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码头靖远 秦腔史话(5)
(西部黄河文化走笔丛书·文史卷)
作者|武 永 宝
郗德育(1890~ 1942),艺名:麻子红。由于艺名太响亮,真名几乎被湮没,知之者甚少。原籍陕西长安县仁村人。12岁时,即在家乡拜老麻子红李云亭为师。艺名也是继承师傅而来。靖远名儒张慎微先生所著《兰州春秋》记载,麻子红脸上确实有几颗白麻子。旧时代,因天花落下麻脸后遗症者,多了去。不足为奇。麻子红出生、学艺于陕西,走红于兰州、靖远一带。
靖远鹿鸣园及广场戏台(图片来自网络)
一、独居甘肃秦腔史龙头老大地位的艺人
民国时代兰州秦腔演艺圈有三杰:郗德育、文汉臣、耿忠义。论名气和成就,郗德育远在其他人之上。麻子红应该是甘肃秦腔史上最杰出、影响最大的一位艺人。似乎具有唯一性。《兰州春秋》502页记载,陕西和家彦,乃顶尖级秦腔艺人,和家彦等艺人来兰州演出,尽管水平上乘,获得好评。但是,与观众心中的偶像麻子红比较,兰州观众却并不买账,评价说:“总没有一个能压倒麻子红的好须生”。
这,或许出于偏爱,但也说明,麻子红,其影响之大……当时,民间还流行这样一种说法:“甘肃有个麻子红,腰里扁的王文鹏,脚底下踏的耿善民。”这说法不免太过于夸张。但是,反衬出麻子红当年确实红得似乎要顶破天了。王文鹏,陕西名角儿,来兰州演出,名气终不敌麻子红。抗战期间,返回西安。
耿善民,同样是西安优秀须生,来兰州演出,由于纯粹的陕西戏路不对兰州人胃口,有点水土不服啊。再加上麻子红的名气太大,遭到碾压,故失败而归。不久,就去世了。有一种说法,麻子红给耿善民演出作梗,故,耿善民被喝倒彩,逼回陕西。这么说,麻子红的器量就小了……
更有研究者提出一种说法:麻子红在1921~1942年代在兰州红了20年,仿佛就一通天教主,戏路宽广,无所不能,独居秦腔戏剧界的龙头老大地位,无人能够撼动……麻子红还为甘肃培养出了一大批优秀弟子,如,黄致中、郜守中、李智中、梁培华、李益华、张永华、周正俗、孔新晟、雷振鸣等,皆出其门下。其盛况,简直无人能比。
当然,麻子红并非没有对手,张慎微先生记述了当时的另一种说法:“牛佰顺进城,麻子红头疼。” 牛佰顺是当时几乎与麻子红齐名的优秀须生演员,《斩韩信》是其代表作。牛佰顺的演技足以跟麻子红抢风头,甚至抢饭碗。故,麻子红为之感到头疼、犯怵。
上述一切都说明,麻子红在甘肃秦腔史上的地位,确实唯我独尊,一代宗师和泰斗名不虚传,无人能够与之比肩。
二、靖远人都是麻子红的铁粉
麻子红与靖远渊源关系颇深。靖远名儒张慎微先生,乃是麻子红的铁粉。非独他如此,靖远地界的秦腔好家无不拜倒在其脚下。至今,尚能听到某些靖远人对其生平和轶事津津乐道的讲述、评论……当年靖远和兰州是一家,清乾隆三年(1837)靖远归兰州府辖属。民国初,归兰山道。1927年,废兰山道,靖远归省政府直辖……再说,兰州与靖远山河表里、唇齿相依,黄河贯穿其中,人称靖远:小兰州。是故,兰州与靖远的经济文化几乎融为一体。当年,在兰州走红的每一位秦腔艺人,都曾频繁地往来于兰州、靖远之间献艺,流动演出。他们都与靖远结下不解之缘。
麻子红的三代传人展学昌先生回忆,靖远隍庙戏台后背墙,当年曾有众多陕甘名家来此演出留下的“签名”。系用化妆油彩写上去的。称之曰:明星签名墙。其中有:著名旦角梓娃(朱怡堂)、关娃(关雪亭)、须生牛百顺、郗德育、毛金荣、花脸田德年、耿忠义、丑角苏牖民……等等。一般角色面对此墙,慑于大明星的压力,竟胆怯不敢在此演出。“签名墙”毁于文革。
