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个月时间,每天都有四五十台摄像机对着刘晓邑和其他7个人,录下他们在集体生活中的吃喝睡演,以及所有的纠结紧张激动。刘晓邑有点不适应。两个月后录完结束,刘晓邑回家吃饭,有点不适应,习惯性地四处找找,意识到是因为没有摄像机了。
2020年底,刘晓邑在去乌镇乌村录戏剧真人秀《戏剧新生活》时,不知道节目要做什么,不知道他要在其中做些什么,也不知道除了他之外,还有谁也要在其中做些什么。他懒得去琢磨,前一晚他们刚演完音乐剧《悟空》,累趴了。不只这前一晚,前两个月,他们都在排演《悟空》。他恍惚觉得去真人秀可以放松一下,两个月下来发现连觉都没怎么睡够,像是经历了一场高强度的集训,看上去他被抛回了一个职业的起点,回炉再造;但又不完全是起点,毕竟他已不是起点时的自己。
一段被扮演的现实
《戏剧新生活》是档真人秀,黄磊和赖声川召集的,“经费比较紧张,整体来讲是没有经费”,请来的8位戏剧人,“没有话题,没有流量,甚至没有颜值”,演小品的修睿成为节目的流量担当。住民宿改造的集体宿舍,还需缴纳每月月租2000元。2个月创作演出10部戏,经临时成立的戏剧评审委员会主席赖声川导演盖章认证才能公开演出。所有剧场场租、伙食费均从一万元启动基金及后来卖艺卖戏的盈利中出。
图片提供/《戏剧新生活》剧组
黄磊在节目一开始说过一句话:“你们将会看到一段被扮演的现实。这现实是被扮演的,但他无限接近于真实。这是戏剧人所处的现实。”真人秀,吃喝睡排练都在摄像机的拍摄中,摄像机对着人,多少让人下意识地作秀。摄像机对着不习惯,两个月下来习惯了,懒得装也懒得秀。两个月时间隐藏不了的事很多,例如克制不了的脾气和情绪,例如从开始看着还规整的集体宿舍,终于变成脏乱臭的男生宿舍。刘晓邑的铺位临着修睿,修睿睡觉呼声滔天,刘晓邑无处可逃,最后也习惯了。
正在打呼的修睿(左)与无处可逃的刘晓邑
刘晓邑擅长做木偶,把自己的工具房搬来了节目组里,大部分时间里,他愿意待在里面凿木偶,制作演出用的道具,被剧组尊称为“乌镇鲁班”。是不是鲁班不重要,重要的是待在这里可以“逃避生活”。某种程度上,无论制作道具还是制作戏剧,都是刘晓邑逃避现实的方式。
两个月10部戏是8个戏剧人都逃避不了的事。从一只不想生蛋想去看大海的小鸡卡梅拉的故事讲起,两个月下来,他们排演出了《养鸡场的故事》《倒影》《邂逅·似水》《一个绝望的人》《巴西》《李尔的马戏团》《心脏》《一座剧院》《关于23号星球》9部话剧,还有一台载歌载舞的联欢会。相对于平日里一两个月筹备期的戏剧产出,这是“超人的强度”,刘晓邑觉得简直可以入选吉尼斯世界纪录。
图片提供/《戏剧新生活》剧组
“无论什么创作,都是在有限空间、有限时间、有限金钱下做到最好就可以。我们也是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规定金钱下,做到一个极限。你无法说未来它还可以怎样,因为它已经结束了,你无法回头再来一次。在这个时间内做成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最主要的,这8个人都是好演员,再怎么样这个戏演得都不会差。”
刘晓邑喜欢自己在《一个绝望的人》中的演出,大段的台词,特别带劲,演完再换场演刘添祺的《巴西》。两个戏的台词,三天硬给背下来。同组的人常会嘲笑刘晓邑,普通话不够好,台词怎么说利索?实际上8个人里,演戏最多的是刘晓晔老师,,7000多场演出量;其次就是刘晓邑,1700多场演出。“我已经快10年没演了,但是三天时间还是能拿下台词。我台词最不好的人,居然台词都在我这里。原本我演的角色是刘晓晔老师的,他背不下来,就压我这里了。”
《戏剧新生活》最后的压轴大戏《关于23号星球》是刘晓邑导演的,场地就在民宿的院子里,自己打了灯光效果,动用了所有的戏剧人,为真人秀做了总结演出。《戏剧新生活》曲终人散时,安排所有人登上一艘沙船,船走得挺慢,最终应该会驶向大海。船上的一票戏剧人正像他们排演的第一部戏里想去看大海的小鸡卡梅拉们。
《戏剧新生活》8位戏剧人,左起修睿、刘晓邑、吴昊辰、刘晓晔、发起人黄磊、丁一滕、赵晓苏、吴彼、刘添祺
图片提供/《戏剧新生活》剧组
做戏剧能赚钱么?
