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木兰良朝,一个阅读写字爱好者。今天说说头发的故事。期待您的关注和点赞。
目下,网上流行不用洗发水,就用清水或洗洁精洗头发。大家的论据是,过去用碱水甚至洗衣粉洗头发,姑娘们几乎人人有两根又粗又黑的大辫子。现在洗发水名目繁多,价格昂贵,秃子和白发却比比皆是。
人到中年,常有人夸我没有一根白头发,我会马上说:“可是我秃头了呀。”
现在的年轻人已经开始早早研究生发、护发和染发了,我们中老年人咋个能不白不秃呢。想想我们也曾青春年少,有过折腾那一头小黑瀑布的随心所欲和自由自在啊。
我记得一个叫胡彩华的初中同学,虽然我们只同学不到一年。不是因为我们关系有多好,她多有特点,实在是因为当年梳怪发型的事,令我记忆深刻,永生难忘。
那时我们都梳短发(当时叫运动头)、两只羊角辫(叫抓抓儿)或两条辫子,这是官方公认的女生发型,绝无第四种可能。那是一个审美感觉贫乏和受压制的年代,学校对衣服发型要求之严格,穿喇叭裤要被剪开,短发长了不梳起来就会被教导处批评。至于烫头染发,那简直是天方夜谭,胆敢尝试就是不要你的小命儿了。
早在小学时,母亲就给我梳一条长马尾,然后把一只粉红色大蝴蝶结系在额发上,我顶着蝴蝶结在路上走,回头看我的人很多。我不在乎被看,只在乎自己高兴。于是我的同学们也有样学样,要求她们的妈妈也给自己系一只大蝴蝶结。万万没想到,升入中学,条条框框的限制反而增多了。
某天下课,坐在我后桌的胡彩华对我说:“木兰,咱们老这么梳头真没意思。下周一,说好了,咱们都梳一个辫儿。”
我兴奋地点头。她又叫来了她后桌的陈宁雨,陈宁雨是我们班的小公主,长得美,穿得漂亮,她也举双手赞成。放学时,胡彩华叮嘱我们俩:“你俩千万别忘了。”
我说:“放心吧,忘了写作业也不能忘了梳一个辫儿!”
周一早上,我们三个人,齐刷刷梳了一根马尾辫坐在座位上。那是一个春天的早晨,校园里比我们年纪都大的生长了几十年的杏花都开了,虬劲的枝头绽放着娇艳的花朵,花影映在窗外,人在教室里也心情愉悦。
那天班上同学都显得很兴奋,有一种不易察觉的骚动。而一整天,我们三个人都很高兴,下课时也同进同出,仿佛正在练习比翼齐飞。
其他女生见了,都要约起来:“明天咱们也那样梳吧!”
也有女生说:“她们三个头发好,又黑又亮的,咱这黄不拉叽的头发不知难看不?”更多的女生说:“管它呢,先梳起来。”
花朵般的女生们,想象着第二天全班同学梳马尾辫的情景,胡彩华和陈宁雨就对着我得意地笑,她们都长得白净秀气,梳马尾辫是真好看。
没想到,这个计划还没付诸行动就破产了。
下午自习课时,教导主任刘大胡子踱着方步,走进教室来巡视。刘大胡子是我父母的好友,每年正月初五我父母都会请他来我们家吃饭,每次见了我都不无满意地问:“听说这次考试你又是第一?”每次我只点一下头,心里却说:“一个普通中学,又不是重点,第一有啥好说的?”
刘大胡子目光炯炯地在教室里走了一圈后,一个大步跨上了讲台,把黑板擦狠狠地拍在讲台上,像县官升堂拍惊堂木,惊起一股粉笔灰的白烟儿。他一开口,声若洪钟,嗓门特别大:“你们一年一班怎么回事儿?”
站在前面的班主任老师也一惊,和全班同学都抬起头来看他。他又拍一下惊堂木道:“看看你们班这一排女生,竟然都堂而皇之地梳起了怪发型!还一长串儿都梳,你们串糖葫芦呢?我们学校都强调多少遍了,不能穿奇装异服梳怪发型!你们这是串通好了呀!”
