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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萧瑟，明州大学的枫叶林连成一片，犹如铺在地面上的火烧云，煞是惹眼。
唐晓没心情欣赏。
她走在路上，打开手机浏览器，在搜索框里输入：白日梦。
“白日梦是指清醒时脑内产生的幻象及影像，通常是开心的念头，野心或希望。”
这是词条上给出的解释，但明显不符合唐晓白日梦的内容。
她看到的，是一个人将另一个人推下天台。
1.可怕的白日梦
事情要从今天早晨说起。
唐晓本来起了个大早打算去自习室背单词，结果被室友一阵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搞得心情差到极点。
“加油哦，学霸……”
“谁能有咱们寝室学霸勤奋哦……”诸如此类。
她皱眉走出寝室，将那些话关在门内。
这是唐晓进入大学后的第二个月，与很多度过大学新鲜期后的学生一样，她感到茫然。
多数大学生渡过这一时期的具体表现为嗜睡或通宵打游戏。
奈何唐晓既不会打游戏，又实在无法像室友一样在那张一米多宽的床上扒拉着手机呆一天。
所以，唐晓选择了最要命的那个选项——学习。
这个选项对学生来说熟悉无比，但带给她的却是前所未有孤独。
每当她要走出寝室时，就会有三双眼睛同时紧盯着她，然后用一种不轻不重的语气问。
“我们寝室的学霸又要去学习啦？什么时候回来？”
要是唐晓顺着她们的问题，回答自习到什么时候回来，得到的将会是一句句意味深长的“加油”。
但如果唐晓说自己是出去玩或者去社团参加活动，她们就会移开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淡淡点头表示她们知道了。
唐晓抬头，顺手将挡在眼前的柳叶摘下来，透过光看到叶片里细小的脉管，心想。
“什么时候，学习竟然变成了一种可耻的、需要偷偷摸摸的事情。”
她把树叶扔到一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唐晓以为是什么人在跑步晨练，下意识躲向人行道的内侧，以免挡道。
本来不让还不要紧，这一让反倒正巧把那人的路挡了个严严实实。
从唐晓眼角最后的余光看过去，这男生跑的极快，加上这男生大概一米八几的体型，经过她一番精密计算加推测——不出所料的话，她将会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弧线。
她本能的伸出胳膊放到身前想要挡。
刹那之间，她只觉得一阵风从体内穿过。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她安然无恙的站在原地，瞪大眼睛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而那个男生已经跑出去很远，只剩下雾霭中隐隐约约的影子。
这是唐晓第一次做白日梦，还算正常。
直到上午的实验课，第二次白日梦发生的时候，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唐晓当时正在做滴定实验，眼看着满满一管试剂都已经被滴进锥形瓶，瓶中的液体仍然清亮如初，没有一点变色的迹象。
她望向窗外。
彼时，那座夹在本科生实验楼和研究生实验楼间的喷泉不断飞溅出水花，在阳光照射下组成一道彩虹。
忽然，她看到对面研究生实验楼的天台上有两个人在打架，且两个人身形差别不大，打起来难分伯仲。
“叮当！”她手下不自觉一颤，玻璃器皿相撞的声音清澈刺耳。
在一旁坐昏昏欲睡的组员被惊醒，抬头问唐晓：“怎么了？变色了？”
“不……对面天台上好像有人在打架。”
“打架？”组员提起兴致，起身顺着唐晓地视线朝对面实验楼的天台望过去——什么都没有。
她开玩笑的轻拍了唐晓一下，说：“好啊晓晓，你竟然诳我，对面明明连个人影都没有。”
“我没……”
她想争辩，但环顾一圈，整个教室里的同学做实验的做实验，扯皮的扯皮，愣是没有一个人发现对面楼上的异样。
她才发觉问题出现在自己身上——不是别人看不见，而是自己看得见。