“做戏剧能赚钱么?”是黄磊节目开头抛出的一个简单粗暴的母题,本身并没有太大意义,只是这档真人秀的引子,一切都生发自这个命题。《戏剧新生活》中有设置“卖惨”的环节,让戏剧人自己去操心场地、道具、票务,被网上很多人诟病。什么年代了,票务一上线,有什么必要让戏剧人自己跑在大街上,苦口婆心拉客卖票?在大众眼里知名度约等于0的戏剧人,只有苦口婆心这一招了。“几十块钱,就是一杯奶茶钱,奶茶喝进去,上一趟厕所就没了;可是一场戏剧半个小时,是一辈子的精神财富……”
场地、道具、大街上拉票,刘晓邑全都干过,“我觉得自己卖票特别好,你作为一个从业者,多有纪念意义。我们以前做《怪物》都时候就是这么干的。在北大校园里,拿着传单分发介绍招揽观众。你自己卖才知道销售的不容易。像在爱丁堡戏剧节,小戏全都是自己卖,这是戏剧人最古老的方式,就是你上街卖艺、卖票。后来演出量大了,才衍生出了票务部门。演员是戏剧最核心的东西,可以干所有活,可以没有导演,没有制作人,没有编剧,演员只要有一个人站在马路上,就可以开始赚钱。”
刘晓邑在给演员们排练,图片提供/《悟空》剧组
节目里有一集,主创们面临经济危机,眼看要吃不上饭了,一致商议决定两天内每天10场戏,用现成的两部乌镇戏剧节得奖作品《鸡兔同笼》《出山》(静止),去赚取他们的生活费。刘晓邑扫街去商户拉赞助,拉到一个卖包店的1000块钱赞助。两天下来一算账,票款加赞助,扣除场租,略有几百盈余。算赚到钱了,众人燃起生存希望时,一个电话打过来,包店大姐质问:“每场戏都看下来,没有一场给我们做了广告。”演员们如梦初醒,演戏时过于投入,忘记了赚钱,没有尽到乙方职责,赞助费全额被退回。两天20场戏演下来,这笔买卖还是赔了。旁观者看着未免有些心酸,同时能知道,剧场场租在这其中占了多大比例,演员可以只拿饭钱,道具可以捡现成的自己做,唯独场租是一项砍不动的成本。
黄磊在节目里曾经承诺,如果这些人做出10部戏,获得赖导的10个认证章,就会得到乌镇一座剧场一年的使用权。剧场之于戏剧人的重要性,相当于水之于鱼。“剧场还是非常依靠技术,一般晚上演出要做舞台,要有声效、光源,剧场的高额成本全国范围内很普遍,我们国家的剧场是全世界场租最高的。”
“主要是大剧场太多了,成本就是很大,电费确实贵。小剧场又太缺,其实没有什么成本,几个人就可以管理,有一个生态最底层的标配。现在中国就是这底层的小剧场太少了,给艺术家创作的机会太少。”
音乐剧《悟空》剧照,摄影/王琪舒,图片提供/《悟空》剧组
刘晓邑三年前就开始做手提箱戏剧,所有的话剧布景放在一个手提箱里,一组三个人,体量轻巧。手提箱可以在路边演,可以在博物馆、美术馆、酒吧,几乎是任何非剧场空间。缺少了灯光、音效这些技术手段辅助,会带来一些挑战,刘晓邑要根据固定的环境做设计,考验的是设计功力,并不能完全随心所欲。
“手提箱戏剧一年能演200多场。”
但无论如何,因为现实所迫,中国戏剧从业人员并不多,原创戏剧生产量还是很少,英国一个剧院一年就能孵化3000个项目,“3000个,多可怕!”刘晓邑说,“中国地大物博,应该多建剧场,多建小剧场。看戏不是生活的必需品,但是是学习的一个必修课。戏剧能让你在剧场里观察自己的生活,因为你不能自己观察自己。”
上海不错,成都更好,北京天天找你赠票
疫情开始后,刘晓邑把北京自己的团队从沙河搬到了延庆,租的场子,院子更大,环境更好。自己在给上海剧伙音乐打工,做音乐剧导演。“上海的市场特别好,好太多了。上海有买票的习惯,北京天天找你赠票。”
原创华语音乐剧《悟空》剧照,剧伙音乐&上玺文化出品制作,对大闹天宫这一经典故事进行了颠覆性解构。图片摄影/司阳 ,图片提供/《悟空》剧组
在去《戏剧新生活》之前,《悟空》开始巡演,刚演完一轮,《戏剧新生活》之后,刘晓邑开始了另一部原创音乐剧《南唐后主》的筹备,演出在10月,定在南京。
在以前做触感实验室时,刘晓邑喜欢把戏先放二三线城市巡演,低成本运营一圈,打磨完再去一线城市演出。他对成都这个城市好感倍增,这是个能吃辣的、爱玩的、活泼可爱的城市,一切都还没有定型,一切都愿意尝试。“成都非常好,而且这种好是惊人的,所有的戏在成都都卖爆。成都的市场有几个剧场在做,是继北京、上海之后最早开始做戏剧市场的,2010年、2011年就开始做,运营得非常好。自己有自己的孵化器,有自己的亲子剧场、民营小剧场,有自己的公司自己生产剧目,解决了最根本的问题,不用再从北京上海邀请演出。”
刘晓邑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上海,上海音乐剧市场的火爆让他和剧组不得不来北京为《南唐后主》招募演员弥补上海人手的不足,周六一下午几十个演员面试过,晚上再回上海。掐指一算,真的有两三年没有过休息日了。
刘晓邑说:《悟空》是我35岁以前最好的作品,35岁以后我最好的作品是《南唐后主》。
出品方:剧伙音乐&上玺文化;图片提供/《南唐后主》剧组
艺术商业编辑部
采访、文:刘向林
编辑:xuxu、Lynn
图片提供:刘晓邑、剧伙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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