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咪贤文,诲汝谆谆;集韵增广,多见多闻。

本文是三国史札记系列第四篇,围绕“吴蜀联盟”、“蜀汉权臣”、“入晋蜀人前倨后恭”等逸闻趣事展开。

登场人物有孙权、邓芝、诸葛亮、费祎、蒋琬、张翼、姜维、黄权、李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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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权、邓芝与吴蜀联盟

荆州事变(219)使吴蜀关系降至冰点。猇亭之战后(223)刘备复与孙权通好。

吴黄龙元年(229)孙权僭号,陈震、邓芝先后昧心出使,庆贺东西二帝并立,两家约定共击曹魏,之后平分疆土。

(建兴)七年,孙权称尊号,以震为卫尉,贺权践阼。--《蜀书九 陈震传》

注:孙权改元、在吴黄武元年(222),即魏黄初三年,蜀章武二年。正式称帝在七年之后(229)。

  • 诸葛亮的“绥靖政策”

孙权僭号,蜀国君臣群情激愤,自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

孙权称尊号,其群臣以并尊二帝来告。议者咸以为交之无益,而名体弗顺,宜显明正义,绝其盟好。--《汉晋春秋》

千钧一发之际,诸葛亮站出来,表示“为了团结一切反曹力量”、不妨“暂时装作睁眼瞎”。

亮曰:“权有僭逆之心久矣,国家所以略其衅情者,求掎角之援也……权僭之罪,未宜明也。”--《汉晋春秋》

于是陈震出使、庆贺孙权称帝,议乃定。

诸葛亮的绥靖行为,我想起了孔融。

当年刘表在荆州,据郡不宾,郊祀天地,摆出一副皇帝派头。

刘表戏精上身,还上表汉廷,举报临州刘焉“制作乘舆”(即君王规格的车驾),装出一副“大汉忠臣”的模样。

是时,荆州牧刘表不供职贡,多行僭伪,遂乃郊祀天地,拟斥乘舆。--《后汉书 孔融传》

注:传记为传主“隐恶扬善”是记史传统,故丑事一般不记录在本传之中,而托以他传。

三国魏蜀吴大事记(三国史札记四)(1)

刘表不供职贡,多行僭伪,郊祀天地

许县君臣闻讯,忿忿不平。

孔融此时站出来,表示“为了汉室尊严、对刘表的跋扈行为不妨忍让”;甚至要求“不要将刘表僭逆的举动记入史书”,因为这会损害到汉廷尊严。

融上疏曰:“窃闻领荆州牧刘表桀逆放恣,所为不轨,至乃郊祭天地,拟仪社稷。虽昏僭恶极,罪不容诛,至于国体,宜且讳之。”--《后汉书 孔融传》

这与诸葛亮对待孙权称帝的绥靖举动,简直如出一辙。

当然,刘表的僭越举动、依然被陈寿如实录入了《三国志》;而孔融的自欺欺人的可笑行为、也被范晔写进了《后汉书》。

天道好轮回,试问饶过谁。

  • 邓芝“自抬身价”

吴蜀二国约定灭魏之后,平分其疆土。

豫州、青州、幽州、徐州等东方土地属吴;凉州、并州、兖州、冀州等西方土地属蜀。

因为司州横跨东西,因此对于司隶校尉部的划分,两家约定以“函谷关为界”;即长安与三辅属蜀,洛阳与三河属吴。

震到武昌,孙权与震升坛歃盟,交分天下:以徐、豫、幽、青属吴,并、凉、冀、兖属蜀,其司州之土,以函谷关为界。--《蜀书九 陈震传》

大事已毕,吴蜀君臣好似“已经实现了灭魏宏愿”般,弹冠相庆、置酒大贺。

邓芝出使时,担心蜀汉“国小见欺”,便妄作大言,语必曰:

“吴蜀二国四州之地如何如何”。

芝对曰:“吴、蜀二国四州之地……合此二长,共为唇齿,进可并兼天下,退可鼎足而立。”--《蜀书十五 邓芝传》

问题是,吴蜀“二国四州”,是“吴国三州,蜀国一州”。

注:吴国占据荆州、扬州、交州;蜀国占据益州。

这就和我自称“我与盖茨、巴菲特年收入合计多少多少”是一样道理,无外乎“援引强人、自抬身价”的小伎俩。

  • 孙权善嘲

孙权善饮,醉中斜着眼睛与邓芝开玩笑,借着酒劲儿说:

“待吴蜀灭魏之后(可见他确实喝高了)交分天下,不亦乐乎?”

