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5日,由刘诗诗、倪妮、陈道明、董子健、杨祐宁等人主演的电视剧《流金岁月》正式收官。结局中,朱锁锁(倪妮饰演)在叶谨言(陈道明饰演)的帮助下,以倾家荡产为代价帮谢宏祖家度过了财务危机,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婚。仍需成长的谢宏祖(董子健饰演),承诺三年后会回来再娶朱锁锁。而蒋南孙(刘诗诗饰演)与王永正(杨祐宁饰演)终于化解了误会,也凭自己的能力购买了一套小房子,与奶奶、朱锁锁母女安稳地继续追逐他们的流金岁月……
电视剧结局并未背离亦舒原著,但对于蒋南孙、朱锁锁的情感选择,以及后期迅速推进的故事与人物关系,令不少观众意犹未尽。新京报记者独家专访《流金岁月》编剧秦雯。在她看来,剧版《流金岁月》并非一部现实主义故事,反而更多偏向浪漫主义。无论是蒋南孙与朱锁锁的“神仙”闺密情,还是叶谨言近乎完美的男性人设,都是理想的戏剧美化,“我还是希望大家能够在故事中满足一些理想化的情结和情绪。”而对于观众热议的叶谨言与朱锁锁的感情线,秦雯回应称,剧本最初为他们设定的是“父女情”,但陈道明的演绎却带给这个角色更丰富且复杂的情绪,“观众心里期许的是什么,就可以从中获得不同的理解。”
朱锁锁和蒋南孙剧照
A.蒋南孙与朱锁锁
两人让彼此更完整,是理想化的闺密情
新京报:《流金岁月》的闺密情被观众称为“神仙”,无论是你编剧的《我的前半生》还是其他影视剧,都曾经涉及到闺密。那蒋南孙和朱锁锁的闺密情,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秦雯:如果说《我的前半生》的爱情戏是比较理想化的,那么《流金岁月》的友情其实是比较理想化的。我们特地把她们两个(闺密情)处理成这样,没有像《我的前半生》这样,有太多关于罗子君、唐晶、贺涵之间的纠葛三角恋。因为原小说这两条(人物)线就是各自有比较完整的解释,所以我们也把这块保留下来。同时我也对自己提出要求,毕竟《我的前半生》写过二女一男了,《流金岁月》跨度时间更长一点,从成长性来说,我也希望尝试写出各自的精彩。
蒋南孙和朱锁锁剧照
新京报:确实一些观众也会探讨,蒋南孙与朱锁锁的闺密情在现实生活中是否真的存在。
秦雯:其实就是理想,是(被)美化的。我希望在这方面带有一些理想主义色彩。因为本身这部小说写的就是两个不同的女孩,如何在成长过程中相互扶持,并没有想写她们是怎样相爱相杀的。
新京报:蒋南孙出生于富裕的大户人家,被别人称之为“公主”;朱锁锁从小生活动荡,寄人篱下。这两个出身背景截然不同,性格也不一样的女孩,她们为什么会成为灵魂上的闺密?
秦雯:她们虽然看似出身背景完全不同,但实际上在某些事情上的不安全感,是有相似的。她们最开始的家庭缺失,一个是蒋家的“重男轻女”,一个是朱锁锁出生时就没见过妈妈,一直寄养在舅舅家,但实际上都是原生家庭出现了问题。
而性格上,就跟夫妻关系一样,不是说性格一样的人就适合长久在一起。价值观更重要,性格互补反而会更加相互欣赏。蒋南孙和朱锁锁,一开始彼此都是不完整的,她们就是能够补足对方缺失的那一部分。比如蒋南孙之前是理想主义,但由于生活所迫,她必须去追求物质、金钱而放下理想。而朱锁锁从一开始对物质上有需求,到最后恰恰是为了情感放弃了金钱。两个人是交错地成为了对方,同时她们也互相完成了彼此的成长过程。在最终结局中,两个人其实都是完整的个体了。她们的互补,才让彼此有了更完整的对外力量,从而找到理想与现实的平衡。
朱锁锁
新京报:原著中朱锁锁是典型的“拜金女”,擅长用姿色去换取物质。但剧中的朱锁锁似乎更多还是在凭借自己的本事。剧本是否对这个人物进行了一些调整?
