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8月26日,我读《历代名画记·记两京外州寺观画壁》时,发现了一条令我非常震撼的信息:张彦远说,韩幹是“寿王府主簿”。

这一信息之所以震撼了我,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在介绍韩幹的任何一篇文章里,读到过这样的说法,我真有点懵:难道研究韩幹的学者,连《历代名画记》也没有通读过?同时,我已经对韩幹《牧马图》这个标题是不是合理,表示出了很大的怀疑,恰好韩幹与寿王的关系发现了,我真是如获至宝喜出望外地兴奋。

唐玄宗一生娶了几个老婆(唐玄宗娶了儿子的王妃却给他找了一个画家名垂千古)(1)

后来(2013),我在画册上题了两首七绝句,并修改了原来的两首题诗,有关《牧马图》的四首诗如下:

真迹不见韩幹马,踏雪至今游海峡。几度忆诏龙池画,渭水空谢秋草花。

寿王宝马诸王豪,主簿师厩不师闳。当年三千汗血马,供奉和铅兴庆宫。

2011.3.6

此图为谁写牧马?寿王醉归马夜归。玄宗王子多宝骥,可怜论鞍不论肥。

2013.4.6补题

图不写牧别有情,徐步轻蹄意气平。可怜大历年以后,每忆天宝不胜悲。

2013.4.13又补

后来我才发现,就在我题写这些诗之前,《故宫博物院院刊》2004年第三期畏冬先生的文章《隋唐宫廷绘画机构概述》也透露了这个消息,但是,在学术界没有任何反响。例如,故宫研究院的余辉先生在2014年出版的《画马两千年》在介绍韩幹时,就没有提到韩幹是“寿王府主簿”这个资料。

唐玄宗一生娶了几个老婆(唐玄宗娶了儿子的王妃却给他找了一个画家名垂千古)(2)

韩幹《牧马图》这个标题为什么值得怀疑?那可不是想当然语。我们首先看这幅画所描写,是不是牧马的情景,如果是,这幅画当然是牧马图,如果不是,那他这幅画是描写什么生活情景的作品呢?是需要作出新的判断的。所以,《牧马图》是一幅什么图,恐怕没有那么好回答。这是值得我们全面分析和重新评估的,我们还是先从欣赏这幅作品开始吧。

《牧马图》这幅作品,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是韩幹画马作品流传至今的一个宋代摹本。上有徽宗皇帝大观元年(1107)间标书的“韩干真迹”四个瘦金体的大字。虽然如此,恐怕也只是上好的御府摹本罢了。徽宗尝自摹唐画名迹多本,不知此轴是否为徽宗所摹,倘有此实,韩幹画传可谓平添佳话。

此图画黑白厩马各一,奚官骑于白马之背,缁幞素衣,浓髯高目,似胡人相。他左扶鞍,右控缰,执缰之手,画出了圉人善驾的特点,而那支精美的鞭菙,被他插于腰间,显然这是卸御之状态。所以,奚官态度安和,精神逸弛,二匹马仪态龙种,徐步轻蹄,一看就是天厩嘉骏特有的萧疏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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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把黑马安排在前,缰鞚绕颈,负鞍騀首,盖出行而解鞍如此者也。前面一蹄踏地,一蹄轻举而欲落,后蹄亦一落而一欲举。其步骤不厉不疾,中程中矩,起落有致,是驯良极服的宝骥。此马四蹄皆白,古人谓之“踏雪”,自额至鼻通白,古人谓之“白达”,属于良种马中的艺术之马。马的四肢较《照夜白》、《神骏图》中的马稍细,有汗血马之修美,其臀背部的线条,平缓有致,既不作过分夸张凹下,又非信手挥之,得圆融调停之妙。此条臀背线,与《照夜白》马、《双骑图》马、《神骏图》马之臀背线都较相仿。惟颈项肥大,体魄雄健,马头扁长,耳如竹批,向前,皆前画所不见者。马的眼睛,勾匡并以浓墨点出瞳孔,含神笔外。两耳间的垂发,飘出马的逸气,而鬣毛立画,整饬俊美。鼻孔圆,墨淡,轻染,似有湿度,嘴微开,欲言而将止,目光略向观者,如贵公子致意。细尾垂落而飘逸,濡染华滋,强调了毛彩之美,显示出墨含五色之丽。空闲的织锦鞍,挂颔的红樱络,垂腹的金马镫,诉说着马主的身份。而饰勒无华,绕缰于颈,此或将发而未发,或将解鞍以归厩之意也。图中主题大意如此,而前人标以《牧马图》,似与图画主题不副也。