权谓芝曰:“若天下太平,二主分治,不亦乐乎!” --《蜀书十五 邓芝传》

邓芝闻讯变了面皮,正色说道:

“天行有常,到时候陛下(指孙权)如果不能应识天命(暗喻称臣于蜀),那决战在所难免,胜负未可知也。”

芝对曰:“夫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如并魏之后,大王未深识天命者也,君各茂其德,臣各尽其忠,将提枹鼓,则战争方始耳。” --《蜀书十五 邓芝传》

很明显,邓芝也喝高了。

孙权闻言大笑,宾主尽欢而去。

权书报诸葛亮,评价历任使者,说:

“丁君喜欢说大话,阴君说话留一半,能够交通二国,奉达使命者,唯有邓芝而已。”

权与亮书曰:“丁厷掞张,阴化不尽;和合二国,唯有邓芝。” --《蜀书十五 邓芝传》

三国魏蜀吴大事记(三国史札记四)(2)

和合二国,唯有邓芝

其实往返吴蜀、奉使称意者,尚有费祎。只不过费祎“饮而不醉”,不能像邓芝那样,陪着孙权一起豪饮烂醉、吹牛打趣。

孙权每别酌好酒以饮祎,视其已醉,然后问以国事,并论当世之务,辞难累至。祎辄辞以醉,退而撰次所问,事事条答,无所遗失。--《祎别传》

可见“灌酒吐真言”的酒桌文化,大概自孙权时已发扬光大。

蜀国权臣逸闻

开篇先介绍个常识,即“蜀国”本名“汉国”。刘禅朝廷内部自称为“汉”;而魏、吴两国则呼其为蜀。

注:战争情况下,魏吴会称蜀为“贼”。

只有极其特殊的情况下,他国才会用“汉”称呼刘禅朝廷。

比如陈震赴吴、庆祝孙权称帝时,因蜀国自降身价,允许“东西二帝并立”,吴国便在仪式大典上称其为“汉”。其余时间,均呼其为“蜀”。

自今日汉、吴既盟之后,戮力一心,同讨魏贼,救危恤患,分灾共庆,好恶齐之,无或携贰。--《吴书二 吴主传》

孙权的理由颇为冠冕堂皇,是“刘协废放山阳,汉廷已亡”,故不承认“蜀中汉廷”。权又呼备为“汉中王”,拒绝承认其帝号。

权云:“近得玄德书,已深引咎,求复旧好。前所以名西为蜀者,以汉帝尚存故耳,今汉已废,自可名为汉中王也。”--《江表传》

虽然在吴蜀联盟后,孙权曾承诺过“自今之后,以汉称呼刘禅朝廷”,但实际看《吴书》诸将列传及孙权诏书,吴国内部依然称其为蜀。

为了同西汉、东汉相区分,陈寿撰志以《蜀书》为名。虽然彼时也有来自西晋的政治压力。

另有一种称呼是“季汉”。

季本意是兄弟间行辈最幼者,即“伯仲叔季”或“孟仲叔季”之谓。但彼时刘禅君臣绝不可能知道,自己的“汉”是最后一个“汉”(所谓季汉),故此称亦不可取。

科普到此结束,进入正题。

本部分主要谈谈蜀国历任权臣的逸闻趣事。

  • 武侯勤政

诸葛亮勤于职事,昼夜忙碌,为了蜀汉鞠躬尽瘁。

亮出琅琊高门,祖诸葛丰为汉司隶校尉,家门显赫,世仕州郡。汉末丧乱避走荆州,沦为客籍侨姓,自嘲“布衣”,躬耕山野;但高门本色不减,每日正襟危坐,执礼肃穆。

亮每天穿着繁琐厚重的礼服,处理公务。导致汗湿沾衣,竟无一刻停止。

今明公为治,乃躬自校簿书,流汗竟日,不亦劳乎!--《襄阳记》

三国魏蜀吴大事记(三国史札记四)(3)

亮自校簿书,流汗竟日

亮对细节又颇为严苛,大小事务一并包揽。躬自操笔,夜以继日,最后消化系统崩溃,每日只能食三升米而已。

亮使至,(宣)帝问诸葛公食可几米?对曰:“三四升。”帝曰:“孔明其能久乎?”--《晋书 宣帝纪》

注:计量单位差异,彼时三升米、折合今六百克。

司马懿闻讯,知道武侯命不长久,又嘲其事无巨细,不分轻重。可笑懿一介逆臣,却妄谈忠良。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乱贼岂识忠烈之心?