秦雯:是的。因为原著里很多内容在现在的环境下是没办法写的,这是最直接的原因,我们必须做修改。剧中朱锁锁对物质的追求,不像原著中那么利己,不是无条件地、盲目地去追求无底线的物质。她(对物质的追求)很多时候还是为了帮助蒋南孙,以及获取自己对生活安全感的满足。
新京报:在你看来,倪妮的表演是否为朱锁锁赋予了更多内容?
秦雯:今天呈现出的朱锁锁和蒋南孙,我都挺喜欢的。剧本中的朱锁锁,更加天真浪漫,而倪妮给了我另外一个朱锁锁,更妩媚,更真实。我觉得也很好,蛮有意思的惊喜。
蒋南孙剧照
新京报:刘诗诗饰演的蒋南孙,符合你的想象吗?
秦雯:我想象中的蒋南孙就是刘诗诗这个样子。因为我们与原著的故事背景不同。原著发生在上世纪的香港,香港的节奏更快,那里成长起来的女强人也十分外化、犀利。所以原著中的蒋南孙后来一直都很刚,外刚内刚。但我们的故事发生在上海,上海的姑娘会更优雅、更沉静一些。刘诗诗的外表是柔的,沉稳的,所以她诠释的蒋南孙更多是外柔内刚。
B.朱锁锁与叶谨言
剧本中是父女情,陈道明赋予了更多
新京报:剧版《流金岁月》对原著中叶谨言这个角色的改编是最大的。小说中,叶谨言与朱锁锁之间有爱情的羁绊,在剧中,叶谨言多次表达朱锁锁与女儿同年同月同日生,在你看来剧版叶谨言对朱锁锁的感情是父女情还是爱情?
朱锁锁和叶谨言。
秦雯:我们其实写过两稿,一种是爱情,一种是亲情。但考虑到前者会更激进,也会面对一些舆论压力,所以我们选择了更稳妥的亲情。单纯的父女情相对而言,会比较无趣,所以我很感谢陈道明老师给了更多惊喜。其实剧中很多细节,陈老师是有自己的演绎的,比如朱锁锁结婚时叶谨言送别她那一段,包括朱锁锁在旅游时跟叶谨言表白后,叶谨言说起自己女儿时的表情和态度,会让观众产生更多想法。观众心里期许的是什么,就可以从(陈老师的表演)中获得不同的理解。
叶谨言
新京报:陈道明有跟你沟通过,他是怎么理解叶谨言的感情的吗?
秦雯:其实我们两稿剧本都给他看过,我们相信他可以把这个角色演绎得很好。包括叶谨言在拒绝朱锁锁之前,建议朱锁锁看的那三本书,《百年孤独》《梁》和《围城》,也是陈老师自己选的。这三本书到底是什么意义,我们也不知道,网上也有很多说法。
新京报:剧中谢宏祖曾对朱锁锁说,她对叶谨言更多是“恋父情结”,因为她缺失父爱,但这并不是爱情。你是如何理解朱锁锁对叶谨言的感情的?
谢宏祖和朱锁锁。
秦雯:我觉得朱锁锁对叶谨言一定有爱情的成分。你不能说一个女孩因为有“恋父情结”,喜欢年纪大的男性,他们之间就没有爱情,或者说这不是爱情。爱情是分不同方面的,寻求某一种安全感,对朱锁锁来说也一定是有爱情的。
新京报:叶谨言在结局中为了帮助朱锁锁渡过难关,收购了谢家的空调公司,甚至最终“引咎辞职”离开精言。这样的完美人设是否会有些脱离现实?
秦雯:叶谨言这个角色是比较理想化的。其实无论是《我的前半生》还是《流金岁月》,我都没有想做一个特别现实主义的故事,更多是偏向于浪漫主义,或者说带有一些偶像剧的理想主义色彩。因为我自己比较回避通过一些很苦的戏,探讨一些解不开的社会问题。我还是希望大家能够在故事中,满足一些理想化的情结和情绪。
而结局中叶谨言对朱锁锁的帮助,其实也并不是完全为了朱锁锁,他自己也背负了生意失败,离开精言是迫不得已。这个选择他其实考虑了两方。
C.朱锁锁与谢宏祖
婚姻是感动、冲动,少有爱情
新京报:在后期观众探讨最多的就是朱锁锁与谢宏祖感情发展过于迅速,前一集还在跟叶谨言表白,之后就接受了谢宏祖的求婚。在你看来,朱锁锁与谢宏祖之间到底有没有爱情?