黑马“踏雪”的后面,以穿插的方式,画一匹与黑马对比鲜明的白马。御者驾于马背,马似通人语,徐蹄缓步,熟路故道,所以行无所问。但行来的方向,又与黑马的横行画出,形成一个视觉上相交的合力,马头半遮掩于黑马颈后,二马颈部聚拢尾部间距。这样的安排,使得画面中的两匹马,有前有后,有弛有张,有虚有实,避免了并行之马容易呆板的构图俗套,非常巧妙。白马用墨淡,而眼睛用墨较浓,突出了白马漂亮而明亮的大眼。马鬃以细笔立画,丛丛簇簇,非常稠闹,却较黑马稍短,用心十分精微。肩颈处所勒之五笔,把有筋有骨的良骏之体,描写得肥美健硕。而两耳间的垂发,浓密潇洒。又以细尾轻轻扬起,展现出龙马特有的矫健馺踏之姿。一条明显可见的后腿,仿佛蹴踏有声,另一条后腿,却在黑马略略扬起的尾巴下面,隐隐约约才可辨出,这就避免了马蹄同时出现太多,画面会交杂纷乱的麻烦。而那只半露的落地前足,将运动中的白马稳稳的支持住了,另一只前足并没有画出来,显然让人想象是在举步向前的。这匹白马与半侧行的黑马不同,四蹄是对角而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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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认为,四肢动物的腿,是前后左右对角而行的。即迈前左,踏后右,提后左,踏前右,如此循环,但也有前左后左齐踏齐提的侧行式马步。

中央电视台《走遍中国》节目摄制组,曾到青海河湟地区采访《隋书》上所记载的“青海骢”马,其马能以侧步行走奔跑,据说,这既有天生的因素,也可以驯练出来。韩幹《牧马图》中这匹“踏雪”马的步式,或许并非完全是艺术表现手段所为。

坐于马背上的圉人,垂鞭嚲鞚,面色苍古,神态闲敏,却也略挂倦意,一看即知乃入苑归厩之情。而他头着黑色的幞,腮生浓密髯的这些浓墨重笔,又与黑马的大块墨色,呼应相衬,有一种丽极以淡雅的清新。

韩幹设色,从《照夜白》、《双骑图》到《牧马图》,皆一以贯之:不浓不艳,萧散天真,故丽极以见清新。张彦远记宝应寺韩幹白画云:“亦有轻成色者”或“工人成色”之不同。工人成色者,未必如韩幹之“轻”也,故韩幹设色,至《牧马图》已极工矣。

《牧马图》给人总的感受就是安谧幸福,萧远高贵,马的气势,专写天潢真龙之富丽高大,与《照夜白》中怒武腾骧大异。其细尾丰膺,隅目耸耳,萧然如贤大夫贵公子(苏轼语)的气度,绝非虚誉其绝妙于当时的名贵。更重要的是,这件作品是能够代表韩幹画马最高艺术成就的作品,即张彦远所谓之“幹马“。今天说韩幹,见此马,实乃大有幸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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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宋代李公麟、陈居中,元代赵孟俯、任仁发,甚至也包括刘贯道在内的画家中,都可以追神髓于《牧马图》中,而不会是《照夜白》这种早期的“幹马“。由此可见《牧马图》艺术成就意义之重要,唯一可叹者此画看来是一幅《归厩图》却被误以为《牧马图》了。