作为社会主义的接班人，唐晓当机立断，把马克思列宁主义翻出来在脑海里重新背了一遍。
然而于事无补。
等她睁开眼的时候，对面的两个人已经从天台中央缠斗到了天台栏杆边缘。
她咽口唾沫，腾出一只手拿出手机，只见黄历大师旁显示出一行字：天下太平，万事皆宜。
她看看手机，又转头看向一如往常的众人，诡异的像是自己已经与这个世界剥离开来。
“啊——”
唐晓耳边突然传来男人凄厉的尖叫声。
她抬头看到一个人从对面的天台上直直坠下，一秒钟后，她甚至听到了肉体砸在水泥地面的那种闷响。
而二人中的另一个则扒在栏杆处朝楼下观望。
唐晓双眼瞳孔骤缩——那个身影，她今天早上看到过。
她手中的那只锥形瓶，液面因为唐晓颤抖的手而泛起波纹，其中的液体随着不断添加的试剂显现出一缕缕殷红的色彩。
在锥形瓶内滴加的试剂达到饱和的瞬间，原本清透的液体变得鲜红，如同唐晓眼中楼下那滩正在地面上缓缓铺开的血液。
她登时脑袋发懵：地上有血，不是鬼，是人！她亲眼看着那个人杀了人！
组员在一旁提醒唐晓：“晓晓，晓晓，变色了，快把滴定管停下来计数啊。”
但在她低头看到手里盛满鲜红液体的锥形瓶时，手一抖，直接扔了出去。
“啪嗒！”
玻璃砸在地板上碎裂的声音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唐晓也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
她在一众人震惊的眼神下再次看向窗外：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人，没有血。
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做了个白日梦。
实验老师是个魁梧的中年男人，听到动静黑着脸过来找是哪个毛手毛脚的学生，结果看到一脸苍白，正浑身发抖的唐晓。
“同学？”他放缓语速，看着唐晓说，“没事啊，碎了就碎了，深呼吸，来，深呼吸。”
直到看她脸色慢慢缓过来，老师才算松下一口气。
“谢谢老师，”唐晓说，“我会赔偿的。”
“不不不，不是什么大事……”实验老师抹了抹自己额头的冷汗，说，“你要觉得不舒服的话，我让两个同学陪你去一趟医院？”
“不……不用。”
但老师坚持让唐晓先回寝室休息。
她只能在一众艳羡的目光中走出教室。
她走到研究生实验楼下，看到干干净净的地面，连水的痕迹都不曾存在。
她又抬头看向楼顶，空无一人。
2.杀人者和被杀者
唐晓看着搜索出来的词条，眉头紧蹙。
从实验室出来后的一路上她都在掐自己的手指，每次都是巨疼无比。
她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没吃早饭，所以走到食堂，要了一份干锅牛肉。
可当饭菜端上来的时候，她看着眼前的饭菜，脑海里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片血泊，又把手里的筷子放下。
与此同时，罗明推开食堂的门，走到窗口前，说：“阿姨，一份套餐。”
唐晓缓过神，条件反射般的抬起头。
因为正值上课，所以餐厅里的人很少，她很容易就注意到了那个穿着网格衬衫，背黑色背包，一米八几的男生。
唐晓的心陡然提到嗓子眼。
他分明就是那个杀人犯！
罗明自顾自端着餐盒找到位置坐下，浑然不觉角落里正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
唐晓现在仍然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不能贸然走上去质问。
况且，她也没有那样的勇气。
她拿出手机，按下110。
俗话说：错杀一千，不能放过。
但她始终没有按下去。
如果她所看到的是莫须有，那她就属于报假警，很可能会被警察叔叔叫过去喝茶。
就在她无限纠结时，男生已经吃完饭走出餐厅。
唐晓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跟出去。
枫叶林中绚烂的叶片被风吹的不断晃动，互相碰撞，继而飘落入土。
每走一步，林荫道上的落叶都会发出碎裂声。
二人一前一后，可走过一个转角后，罗明竟然不见了！
唐晓后背蓦然腾起白毛汗，缓缓转过身，瞬间四目相对。