谢宏祖和朱锁锁。
秦雯:我觉得是有感动,有冲动。感动在于,谢宏祖确实对朱锁锁很好;冲动在于,她被叶谨言的“拒绝”打击了。在她帮助谢家的时候,她也是一定程度在回报谢宏祖对她的情感。
如果说爱情,我觉得朱锁锁对谢宏祖在前期情感投入是比较少的,更多的是感动。而结婚之后,朱锁锁产生的则是安全感,因为她一直想要一个家。其实很多原生家庭不幸福的女孩,是会选择早结婚的。而且朱锁锁从小被爸爸妈妈抛弃,叶谨言对她的拒绝,实际上是又一次的抛弃,又一次没有安全感。所以她很快投入了看似最有安全感的地方。她急需一个人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可怜,不是一直被放弃。
新京报:部分观众认为,朱锁锁一直把“富二代”谢宏祖当作自己的备胎,甚至有人认为朱锁锁“渣”,你怎么看待这样的说法?
秦雯:“备胎”这件事,如果一直有人追你,你也没有办法。你不可能对你的一个追求者特别凶狠,或者直接拒人千里之外,毕竟那时朱锁锁和叶谨言也没有谈婚论嫁,也没有任何确定的关系。朱锁锁作为一个正常的单身女性,在众多追求者和自己喜欢的人之间,一定有寻找自己应该去往哪里的过程。
新京报:在谢家出现困难的时候,朱锁锁倾家荡产帮助谢宏祖渡过难关,甚至不计较与谢嘉茵的心结,但为何最后朱锁锁还是选择了离婚?
秦雯:其实原小说也有这个桥段,在谢宏祖有困难的时候,朱锁锁是没有离开的。我觉得朱锁锁一直是个仗义的人,在她的逻辑中,别人有困难,她需要仗义帮忙,同时也要为“家”做一些守护。但是当她完成了所有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之后,她也要对自己的人生,自己追求的东西,有一个思考。
这个“家”到底是什么?我觉得这两件事要分开来考虑。如果谢家没有危机,朱锁锁是已经决定离婚了,没离也只是因为她认为那个时候自己是不能走的,她不能跟自己的父亲母亲或者其他人一样,在这种时候转身离开。但是在所有事情归于平静之后,她再次思考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再做了一次“放下”还是“拿起”的选择。这其实是两次选择。
新京报:我们最后其实给了朱锁锁一个开放性的感情结局,也给了谢宏祖三年时间,这样的设计是希望给观众留白吗?
秦雯:谢宏祖也需要成长。我觉得对观众来说,如果朱锁锁将来能够跟谢宏祖再在一起,这个新的家,肯定不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上,也不是建立在缺乏安全感的基础上去寻找安全感的,它一定是建立在相互平等的基础上一起生活,一起往彼此理想的状态去发展。所以我们也是在剧情上给谢宏祖留了一次成长的机会。
新京报:你认为剧中的谢宏祖,是一个脸谱化的“妈宝男”吗?
秦雯:他不是。谢宏祖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痛苦。他成长在一个有问题的原生家庭中,对他来说,钱,不是安全感。他对自己的妈妈也一直是有反抗的,包括他娶朱锁锁,都是一种反抗。但是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孩子,他的物质都是被母亲控制的,所以他的反抗往往是无力的。他的母亲就像“如来佛”一样,总能控制住你。所以他真正的成长其实是在家里出现经济问题之后。
D.蒋南孙与王永正
王永正就是蒋南孙的理想
新京报:结局中,我们保留了蒋南孙与王永正在一起的圆满,在你看来剧中蒋南孙与王永正的感情,与原著有什么差别?
秦雯:在原著中,蒋南孙与王永正的感情走到结局就结束了,但我们在剧后期两人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其实产生了比较大的冲突。直到结尾再在一起,两人其实都是经过一次社会摔打后的全新的人了。
蒋南孙与王永正。
新京报:在剧前期,蒋南孙是一个非常理想化的人,但因为生活所迫变得现实,甚至做了一些违心的事。在你看来,结尾时蒋南孙找到了理想与现实的平衡点了吗?