胡彩华、陈宁雨和我听了,都红了脸,使劲低头,仿佛犯了十恶不赦的大错。
刘大胡子继续咆哮:“尤其是你!”他的手指向我:“还学习委员“三好”学生呢,你说是不是你带的头儿?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倒梳上怪发型了!像个马尾巴似的,有什么好看?跟街上的女流氓似的。你期中考试考了第一名,这梳怪发型也想当第一名吗?明天全把头发给我梳回来!不然流动红旗你们班别想得了!”
班主任老师在一边溜缝儿:“梳这头真不好看,我早就说过。你们可别再梳了。艰苦朴素你们都忘了么?抓紧都梳回来!”
刘大胡子走后,班主任又长篇大论口若悬河地说了一大通道理。一向被老师视为好学生的我,在全班同学面前第一次遭受如此严厉的批评,羞愧、委屈顿时占据了我的内心。我一直专心看课桌上的木纹理,觉得那其中藏着我当时还不能参透的什么秘密。那天我上学时有多兴奋,放学时就有多沮丧。
从此,女生们再也没了梳“怪发型”的心思。我们的最美好很短命,仅仅持续了一天的时间就被生生扼杀。
不久,胡彩华转学走了。我们毕业离开的那个月,那些美到极致的杏树就因为让给重点高中建新教学楼而被砍伐殆尽,校园里再也没有参天大树和林荫大道了。
三十多年的光阴过去,人到中年的这一代人,在怀旧情绪激励下,积极组织搞同学会。但是我们同学会绝不会去学校旧地重游,因为读书时的旧址早已面目全非,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到要保护和传承一所学校的过去。
同学会前,我去理发店,要求小帅哥理发师把头发给我剪短。他一边剪一边犹豫:“这么好的发质,这么长的头发,姐你真的要剪?”
我毫不犹豫:“真的要剪!”看他下剪子小心翼翼,我就再鼓励他:“剪得再短一些!”
正月里是淡季,只有我一个顾客。我虽然有舅舅,但他们都开明,才不在乎正月里外甥女剪不剪头发。店里破例没有放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其他几个理发师都闲坐着,昏昏欲睡。给我理发的这个小帅哥就有足够的时间在我每一根头发上花费心思。
最后剪成了中长碎发,因为发质柔软,由长的直发变成了微卷的碎发。理发师有些忑忐地道:“这样子行么?”
我甩甩头发,感觉极轻松,告诉他这就是我想要的。小帅哥又建议我做个护发,说护理后头发会更好。
我说我的头发是野生的,不烫,不染,不护理,一年也只剪这一次,因为头发后面自己够不到。我自己会卷发,会打理。今年物价上涨,城里理发据说都三十元起了。稍稍高端一点的店,最简单的洗剪吹,没有一百元出不来店门。我一个朋友被忽悠做了一套一千九百八十元的护发和造型,在我看来,她头上仿佛顶了个大筐。而这大筐经年护理还是不断生出白发来——最美好的正在远去,我们能做主的时候究竟不多。
此刻,我的头发是获得充分自由的头发了,不再有人来干涉,却错过了梳怪发型的美好时光,而且势必变作再也折腾不起的枯草在风中凌乱。现在,就算我们有钱有闲可以尽兴折腾,又白又秃的头发还有啥可折腾的资本呢?嗯?
刘大胡子人早已作古了,当年的事儿也许只有我还耿耿于怀。忽然想起我们地理学院的几个学生,家亮、铭阳和大曹阳。
因为头发染过烫过折腾过,他们仨被其他同学嘲笑仿佛头顶祥云和鸟巢,我便干涉人家,说头发太乱太黄。他们听话,把头发全都打理成利落黑发,令我得意非凡。而且马上有女生惊呼:“哎呀,以前真没看出来他们都是帅哥哎!”家亮因此被音乐学院一个女生穷追不舍,送他一本自己写了整整两个月洋洋两万多字的恋爱日志。
但愿他们是真心这样做,而不是迫于我偏执的审美。N年前的悲剧我可不要重演。
听说本市最有名的吉祥如意馄饨连锁店是胡彩华开的,但同学会她没来,我一直没见过她。不久前,我搬家到一个新的小区,在小区门卫室看到快递盒子上有胡彩华的名字,不知是不是同一个人。听说陈宁雨在加拿大温哥华定居,事业有成,家庭美满,有两个可爱的混血双胞胎儿女。
我不确定她们两人记不记得当年怪发型事件,但是很想告诉她们,面对权威,有时我们不得不选择妥协,但一天的美好也是美好,我怀念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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