“你跟着我干什么？”罗明站在唐晓身后，问。
男生白白净净，即使皱着眉头，一双眼睛也依旧清透漂亮。
怎么也不像是那种杀人的暴徒。
“我……我想问你些事情。”唐晓不由自主地结巴。
“什么事？”
唐晓想着要不要叫保安来，四下观望，空无一人。
“你，”唐晓有些发怵，下意识退后一步，说，“是不是杀过人？”
罗明的眼睛猛地睁大，脸部肌肉颤抖。
他说：“你神经病吧。”
他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看唐晓，转身欲走。
唐晓对罗明的反应始料未及。
“不是，你要是真的杀过人，你得去自首。”
“放屁！你才杀过人！”
罗明一脸黑线——这天降神锅，他不背。
一旁路过的老大爷狐疑的看了看二人，好在他耳背，没听清楚他们在吼什么。
罗明做了一个深呼吸，说：“小朋友，找杀人犯请去公安局。”
唐晓看他不像撒谎，那自己看到的是什么？真的是做梦吗？为什么要让她看到？
就在二人僵持之时，从对面走过来另一个人。
“罗明，”这人到男生身旁，一只手热络地搭在男生肩头，打趣道，“你吃个饭也太长时间了吧，老师让我来找你。”
目睹眼前这一幕，唐晓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已经全面碎裂崩塌。
他就是被推下楼摔死的那个人！
罗明用下巴指指唐晓，冷声问：“咱们学校怎么什么人都招？”
“我说你对学妹能不能温柔点，”他拍了一下罗明，走到唐晓跟前伸出手，说，“学妹你好，我叫徐来，清风徐来的徐来，17届明州大学研究生。”
唐晓愣了一下，把手伸过去，说：“徐学长好，我叫唐晓。”
她感到徐来掌心的温度——这是个人，不是鬼。
徐来松开手，指着身后的罗明说：“他叫罗明，高冷学霸男神人设，说话不好听，别理他。”
唐晓现在脑子里像灌了粥，黏黏糊糊，分不清楚状况。
她看着徐来，欲言又止。
他们两个看起来关系很好。
“行了，”罗明在一旁皱眉催促，“实验室还有实验，赶快回去吧。”
徐来瘪瘪嘴，恋恋不舍的转身。
“学妹，有机会再见哦。”徐来说。
唐晓扯动嘴角，挥手说：“再见。”
3.谶语（预言）
下午上完课，因为社团要开会，所以当唐晓回到生活区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她走在路上，一群身着汉服的人迎面走来。
最近学校里的汉服社正在举办汉服文化节，常常会有这样的游行，名气很大，甚至一度吸引了校外的汉服爱好者来参加活动。
“同学。”
她抬头，看到一位身穿汉制黑袍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狭长的丹凤眼眯成弯月，即使戴着面具也能想象的出来那是怎样一张惊为天人的面孔。
他手里拿着一张汉服节的宣传页，递向她，语气温柔：“麻烦关注一下汉服社的微信公众号哦。”
“谢谢。”唐晓接过宣传页。
男子还想跟唐晓说什么，只听人群中蓦然炸开少女们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那个穿黑色汉服的男的好帅！”
“快去要微信，微信啊小哥哥。”
……
男子看着忽然涌上来的人群，漂亮的眼睛里满是震惊。
他留下一句“一定要看宣传页哦同学”，匆忙朝远处跑去。
紧接着，一堆人跟随着男子离去的方向从唐晓面前飞跃而过。
这架势，比大妈抢菜都壮观……
唐晓咋舌，低头看向手里的宣传单。
宣传单的材质很简单，就是平常用来印发广告的双胶纸，颜色模板也很普通。
她走到路灯下，忽然发现宣传单上印有几个古风小故事。
其中一个故事的标题是“三马食槽”。
三国时期，曹操曾多次梦到三匹马在同一个马槽中吃食，“槽”与“曹”同音，公元266年2月8日，司马炎登基为帝，定国号为晋，魏国覆灭。
标题下还写着一行小字：当一人乃至一国命格气数将尽之时，灵魂会去寻拯救之人。
唐晓沉闷的脑袋忽然亮了一下，有什么东西豁然开朗。。
在这个故事中，曹操是那个能够拯救魏国的人，如果他当时能够重视这个梦，也许就可以阻止后来司马家的篡权夺位。
所以，她看到事情不是已经发生过的，而是即将发生的！
未来的某一天，徐来会被罗明推下楼而身亡，而她就是那个能够救徐来的人。
明黄色的宣传单从唐晓的指尖滑落。