  • 蒋琬“聩聩”

蒋琬是武侯门生,随先主入蜀。

琬年轻时行止不检,在广都县长任上日日豪饮,烂醉如泥,喝得连自己亲爹都不认识了。

有次刘备搞暗访,突然驾到,看见父母官蒋琬正在“梦游爪哇,诸事不理”,大怒,准备将其就地处死。诸葛亮随驾,替琬求情,遂免官归家。后以亮故,复见启用。

先主尝因游观奄至广都,见琬众事不理,时又沈醉,先主大怒,将加罪戮。--《蜀书十四 蒋琬传》

此事被罗贯中张冠李戴,安在了庞统头上。其实庞统本东吴僚属,是周瑜功曹,哪有蒋琬这么放纵。

蒋琬秉政后,因武侯新丧,蜀中震恐,担心魏、吴乘虚来袭。但琬“不喜不悲、有如平日”,众心遂安。

时新丧元帅(指诸葛亮),远近危悚。琬既无戚容,又无喜色,神守举止,有如平日,由是众望渐服。--《蜀书十四 蒋琬传》

问题是蒋琬平日“时时沉醉,诸事不理”,陈寿所谓的“有如平日”,便显得颇可玩味。

杨敏骂琬“做事昏头昏脑,不如前人”。

蒋琬闻言不怒,反而自嘲“前人是诸葛亮,我自然不如”。

督农杨敏曾毁琬曰:“作事愦愦,诚非及前人。”或以白琬,主者请推治敏,琬曰:“吾实不如前人,无可推也。” --《蜀书十四 蒋琬传》

既把杨敏噎成哑巴,又显示了自己的容人之量,可见琬才思敏捷。

  • 费祎“持重”

正始五年(244)曹爽,夏侯玄发动兴势之战。彼时费祎正与来敏弈棋,闻讯不惊不怒,不喜不愁,博弈如故。

是时,前线战报频传,人马贯甲持戈,随时准备出征,而祎神色镇静,落子不倦。

延熙七年,魏军次于兴势,假祎节,率众往御之。光禄大夫来敏至祎许别,求共围棋。于时羽檄交驰。人马擐甲,严驾已讫,祎与敏留意对戏,色无厌倦。--《蜀书十四 费祎传》

未几,费祎至前线,魏军退还。

乍看之下,费祎似有“淝水之战”(383)谢安的风采。虽然谢安是假意镇定,转脸便激动得踢掉了木屐齿。

(谢)安方对客围棋,看书既竟,便摄放床上,了无喜色,棋如故……既罢,还内,过户限,心喜甚,不觉屐齿之折,其矫情镇物如此。--《晋书 谢安传》

但览查《魏书》可知,曹爽退还,是因牛马多死,延误行军导致补给不济。与费祎“镇定弈棋”的关系倒着实不大。

正始五年,爽乃西至长安,大发卒六七万人,从骆谷入。是时,关中及氐、羌转输不能供,牛马骡驴多死,民夷号泣道路。--《魏书九 曹爽传》

昔日,孔融、焦和出征时,亦喜行为艺术;焦和“醉心巫祝”而孔融“临阵豪饮”,最终二子败殁,州郡萧条。

费祎有天时地利相助,免于讥毁,不亦幸乎?

  • 姜维“画蛇添足”

延熙十八年(255),姜维在狄道大破魏将王经,志气凌然。

注:王经即魏国最后的忠臣,死于“高贵乡公之难”。至于司马孚等“嘴把式忠臣”实在不足计事。

从征的镇南将军张翼谏阻“月满则亏,不妨此时收兵、成其全功”。

翼曰:“可止矣,不宜复进,进或毁此大功。”--《蜀书十五 张翼传》

姜维闻言,大怒,嘲翼曰:

“画蛇添足。”

维大怒。曰:“为蛇画足。” --《蜀书十五 张翼传》

其实“画蛇添足”的典故出自成书于西汉的《战国策》,但姜维的“为蛇画足”之语,拟之《战国策》则精炼,比于“画蛇添足”则生动,似乎别有韵味。

蛇固无足,子安能为之足?--《战国策 齐策》

三国魏蜀吴大事记(三国史札记四)(4)