《牧马图》的画意绝非描写牧马之情,我们前面已经提到。所谓牧马,放马于草地野外也,《牧马图》中之马,无一匹有俯首食草之意,或临流作饮状者,何以名此图为牧马耶?此所以《牧马图》非写牧马之议。同是饱马以食,厩中给以草料,谓之饲马。恐古人非不知此而标此图为牧马,盖以韩幹为监牧也。今略考韩幹,乃知寿王府主簿,即为主簿何曾有牧马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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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以为,韩幹只与王维有关,不料发现他与寿王的关系最多,所以对韩幹的认识就有了更多的信息。寿王李瑁,是玄宗的第十八子。根据活动于至德元和年中的高僧隐峰的情况看,韩幹至少在大历年,仍然是寿王的主簿。寿王李瑁,生开元七年(719),死于大历十年(775)正月十二日。他是肃宗的七弟,永王李璘的大弟,是武惠妃所生唯一活下来的一子,玄宗极宠他,令大哥宁王李宪养于洛阳。李宪待侄子李瑁如亲生,元妃以自乳育之。初名清。寿王李瑁在宁王府生活了十余年。开元十三年,封寿王。开元二十二年与杨玉环定亲。二十三年(735),李清加开府仪同三司,这年改名瑁,杨玉环也册为寿王妃。开元二十五年,寿王母武惠妃薨,开元二十六年,太子李瑛死,李林甫劝玄宗立寿王为太子,玄宗亦心有所动,此议因群臣反对遂罢。但寿王也是比较出众的王子,他不但长得英俊,而且好学,善书法。为人谨慎有才学。

天宝三年(744)玄宗诏寿王妃入宫,令妃自以其意乞为女官,号“太真”,天宝四年(744)杨玉环为贵妃。故寿王李瑁在玄宗二十一诸子中,政治地位是比较特殊的。即使立寿王为太子作罢,玄宗从寿王那里得到了杨玉环,寿王一定从玄宗那里会得到一些精神上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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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根据我们对韩幹建立的数据模型推测,杨玉环由女官到贵妃的天宝三四年(744—745)间,却恰巧也是韩幹入宫后初在寿王府的时间。寿王府到底何时运行的?我们推测最早也不会在李瑁离开宁王府的那些年,即开元十七年(729)之后。根据我们推测,韩幹生于开元八年(720),那么,韩幹大体上与寿王李瑁的年龄相仿,韩幹入寿王府的时间,当然也不可能那样早。所以,韩幹最早到寿王府,也是开元二十九年到天宝三年之间了。假如韩幹到寿王府的时间是天宝三年(743),那么,韩幹也大体是23岁。这是一条很重要的消息。因为我们总是认为,韩幹可能开元时代已经有艺术活动。现在看来,我们目前对韩幹的新判断还是比较接近实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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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幹即到寿王府做主簿,故他也能受到玄宗的垂青这是不难想象的,所以韩幹天宝中应诏之作品甚多。如《龙朔功臣图》、《姚崇图》、《安禄山图》、《玄宗试马图》、《宁王调马打球图》(以上作品见《历代名画记·韩幹》所载)。

应该说这些作品大都为天宝以内所作。寿王到肃宗时代,是皇弟,代宗时代是皇叔,政治地位稳固,代宗大历十年春寿王薨。所以,韩幹在寿王身边的时间,应该有将近四十年。与寿王这么长时间的主仆关系,没有描写寿王生活的绘画作品,应该是不可想象的,何况韩幹与寿王年龄相仿,志趣相投,寿王对韩幹非常喜欢也是情理中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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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牧马图》这件作品所描写的那匹“踏雪”来看,尽管辔饰未必华丽,但王侯级的一般马装大概也莫非如此了。可以比照的是,现藏美国波士顿美术馆的一件五代时期李赞华所作的《东丹王出行图》中,东丹王所乘之马,与《牧马图》中“踏雪”的马饰马装,大致可以看得出来相去不远,但与《虢国夫人春游图》中的盛装之马相比是有所不同的。我们不可能无条件的认为《牧马图》一定就是反应寿王李瑁生活的一件绘画作品,但本质的来说,韩幹没有用自己的画笔,反映过寿王富贵安逸的生活,那也是不可思议的。

不过,既然《牧马图》这件作品的标题的确没有反映出作品的画意,那么,怎样才能标出作品的主题呢?我以为,还是以归厩这个主题为好,或者曰《归厩图》,这样不会招来无谓的争议,绘画作品的主题也得到提示:或者就名曰《寿王归厩图》,图中固无寿王,但对韩幹与寿王这一层历史关系,还是重新得到证实了,而且值得我们研究的,将不仅仅局限在美术史这一个领域。《牧马图》是中国绘画历史上一件稀缺和知名度很高的作品,不论鞍马画还是人物画,都会欣赏和研究这件作品。它是韩幹艺术成就高峰时期的杰作,它不只是美术的,也是文学和历史的,重视它的标题,其实也是可冀复隐出一段隐去了真实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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