还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如白云贵、高天喜、李招财、田犏牛、张相臣(地乐班首)、丁振华,以及杨金民、杨金凤兄妹等,都是先在靖远培养成名,然后又在兰州打响的著名秦腔艺人。后世,如秦腔巨擘展学昌(郗派三代传人)、谭建勋等,都是靖远培养成名,然后走向大西北,唱响海内外的名角儿。
麻子红,对靖远人来说,是时至今日所有秦腔艺人中影响最大的一位,具有唯一性。他开创了秦腔演艺的新流派——郗派,成为名副其实的郗派鼻祖。不仅如此,他的众多徒弟,也曾活跃在靖远城乡的舞台上,同样产生了深刻的影响。靖远本土著名的秦腔艺人寇世英、展学昌就是麻子红的二传、三传弟子。靖远还流行一种传说,当年麻子红来靖远演出,前后带来的徒弟有十来个,徒弟名字的尾字可以组成:“中华民G”字样。这只是一种说法,说明麻子红师徒与靖远的历史渊源之深。
三、麻子红的风摆柳
《兰州春秋》记载:关娃唱,梓娃扭。麻子红的风摆柳。八八子的《杀狗》再没有。这条关于麻子红等秦腔艺人演出轶事的谚语曾在兰州、靖远坊间流传颇广。张慎微说:麻子红20岁来兰州演出,头一场《临潼山》,一个跟头露了彩,把帽盔尖儿窝折了。算是演砸了锅。也有说演出《草坡面理》砸的锅。遂出走武威、张掖十年……后来,兰州名须生“十二红”(李夺山)去世(据说是被红帮处死的),兰州人又把麻子红请来,出手演《六部大审》,自此,一炮打红,红到底……直至老死于兰州。
也有人说,麻子红重新回兰州演出时,“十二红”(李夺山)还活着,还曾指点过他……笔者倾向于张慎微先生之说。因为,张慎微先生曾任过民国甘肃省政府的新闻处长,身份很特殊,他曾亲睹过麻子红的演出,又是麻子红的铁粉。故,他的说法应该更确切。
四、麻子红唱作功夫独步天下
麻子红之所以能在兰州成名走红,绝对有常人所不及的独到之处。归纳起来,一句话,这就是他在表演和唱腔方面加入了他自己独自创新的东西,做到了革新鼎故、激清扬浊。因此,他的演出给观众以振聋发耳、耳目一新之感,遂获得观众欢迎,以致渐入大红大紫,独步天下,无人能敌的境界……
一是,麻子红善于拜师,每闻有一技之长者,必谦虚拜师,将演艺绝活儿不学到手,不罢休。这样做到了吸收众人之长,表演技艺多样化,新颖化,日臻善境,故能彻底征服观众。麻子红的风摆柳之说,即由此而来。《兰州春秋》41页记载:
麻子红出场,他的提袍、甩袖、亮靴底功夫,真是飘飘然,活泼自在,恰似春风桃柳燕,看了令人过瘾。纵令是庙会野台子,他一出场,依然能够满场肃静,连吃瓜子的声音都停止了。这不是一件平凡的事。
上述这段话,乃是张慎微先生评价麻子红的原话。可见,人们对其崇拜的程度。
二是,麻子红对传统唱腔进行了大胆创新和改造,在传统唱段基础上,在句读、起伏、顿挫方面苦下功夫,进行了新的设计,可谓匠心独运、别出心裁。一段唱下来,观众感觉他的唱腔音质浑厚,韵味悠长。且又是别具一格,与众不同,以致引人入胜,最后,喝彩声不断,人气爆棚……《兰州春秋》510页记述:
麻子红的唱腔,脱了一般假嗓子的窠臼,而是满口的丹田音,听起来格外入耳。他一生红名,是有来头的。
三是,将陕西戏路与甘肃戏路较好地融合于一起。也就是说,将他原来从陕西带来的戏剧表演元素,尽可能进行甘肃本土化处理,多多吸收甘肃表演技艺之长,并不断创新,结果大受欢迎……这一奥妙处,很容易理解。好比外来宗教,若不能本土化,就会衰亡。反之,则迅速兴盛。