“可是……为什么是我呢？”她喃喃自语，转头望向男子消失的方向，眼神迷惘。
4.拯救
几天后，明州大学研究生生物实验室。
实验组组长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
他推开实验室的门，说：“来来来，大家把手里的活儿都停一下，我向大家介绍一下咱们实验组新到的同学。”
除了罗明仍在做实验之外，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朝门口望去。
一个女孩儿从组长身后走出来，乖巧道：“学长学姐好，我是17级本科学生唐晓，请前辈们多关照。”
“欢迎欢迎。”大家鼓起掌，一时气氛热烈。
来了个本科生给大家刷试管，可不高兴么……
“唐晓？”
罗明手上的动作微顿，抬眼看向站在门口处的女孩儿，眉头猛地皱起。
干净利落的马尾，背着双肩包，就是那个之前跟踪自己的唐晓。
徐来明显记得唐晓，站起身走到她跟前，笑着说：“又遇到了，唐晓。”
唐晓点头，一笑露出两颗酒窝，说：“以后还请学长多指教。”
“没问题。”徐来拍胸脯保证。
“好了，”一旁的组长说，“大家继续干活儿吧。唐晓，这一段时间，你先跟着他们学习学习，打好基础，以后再上手。”
“好的，谢谢老师。”唐晓答应。
她放下书包，把白大褂拿出来换上，眼神偷瞟罗明。
结果四目相对，吓得她一激灵。
“唐晓，”徐来很热情的喊，“到这边来，我正在做细胞蛋白质实验，你可以看看。”
“好。”
唐晓拿着笔纸匆匆离开罗明的视线范围。
实验室再次恢复常态，除了实验器材发出的碰撞声，只剩下时不时的低声交谈。
这种氛围，让唐晓心驰神往。
这才是她想象中的大学：思维发散，立场自由，每个人都拥有炙热的梦想。
因为蛋白质实验中间有两个小时的等待时间，所以徐来和唐晓决定利用这个时间段去吃饭。
“咱们实验室的氛围真好。”唐晓由衷赞叹。
徐来找到桌子坐下。
“这要归功于罗明，他属于沉浸式研究者，实验过程中一旦被打扰就会暴走，恐怖如斯。”
唐晓想了想，问：“那他是不是没有什么朋友？”
尽管她才在实验室呆了半天，但已经很明显的看出来，罗明的特立独行没有给他带来什么人际关系。
“有啊，”他说，“我就是。”
徐来继续说：“其实罗明只是话少些，人还是很好的，你不用怕他。”
“你们没有发生过什么矛盾吗？”
徐来摇头，笑着说：“罗明话少，就算是跟别人吵起来，他也吵不赢，什么事都藏在心里，最后变成一个闷葫芦。而我为人粗糙，有什么事儿过了就忘了。”
唐晓点头，沉默不语。
他们怎么看都不像有什么要命的深仇大恨，甚至徐来还一直帮罗南解释。
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两人吃完饭回到实验室，等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星辰漫天。
“实验楼离生活区还挺远的，我送你回去吧。”徐来说。
唐晓本来想说不用，但转眼看到黑漆漆的道路，脑海里立刻钻出各种失踪人口案件。
“那……麻烦学长了。”
“不麻烦，正好我也顺路去生活区买些东西……”
徐来云淡风轻的说。
实际研究生宿舍的超市可比本科生生活区卖的东西全多了。
二人一高一低走在路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晚风轻拂，路灯洒下的暖光在地面上映出长长的影子。
整个明州大学校园里只剩下一间研究生实验室还亮着灯。
罗明戴着口罩坐在试验台前，将红棕色的药品标上标签分到试管里。
相同的动作他已经做了两个小时。
实验室内除了他再无其他人，只剩下各种仪器发出的“嘀嘀“声。
他的实验就要接近尾声，这几天将数据整理好就可以把论文发表出去。
这篇论文足以他给自己在学术领域挣下一席之地，让他将成为生物药品领域最年轻的学者。
想到这里，他满身的疲惫瞬间烟消云散。
……
第二天一早，唐晓轻手轻脚，终于赶在室友醒来质问前背起书包溜出寝室。
可到了图书馆她才悲催的发现——自己没带笔。
图书馆距离生活区大概来回半个小时路程，这倒是其次。
关键是她回了寝室以后，能不能顶得住压力再溜出来都是个事儿。
就在她左右为难之时，忽然想起来实验室里有一抽屉闲置的笔……