维大怒曰:为蛇画足

陈寿所言“姜维粗有文武”恐非事实。

看诸葛亮和钟会的姜维的高度评价,便可知姜维才华横溢;随后主入洛阳的郤正,又称维“手不释卷”,可知姜维应是文武全才,绝非“粗有文武”。

亮曰:“姜伯约忠勤时事,思虑精密,考其所有,永南(李邵)、季常(马良)诸人不如也。其人,凉州上士也。”--《蜀书十四 姜维传》

(钟会)谓长史杜预曰:“以伯约比中土名士,公休(诸葛诞)、太初(夏侯玄)不能胜也。”--《蜀书十四 姜维传》

郤正曰:姜维之乐学不倦,清素节约,自一时之仪表也。--《蜀书十四 姜维传》

不可否认的是,姜维屡兴兵甲而无功而返,既无武侯之“军戎功业”,也无蒋费之“休兵养民”,确系一短。

至于陈寿对姜维的贬损,无疑是出自益州豪族对“外来势力”的反感。

注:陈寿是巴西豪族,入晋后还为本郡中正,担任中正需二品级别,可知其地位。姜维是凉州天水人,在蜀时征募军旅,徭役不止,故蜀人恶之。

维率部追击,最终不克而还。一如张翼所言。可叹“为蛇画足”者,最终却成了姜维。可谓医者不能自医。

杨戏、李密的“前倨后恭”

章武三年(222)刘备兵败夷陵,在江北负责抵御魏军的黄权,归途断绝,便率部降魏。

权入魏后,甚见尊崇。被曹丕赞为“陈平、韩信弃楚归汉”,拜镇南将军,仕途坦荡,一路做到了车骑将军,仪同三司。还兼领益州刺史。

所谓“镇南将军、益州刺史”隐喻何物,不言自明。

文帝善之,拜为镇南将军,封育阳侯,加侍中,使之陪乘……后领益州刺史,徙占河南。景初三年,蜀延熙二年,权迁车骑将军、仪同三司。--《蜀书十三 黄权传》

可笑的是,在蜀国人的笔下,黄权这个在敌国“位居宰辅”的叛臣,竟然是“晚年不幸,流徙到蛮荒之地”的悲情人物。

偏任东隅,末命不祥,哀悲本志,放流殊疆。--《季汉辅臣赞》赞黄公衡

注:“殊疆”即荒蛮不毛之地。一般指代与汉文化相异的地区。

魏国十分天下有其八,在蜀国文士杨戏笔下,竟成了“蛮荒之地”;而蜀国十分天下不足其一,却成了“华夏思美”,乾坤颠倒,黑白不分到了这个地步。

华夏思美,西伯其音,开庆来世,历载攸兴。--《季汉辅臣赞》赞昭烈帝

虽说彼时杨戏因立场原因,偏袒蜀国无可避免,但讥笑魏国的中原大地为“殊疆”,而贬斥黄权的坦荡仕途为“放流”,也实在过分。

有趣的是,蜀亡后,杨戏同郡(犍为郡)老乡李密入魏,后仕晋朝。李密被晋武征召,在表文中自称“少仕伪朝”,又称自己是“亡国贱俘”。

臣少仕伪朝,历职郎署,本图宦达,不矜名节。今臣亡国贱俘,至微至陋,猥蒙拔擢,宠命优渥。--《华阳国志》

“伪朝”二字,与杨戏所谓的“放流殊疆”可谓云泥之别。

蜀汉灭亡前,蜀人口中的魏国是“殊疆”;蜀灭亡后,蜀人口中的蜀国则是“伪朝”,前倨后恭,奈何至此!

三国魏蜀吴大事记(三国史札记四)(5)

卿何前倨后恭邪

可惜《辅臣赞》作者杨戏在蜀灭亡前已经身故。否则,若杨戏活到入魏(晋)的时代,只怕不知还要闹出什么惊天大笑话来。

昔日,陈国袁涣被刘备举为茂才,后失身于吕布。布令涣作书骂备,涣不从,正色说道:

“我今日服侍将军,便作书骂刘备;他日我若服侍刘备,难道还要再作书骂辱将军吗?”

涣他日之事刘将军,犹今日之事(吕)将军也,如一旦去此,复骂将军,可乎?--《魏书十一 袁涣传》

布闻言惭恨,遂罢。

同是侍奉刘备父子,相比袁曜卿的“刚强直理”,杨戏等人的“黑白颠倒,通达机鉴”,着实令人汗颜。

饶人不是痴汉,痴汉不会饶人,如是而已。


我是胖咪,头条号历史原创作者。漫谈历史趣闻,专注三国史。从史海沉钩中的蛛丝马迹、吉光片羽,来剖析展开背后隐藏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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