基于上述三方面因素,麻子红终于赢得陕甘一代秦腔须生泰斗的桂冠。近百年来,独步天下,至今无人能超越之。
五、麻子红舞台轶事数则
1.麻子红师傅李云亭被气死。据《兰州春秋》记述,老麻子红李云亭死时,嘱咐他:“只可搭班子,不可领箱子”。领箱子当班主,难免给人磕头下话。演出中,有徒弟不听话,甩挑子,李云亭再三给徒弟下话,还是不听,结果,被活活气死。麻子红到底还是违背师言,在岷县演出做班主,结果,饱尝了一回给徒弟作揖磕头之苦。自此,终身只做演员,搭班子唱戏,而不作班主。
2.麻子红的鸦片瘾忒大。民国时代的秦腔艺人们大都有抽大烟陋习。麻子红尤甚。诸多人的记述里,都提到这一点。有时候,任凭锣鼓震天响,麻子红在后台不吸足大烟,不过足瘾,就是不出场。急得班主和观众嗷嗷叫……《兰州春秋》记述,麻子红吃大烟与众不同,他每每将烟泡子嚼一嘴,像吃大豆一般,再喝一口茶,然后,急火火赶紧出场……兰州春秋》还记述,麻子红的高徒黄致中,曾戴着师傅的胡子演出,胡子上的大烟味儿,把他熏得恶心欲吐,头晕得几乎要栽倒于舞台上。麻子红的烟瘾之大,可见一斑。麻子红因嗜烟如命,后来面色黑黄,体瘦羸弱,寿命只有52岁。显然是被大烟折寿了。
3.麻子红舞台打人。《兰州春秋》记载,麻子红艺高脾气也大,某次,在兰州演出《闯宫》一戏,麻子红饰演梅柏,姚茂秦饰演白髯钦天监,演戏如火如荼中,紧张激烈关头,姚茂秦一腿没搭好,配合失当,观众看出破绽,喝倒彩,麻子红情急之下,转过身子,拿笏板在姚茂秦的脖子上打了一笏板……在《三回头》中,麻子红饰演老生,临场改动台词,插科打诨、亦庄亦谐,给观众意外之喜,结果,掌声雷动,喝彩声不断。
4.麻子红与名角同台破规矩。旧时代,秦腔戏剧界的江湖规矩,就是名角儿之间,互不唱配角,也不同台。即,不给对方当下手。还有一个规矩,就是:“让路”。比如名角儿若是在同一个节会上,或者在同一座城市唱戏,彼此都擅长演《逃国》的戏,那么,你演,他就回避不演。让路,有让饭碗的含义。不威胁别人的名利。抗战期间,情况特殊,麻子红竟被迫坏了一回规矩。此,实不得已也。在某次募捐慰问的堂会上,兰州第八战区军方强令将麻子红、岳中华、沈和中三人安排于一起演唱《黄鹤楼》。岳中华、沈和中乃是小生巨匠,而麻子红更是须生大师,三人同台演出,各显神通,可谓精彩绝伦。《兰州春秋》记述:那是一个极有价值的演出……这种情况,恐怕绝无仅有吧。
六、麻子红在靖远赶烟场子
1921~1937年间,靖远曾公开广种大烟。此间,曾吸引无数三教九流的人前来靖远淘金。也叫:赶烟场子。麻子红也不例外。《兰州春秋》记述,麻子红来靖远唱戏之余,在大烟收割季节,竟和助手一起抬着个硕大的 “牛头罐”,在黄河两岸的田间地头吆喝着挣大烟。麻子红在地头随便瞎吼一嗓子,由于“粉丝”效应的关系,人们便争相往“牛头罐”里抹烟桨。一天到晚,“牛头罐”里竟然有百十两的大烟膏,值约100个白元(银洋)。这绝对是高收入。
据说,当年他在大军阀马步青的武威府邸里演出,马步青一次赏赉给他50个白元(一说,给西宁马麟演出,挣到50个白元),人们就以为很多啦。可是,这与他在靖远赶烟场子一天的收入相比,可谓小巫见大巫。一般的三教九流者在地头挣大烟,手中持有的罐子都是巴掌大小,为马口铁材质,盈盈一握,最多盛装三、四两大烟膏的样子。而麻子红的罐子,叫做:牛头罐,镔铁制作,竟然有簸箕般大小,一口气能装一二百两……这真是大明星,架子大,胃口也大啊。这也反映出麻子红对大烟的贪婪……
据说,一个大烟收割季下来,麻子红竟能收获千两大烟膏,价值1000多个白元,真有些恐怖啊。可知,超级明星收入超高,古今亦然。