她轻轻推开实验室的门，看到罗明穿着白大褂趴在窗台上睡着，双眼微阖，睫毛颤动。
从窗户溢出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一层极其温柔的华光。
唐晓一时呆愣——他竟然在实验室待了一晚上。
她走到试验台旁，小心翼翼地拉出装笔的抽屉。
“在找什么？”
冷不丁的声音吓得她一激灵，手上稍用力，抽屉连着笔一同呼呼啦啦的掉出来，铺了一地。
罗明挑眉看着她。
“我没带笔，生活区的超市离图书馆太远了，想到实验室借一根。”
唐晓一边吞吞吐吐的解释，一边伸手去捡滚落的圆珠笔。
“别动！”
罗明轻喝，弯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起来。
“这些笔都是做实验用的，上面可能沾着有毒试剂，不能平常用。”
唐晓看着散落的笔，心有余悸。
罗明松开唐晓的手，从另一个试验台下的抽屉里拿出手套，递给她。
“要赶在老师和其他人来之前收拾好，不然让老师发现，你很难再在实验室待下去。”
唐晓接过手套，看着罗明愣了愣：他似乎也没有表面上那么难以接触。
罗明戴上手套，帮唐晓将地上的笔捡起放到抽屉里，重新排列好。
“谢谢学长。”唐晓说。
她抬起头看向罗明，发现他竟然是一副略带惊讶的表情。
唐晓以为是自己的原因，忐忑问：“怎……怎么了？”
罗明唇角勾了勾，说：“没什么，只是很久都没有听过别人跟我说谢谢了。”
他双手拿着抽屉，放到之前抽屉的凹槽里，左腿轻轻一抬，抽屉就恢复到原位。
从小到大，很少有人跟罗明说谢谢。
拼了命的努力，考上国内首屈一指的明州大学研究生，是他作为一个家世不好，需要出人头地，给家人挣骄傲的穷学生应该做的。
即使他并不喜欢。
他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所获得知识比他人多，比别人优秀，照顾那些科研不精的人是应该做的。
渐渐的，他为别人做的这些，似乎变成了理应，而他自己似乎也接受了这些设定。
书上说，这叫“善良”，而他就变成了一个不愿意说话的行善者。
“罗学长有社交恐惧症吗？”唐晓忽然问。
“什么？”
“患有社交恐惧症的人对任何形式的社交，甚至连对人倾诉都会抱有一种焦虑心态，我看罗学长经常独来独往。”
“我没有，我只是……没什么话跟别人说。”
“有也没关系，”唐晓笑着说，“我也有，毕竟作为普通人，大家都一样。”
罗明看着唐晓，脑海里却出现了另一个声音。
“你跟别人不一样，你必须比别人闷头付出千倍百倍的努力！才能从这小山村里飞出去！才能光耀门楣！”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别人说“我们都一样”。
窗外阳光正好，照耀着实验楼下色彩灿烂的枫叶林，如同热烈的青春。
罗明说：“我今天要做转染实验，这一步骤比较重要，你要想看的话，记得拿纸和笔。”
他不知道怎么能表达自己，只会拿自己擅长的事情用心教给别人。
唐晓早就听说罗明做实验很厉害，但他做实验的时候从来都是拒绝任何人观摩，这次算得上是破天荒。
“好，谢谢学长。”
几个小时后，实验室众人看见罗明竟然肯带人做实验，一个个大跌眼镜。
“这小学妹可以啊……短短几天就打通了高冷男神的任督二脉？”
徐来站在细胞实验室的玻璃窗外，看着二人。
他知道，罗明就是这样，表面生人勿近，实际很容易对别人全心全意付出。
可这个世界，往往没那么美好。
这个世界，对那些过于优秀的人，是满怀恶意的。
5.抄袭
烟雾缭绕的实验组组长办公室。
呛人的烟味钻进鼻腔，罗明皱了皱眉。
三分钟前，组长把他叫进办公室，来了之后，就看着身材圆圆的组长抽了三分钟的烟。
“咳咳。”组长咳嗽了两声，把烟蒂扔进烟灰缸，辗灭。
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缓缓开口。
“小罗啊，你的能力咱们都是有目共睹的，但现在有个事情我得告诉你。”
“你现在即将出结果的这个实验，还是交给徐来吧。”
罗明不可置信，从椅子上站起来，问：“为什么？”
“这……你也知道这个实验结果的价值有多大，很多人穷其一生也许都难以遇到，”组长说，“另外，你更知道，徐来的父亲是咱们学校的徐教授，一把手。”
“不可能！”罗明有些激动，“徐来也不会答应的！”