秦雯:是的。她后来帮王永正做的事情,其实也是完成了自己的理想。王永正就是她的理想,王永正做的事情就是她的理想。包括后来的一些事情中,蒋南孙看似是没有尊重王永正的梦想,但实际上,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成全王永正。
其实家变之后,蒋南孙并不是完全变现实了,她的理想一直在心里放着,只是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候去实现。但当有一天,蒋南孙有能力的时候,她会去实现的。这是她很珍惜的东西。
新京报:剧中用大量的笔墨描写了职场戏,但其中的职场人似乎分两个类型:有务实派,例如自立门户同时偷偷挖走前东家同事的杨柯,一直强调自己要赚钱而跳槽的唐欣;也有理想派,例如即便不赚钱也要建立图书馆的叶谨言和王永生,包括家变之前的蒋南孙。在你看来,这部剧想传达的是对理想的尊重,还是对现实的展现?
秦雯:我们没有比较,因为你没有办法选择永远做一个理想化的人,还是永远在现实中行走。谁不想要理想呢?其实这两面大家都有,只是在不停的冲击和调试中,最终寻找到平衡。不可能有任何人只占一头,只有理想或只有现实,都是不完整的。
《流金岁月》剧照
E.改编亦舒作品
亦舒的表达从不过时,独立女性并非不依靠外界力量
新京报:从《我的前半生》到《流金岁月》,你改编了两部亦舒的经典小说。在你看来,亦舒作品的改编难度在哪里?
秦雯:它(亦舒的作品)首先体量会小一点。如果你要做一部长篇(电视剧)的话,它可能需要加很多内容。其次,亦舒的文笔是很好的,你光读文字,就可以沉浸在她输出的各种价值观当中。但由于作品很短,所以情节的连贯性,以及人物的连贯性上,其实需要我们做很多的改动和设计。
王永正剧照
新京报:在亦舒的作品中,很多男性角色都是简单的几行描述,《流金岁月》亦然,谢宏祖、王永正、章安仁等都没有非常多的背景描写。在你将亦舒小说影视化的过程中,对于男性角色的丰富是否要比女性角色更多一些?
秦雯:会的。《我的前半生》《流金岁月》都存在这个“问题”——没有贯穿的男性角色。所以在做剧本的时候,我们会把小说中每一个男性角色单独做人物小传,重新思考他们的来处,包括想好他们的去处。
新京报:亦舒的作品,距离现在都有一些年代感,例如《我的前半生》创作于上世纪80年代初,而《流金岁月》则创作于80年代末。《流金岁月》的故事讲述的也是上世纪70年代的香港。但近几年,越来越多的亦舒作品正在被影视化。在你看来,为什么亦舒的作品直到2020年仍不过时?
秦雯:亦舒(的表达)在那个年代其实是挺先锋的。八九十年代的香港,相对内地而言,在情感和思想观念上,是要更超前的。尤其是关于女性在物质上的追求,以及所谓独立女性探讨。例如,女性应该做富太太还是做职场女性?靠自己还是靠男人?这些话题今天都还在被讨论,所以亦舒的作品具有改编的意义,我们可以加入当下的想法和价值观,还挺合适的。
《流金岁月》剧照
新京报:亦舒在作品中塑造了大量前卫的独立女性,但在《流金岁月》后期剧情中,朱锁锁的大部分故事线都是与感情相关,而叶谨言也像“金手指”一样,一直在帮助朱锁锁渡过难关。在《我是前半生》的结尾,观众对于罗子君的独立女性人设就存在部分质疑,一些人认为是贺涵成就了她,她还是在依靠男人。你是如何理解独立女性的?
秦雯:首先任何人在这个社会,都不是“独立”的,都不是一个人的艺术。没有人会说没有用过自己的一些长处,甚至姿色,去换取一些东西。我不觉得接受别人帮助这件事情是“不独立”,因为每个人都会遇到一些贵人或者是提携者,这是一个很正常的事。能够让别人愿意帮你,也是一种能力。那么在这个过程中,你没有辜负或者滥用别人对你的帮助,你自己去实现了你想要做的事情,我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不是说独立女性就一定要什么都靠自己,我不同意这样的说法。包括蒋南孙在这部剧里,是一个完全只想靠自己的所谓比较独立的女性形象,但朱锁锁也帮助她了;朱锁锁得到其他人的帮助,但她也在帮助别人。这个世界不就是这样的吗?
新京报记者 张赫
编辑 佟娜 校对 陈荻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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