上述资料,张慎微所著《兰州春秋》一书,以及张慎微所著《甘肃秦腔随笔》(刊登于《兰州市文史资料》16辑)、《靖远的烟场子》(刊登于《甘肃省文史资料》13辑)两篇文章均有记载。
七、麻子红拜师靖远田犏牛
靖远籍省文史馆员张尚瀛先生(1921~2005),民国时期曾做过宁夏省政府的参议,还有靖远籍麻子红三代传人秦腔大家展学昌(1941年生)先生,他们二人的回忆,以及其它资料显示,麻子红当年曾常年奔走于靖远、兰州之间演出。某次,麻子红到靖远演出,曾慕名拜访过靖远著名的田大净——田犏牛,并以之为师。受其指点,学到了《芦花荡》、《访白袍》、《五雷阵》等剧目的演技绝活儿。从此,麻子红不仅在须生行独领风骚,同时也成了净行名家。由此可见,他的好学精神。
田犏牛,乃是清末民国初年,唱红陕甘两省的大师级净角儿,俗称:田大净。又称:田犏牛。真名失忆。在唱戏的黄金季,他和班主的小老婆相好,拐跑了……自此,慌忙流落靖远偏远山区的峤山隐姓埋名,息影舞台。也是悲剧啊。
介绍麻子红拜访田犏牛的人是靖远大文人冯步洲(1880~1929)老先生,字:仙搓。冯步洲曾写过著名的:同治五年三月间,杀气弥漫天……那首歌谣。冯给他推荐:“有一个过去在靖远福善班演过戏的田大净,现居住在距靖远城60多里的峤山(黄峤)务农,外号:田犏牛。他不但能演须生,同时还擅演净、丑角戏,身怀绝技。
麻子红闻此,遂备厚礼前往拜访请教。二人一见,惺惺相惜,引为知己。彼此都好抽大烟,等过足了烟瘾,田犏牛遂用烟枪在地上指指画画,并身体力行,示范之。至此,他将净角戏《芦花荡》、《访白袍》的戏路、作派以及《五雷阵》中孙膑“踏罡步斗”的台架绝活儿,统统无保留地传授给了麻子红……这是典型的甘肃戏路的精髓啊,麻子红乃行家里手,一点即通。于此,麻子红将陕甘戏路的精髓、元素相融合,自成一派,独树一帜,创立了秦腔郗派的流派。自己也登上了须生泰斗的巅峰。
麻子红拜师田犏牛这事儿大约发生在1926年左右。
总之,麻子红与靖远轶事,读来颇为有趣。有些故事绝对具有首次披露的意义。此前,不曾在媒体上见过。相信,这些东西会填补一些秦腔研究领域的空白。同时,为地方文化史留下一份宝贵的资料。此愿足矣。
2022年5月11日写于陇上平川陋斋
麻子红(郗德育1890~ 1942))一张珍贵的照片。(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武永宝,汉族,1963年出生,甘肃靖远人,1985年7月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历史系。获历史学学士学位。曾连续四届任甘肃省白银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网络长篇小说《独石记》,在起点中文网推出。长篇小说《黄河远上》,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发行。中篇小说《虎豹口》、《西部国风》等,发表于《飞天》《大家》等杂志。创作取向以反映西部黄河文化、黄河人生为主。近年,创作了二三百万字的西部黄河文化题材的论著、散文、随笔,以及纪实文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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