组长又点了根烟，说：“不瞒你，这件事，是徐来亲自过来跟我说的。”
“徐来还说，他知道有关你实验的所有操作技术和资料。”
罗明愣在原地。
他的确没有对徐来设过什么防备，甚至前几天徐来问他电脑密码，他都告诉了徐来。
“小罗，这也算是你的疏忽，”组长吐出烟圈，“吃一堑长一智，我知道你委屈，但我还是要劝你把实验给他。”
“你没有桌面关系，一旦他们做出什么，我也帮不了你。”
“你是个人才，以后还会有很多这样的机会。”
……
组长后面说了什么，罗明没有听清。
他站在原地，然后转身朝实验室大步走去。
“砰！”
实验室的门被罗明猛地推开，砸在墙面发出的巨响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罗明走向试验台，抓住徐来胸前的衣服将他拎起来。
他一拳头打在徐来脸上，鲜红的血液瞬间从徐来嘴角流出来。
站在旁边的唐晓不清楚状况，但在看到血的那一刻，她的心猛然揪起来。
众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儿赶来拉架。
罗明面目狰狞，指着徐来大骂。
“徐来，你他妈对得起我吗！我什么没帮你！要抢我的实验？”
徐来却十分镇定的站在原地，默默擦掉嘴角的血迹，眼神平静。
“你在说什么？”
罗明的胸腔剧烈起伏，他怎么都不敢相信这话会从徐来嘴里说出来。
“各位，”徐来拉拉自己身上的衬衫，朗声道，“罗明论文涉嫌抄袭，官方调查证据确凿。”
徐来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在场的人均是惊愕。
罗明同样没想到徐来所说的话，两眼瞪大：“你胡说什么！”
徐来不慌不忙的拿出手机，打开一个网站，举起手机，说：“我是不是胡说，学校官网上已经给出通告，所有证据都在，大家可以自己去看。”
罗明抢过徐来的手机，很容易就找到了那篇关于他抄袭论文的通报批评。
上面从查重率到给出具体抄袭的原文都标示出来，一系列证据都指向罗明抄袭，没有一点漏洞。
“这怎么可能？”罗明双手紧握。
所有人都看向罗明，眼神鄙夷，有人窃窃私语：
“罗明……也会抄袭？”
“啧，那他之前那些论文……不会都是抄袭吧？”
“他不会这么傻吧？论文抄袭是大忌，更何况他是个刚崭露头角的小人物，无异于自寻死路啊。”
“这不可能，”罗明一字一句的说，“我没有抄袭。这篇论文我只负责其中一部分，被说抄袭的那部分不是我写的！”
“你有证据吗？或者说，你有证人吗？”
徐来的一句话，让罗明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头。
罗明看着所有人的脸，忽然冷静下来，明白了一切。
这篇论文中的一部分实验是他当时徐来求他帮自己做的，所以只在论文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挂上了罗明的名字。
可现在从通讯作者到挂名作者，所有人都在说抄袭部分是罗明做的实验……
就在刚刚，组长还在苦口婆心劝罗明把现在手上即将出结果的实验转给徐来。
罗明拒绝，转眼间就挂出了他抄袭的通告。
这是一场早有目的阴谋。
他不接受，那就毁了他。
唐晓看向罗明，他阴沉着脸，后槽牙紧咬，眼眶欲裂般盯着徐来。
“徐来，我把你当作我唯一的朋友……”
徐来义正言辞道：“我也把你当作我的朋友，而且也知道你的实力，但是做不出来可以大家一起想办法，不能打肿脸充胖子的抄袭啊，这样我们也没有办法帮你……”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复杂。
徐来是在统一战线：这个实验室有我们就够了，做不出来的实验我们可以商量，不需要罗明。
罗明脸色苍白。
他看着眼前的众人，感到窒息。
他觉得自己是泥潭中的一条鱼，无论如何挣扎都喝不到一口水，反而被塞了满嘴腥臭不堪的污泥。
罗明什么都没有了，甚至面临牢狱之灾和巨额赔款，他却无话可说。
徐来走近罗明，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还是先离开实验室吧，否则你将会被保安强制带出去。”
