破落大户的女眷;有的是不法分子的作孽;有的是千古一叹贫穷的产物……总之,他们是一个特殊的群体。她们饱受忧患,犹抱琵琶,欲语还休。她们中的一部分,曾经阳春白雪锦衣玉食,现在凤凰落鸡……他们之中不乏琴棋诗画吹拉弹唱艺术学院的翘楚:跟商人卿卿我我?商人大腹便便嘴里一股大蒜味;跟大款互诉衷肠?大款只有阿堵物,没有情怀;跟壮汉管弦丝竹?壮汉只有汹汹肉欲,没有诗情画意;跟双休日偷偷摸摸寻花问柳的科长局长?大凡一官半职,怕丢了饭碗,沾腥就溜,只有少数倒霉鬼,买房生孩,后来被告到纪委……是不是这样?总而言之,只有这些迁客骚人,和风雪里快咽气的秀才,满足了诸种可能性,惺惺相惜,为古来数不尽的风流才子们,提供了旅店,饭店和□□。
  现在,这些心比天高的多情公子们,八娼九儒十丐,被皇帝老儿一扫帚,扫进妓女与乞丐堆里。胸怀锦绣文章(自以为),手无束鸡之力,更没有泥水匠木匠殡仪馆化妆师的一技之长。你想,人活到这地步,除了弄点花花哨哨的小曲不负责任地骗骗女人,还能做什么?骗骗也就罢了,周瑜打黄盖你情我愿,问题是我们的这些花花才子,得了便宜还卖关。从元散曲里,我们能一抓一大把,找到许多现在娱乐档的角色反串。明明是个杠杠大男人,却描神绘态,嗲嗲作声,刻画奴家叫春猫的种种媚态和相思。“梨花云绕锦香亭,胡蝶春融软玉屏,花外鸟啼三四声。梦初惊,一半儿昏迷一半儿醒。”(查德卿《仙吕·一半儿》)这样的艳词香曲俯拾皆是,数不胜数。每每看到分析家煞有介事的点评,莪就想笑,真想曲起两手指,在他们头上“笃”的敲一下:“见你的鬼!”莪敢说:这些花红柳绿,英菊芳香玉翠桃娘的女人,离开了那些口吐白沫的才子,只会活得清清一潭水更好。是谁搅乱了她们的生活?是谁让她们害上了长相思?是谁害得她们将可买商品房的宝贝积蓄哗啦啦一兜子倾在河里?和洪洞县千里寻夫?又有几个抹抹嘴后吹吹打打替她们赎了身,从此走上贤妻良母的康庄大道?反之,那些时代的牺牲品,那些破破烂烂的群酸,离开了这些会呼吸的经济取款机,肉体安慰器,情天恨海的心理女医生,又做出了些什么呢?
  综上所述,一部元曲,大河奔流浩浩荡荡,差不多就一个曲调:怀才不遇,落魄文人的儿女情长,除了软,还有酸。怪不得论起艺术成就,总要在唐诗宋词之后。我们的古诗词专家作评述时,大可不必子丑寅卯一一道来,只要将其中的一两个咸猪肉骨头一样拎出来煮烂了,嚼透了,其它八九不离十,都是一个味。
  就像三姑六婶黄面婆里忽然见到个秋海棠,耳目一新:“石燕飞还绿野,黛螺洗出清山,暮霭钟声有无间……”遥想当年启蒙时,语文老师常教导我们“夹叙夹议,借景抒情”。后来读到“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心里真的一“倏”,绝了!一直以来,思路也就沿着这个方向走,自以为得了正宗,不知道寄托得太多,就有违了事物的本来。山就是山,石就是石,“愁红惨绿”是别人大悲大痛后加上去的,红能愁个啥?绿又怎知惨?一碗马兰头,不放油盐酱醋糖,或许味更好:原汁原味。
  鲜有个别忧国忧民之作,如沙滩上来不及逃走的海贝一样珍稀;又如在一团熏得人头晕的脂粉气里,突兀出金戈铁马: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张养浩《中吕·潼关怀古》)为各个版本的编者找回一点底气,力挺为扛鼎之作。一想,又不全对,养浩哥可不算落魄文人,他可是大名鼎鼎的唐相张九龄族人,此作是他归隐六年后,关中大旱,他忧天下之忧,复出任陕西行台中丞,一路触景生情而作。你看:秦、汉、宫阙万间,气势就不像个软不拉叽落难公子;国家中兴,老百姓将受帝王穷奢极侈大兴土木之苦,国家危亡,老百姓就更倒霉了,横征暴敛、骨肉分离。“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八个字,洞穿了中国社会的实质,这高屋建瓴的考量,一读就知道是马背上的国家栋梁所作。
  我们忽然还能看到有关第三者或者三角恋的依据,“……我想你来,如同你想你那心上的人,你想他,他不想你你恨不恨?说实话,不要胡里胡涂将人混!”这是元曲吗?读到这里莪还以为装订错了,插进来阿猫阿狗的打油诗呢,整个一个大白话,当代语。婚姻爱情途中,旁逸斜出的记载,古已有之。这里就不作讨论了,留给琼瑶的粉丝去写吧。倒是一篇《马头调·诗经注》引起我的兴趣:“关关雎鸠今何在,在河之洲,各自分开。好一个,窈窕淑女人人爱……”耶,原来改编历史,戏说经典不是我们的初创,有趣。(上两曲被收集在清《白雪遗音》里)
  开个不成立的玩笑:假如一部元曲,只允许保留一首,你想保留哪个?当然,“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马致远《天净沙·秋思》)二十八字,浓缩了一部元曲的精华。头三句鼎足,六六六句式,每句由三个并列意象构成,中间没有串联词,就像一幅卷帘画,展现在我们的面前;“断肠”两字,无论是国家危亡,考场失利,情场失意,还是盲肠炎发作……全凭读者想像,通吃。读了这首,其它的连篇累牍,就逊色了。就好比在宾馆哼哼唧唧吃了盛宴,一到家老婆指着一桌子泡饭说:“再不吃明天要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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