徐来用一种类似威胁的语气，说：“也不要想着报复我，我说的只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实情”。
罗明牙关紧闭，就在他再度想要朝徐来扑上去的时候，一群保安冲上楼将他架了出去。
他被扔在地上，每个人都用一种可耻的眼神看着他。
罗明从地上爬起来，行尸走肉般走回研究生公寓，坐在床沿，双眼空洞的望着漆黑的天花板。
“嗡嗡嗡”
是他的手机在响。
不用想，罗明也知道是他的家人。
他按下接听键，咒骂声劈头盖脸的扑上来。
“老罗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败类……丢死人了……”不绝于耳。
罗明摁断了电话。
他现在随便打开一个网站都能看到“明州大学研究生抄袭”的帖子。
他想把手机关机，却看到了唐晓的留言。
“罗学长，我在你们楼下……”
他走下楼。
原本坐在石凳上的唐晓立刻站起来看向罗明。
“学长，如果这是真……”
罗明眼神冰冷：“如果什么？你也觉得我是抄袭者是吗？”
唐晓哑然。
她不愿意相信，但所有的证据和证词都指向他。
“所以呢？所以在你眼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从第一次见我就开始说我是杀人犯！所以你觉得我抄袭很正常是吗！”
罗明眼眶通红。
“不……”唐晓想要解释。
“就因为我没有那么多人际关系，所以我就该把我一生热爱的事业拱手让人是吗！”
“就因为我不懂那么多桌面上的弯弯绕绕，所以我就活该被别人抢走所有是吗！”
“就因为我会做的比别人多，成功的机率比别人大，我就应该去把自己辛辛苦苦所得的成就送给别人是吗！”
他一口气说出来，好听的声音因为激动几度在破音的边缘徘徊，随着呜咽的寒风飘出去很远。
唐晓摇头，眼睛酸疼。
她看着罗明，说：“我相……”
“嘀——”
一旁经过的厢式货车喇叭声刺耳，把所有声音都盖了过去。
罗明看着她，忽然说：“唐晓，我蛮喜欢你的。”
唐晓愣在原地。
“你说我们一样……别和我一样。”
他说完，转身离开。
……
唐晓回到实验室，看到徐来接了个电话，然后脱下白大褂打算出去。
她脑袋里打了个激灵，问：“是罗学长吗？”
徐来看了看唐晓，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最后还是点头。
“他说找我谈谈。”
“你不能去！他正在气头上。”唐晓着急解释。
但徐来不为所动——他想去看看落水狗是什么样。
平时的罗明，兢兢业业，乐于助人，是所有人挂在嘴上的人才。
现在他想看看，被所有人踩在脚下的人才会是什么样子。
唐晓拽住徐来的衣角，说：“我跟你一起去。”
6.三马食槽
罗明站在天台边缘，望着远处市中心灿烂霓虹照亮的半边天，寒风吹起他的衣角。
天台门打开，唐晓警惕的看着罗明，手里尽量拉着徐来，提醒他小心。
罗明转身看向站在一起的二人，不由得咧嘴笑了一下，看上去却满是苦味干涩。
他回过神，冷静开口：“徐来，你为了要我的实验，真是花了不少功夫。”
唐晓心下微惊，看向徐来。
“没办法，”徐来没有必要再隐瞒下去，因为罗明即将被开除学籍，他深知罗明没有能力翻盘。
“毕竟机会难得，只是我没想到你那么容易相信别人。”
唐晓缓缓松开自己扯着他的手，那个阳光热情的学长不复存在，眼前的徐来如同地狱中的恶鬼。
徐来感觉到手腕上松开的手，转头看向唐晓。
“你当时还一直跟我说罗明有多好……你……”唐晓不可置信。
“我说的都是实话。”他说，“我跟别人也这样说，但你们没有一个真正相信我的话。”
“你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那个孤傲，对实验带有近乎完美的偏执，不近人情的罗明。”
“这世界对于优秀的人，并不友好。”
罗明向后退去，踩在天台的边缘，说：“所以你们拿一份文献伪造我抄袭，让我身败名裂，然后接手我的课题？”
“是。”
罗明像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笑起来。
与此同时，他整个人松散下来，清冷的眼神变得绝望无比。
他看着唐晓，眼眶微红，说：“唐晓，你原本是我的救赎。”
唐晓愣住。
“唐晓……你原本是我的救赎……”
她朝他猛地跑过去，被徐来一把抓住，抱在怀里。
罗明张开双臂，用那种绝望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她，然后闭上眼睛。
“唐晓，你说是我的灵魂找错了人，还是你救错了人？”
“不要！”她大吼，灼热的眼泪汹涌流出。
罗明在唐晓的尖叫声中整个人向后仰去。
“不！罗明！啊——”
唐晓整个人跪倒在地上，十指死死抠着水泥地，划出血道。
“是我……是我的错……是我救错了人！”她用手肘敲着水泥地，哭到不能自已。
天台边缘蓦然坐着一位身穿黑袍的男子。
“唉——”他看着眼前的一幕，叹了口气。
他说：“凡人，我早已将谜底告知，如此结局，汝愚钝。”
“三马食槽，与魏国危亡相关者乃司马一族，然，曹操杀马超父子，留司马，万变不离其宗，魏国亡。”
“徐来……徐来还活着……”唐晓不甘心的大吼。
男子又叹了一口气，说：“汝愚钝。”
狂风骤起，空气中凝结出无数水滴，在场的众人如同身处海底。
一男一女悬空站在天台边，男人的长发用玉簪盘起，肩头上扛着昏厥的罗明。
“我说你一个活了几千年的老东西，犯得着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装一二三？”敖彧边说边将罗明放到地上。
唐晓从地上爬起来朝罗明扑过去。
罗明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水团湿透，但好在并没有受到什么伤。
苏叶走向二人，说：“从一开始，你遇到的灵魂就是他，你为什么不相信他呢？“
“罗明的灵魂干净透彻才会有拯救的价值，所以能够在众多不可抗因素的干预下逃出来找那个能够拯救他的人。而徐来的灵魂已经犹如一滩烂泥……无可救药。”
“如果你能够陪伴罗明度过他最艰难的时期，按照他的脾气，不会害徐来。”
“罗明只是需要一个能够相信他的人。”
话音未落，罗明猛地咳出一口水，艰难睁开双眼。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罗明。”
唐晓握住他冰冷的手，泪珠一滴滴砸下来。
他伸出手，擦掉唐晓脸上的泪珠，说：“别哭……我原谅你……毕竟……你都见过我的灵魂了。”
苏叶被酸到牙疼，转头看到敖彧目光中瑟瑟发抖的徐来。
“小小年纪，成天不学好，想着走歪门邪道，”敖彧瘪嘴，看向苏叶，“你们人类都这样吗？”
“不是，”苏叶否认，指了指罗明和唐晓，说，“这不还有他们呢吗？”
唐晓扶着罗明，走向徐来。
徐来嘴唇翕动，想要开口跟罗明说些什么。
罗明挥手，示意他不再想听到任何形式的辩解。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小小的录音笔。
被好友诬陷抄袭，他暗地备好录音笔留证据，哑巴亏他可不吃。
徐来瞬间瞪大眼睛：“你！”
“我会把它交给官方，”罗明说，“我不知道这能否成为证据，但如果不能，我会将它交给大众。徐教授的一把手，也到时候了……”
徐来朝罗明的手扑上去，却被一阵风死死压倒在地上。
“罗明！”他挣扎着大吼，“我就是恨你，恨你为什么那么拼命！为什么在有了那么多成就之后还要那么拼命！”
两行泪从徐来的眼角流出来：“有你在，我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所有人都只会看你！”
“没有人能够抢走你应有的成就，”重山说，“但人的惰性最终会把你往其它路上引。”
夜幕深沉，天幕如同被泼满了浓稠的油漆，让人看不到光亮。
7.终
一个星期后，网络上传出一段有关明州大学教授之子公然陷害同学抄袭的录音，甚嚣尘上。
一个月后，教育部经调查，宣布明州大学著名生物学教授徐超革职，所有学术成就全部作废。
明州大学宣布全面整顿学风。
三年后，明州大学青年研究者罗明登上国际生物学术会议进行实验报告，成为国内最年轻的研究学者。
数年后，明州大学出来了一对“神雕侠侣”，夫妇二人在国际学术界名声大噪，传为佳话。
他们说，想要自己所梦想的东西，需要有不与草木同腐的勇气。（原标题：《古语师：最后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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