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少鹏,现任江苏公安文联主席,全国公安文联理事,江苏省作协、书协会员。
从前的云龙山
徐州城南有座山,名叫“云龙山”,山上有座庙,刹号“兴化寺”,庙里有尊佛,敬称“三丈佛”……云龙山有故事,故事是从前的故事。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是唐代彭城人刘禹锡《陋室铭》文中的名句;“云龙山下试春衣”是宋人苏轼任徐州太守时吟诵的诗句;“乱山回合云龙”是元人萨都剌所填《木兰花慢•彭城怀古》中的词句。上溯下延,古往今来,迁客骚人,多会于此,或吟咏、或撰文、或泼墨、或摩崖,总会给云龙山留下些什么,久而久之,把这座海拔仅142米不高的山,打造成了徐州的文化坐标而声名远播。
“九峰逶迤紧相连,状似神龙欲飞天。我家就在山下住,睁眼见山景,抬腿就上山,相看两不厌,只有云龙山。”这是一首将古诗和现代歌词生拉硬扯、拼凑而成的“四不象”顺口溜,今天读来颇感滑稽;但却是我少年学诗时极其认真的“作品”,彼时还以此在同学中炫耀,俨然以“诗人”自居,这也是我以云龙山为背景最初的文字记忆。
记忆之于人生是极重要的。它将人所经历的事物识记、再认和重现,仿佛影视剪辑师,把抽象无序的“碎片化”生活镜头,转变为形象有序的“素材版”内容结构,把漫漫人生长河中那些锦瑟年华、流金岁月,乃至艰难时日、忧患瞬间记录下来,循着情节展开,剪裁编缉成“完整版”的人生故事片或纪录片。
记忆是有色彩的,它反映出人的性格和人生境遇,相对而言,记忆中充滿五颜六色为最好;能常常回味记忆里的颜色,生活会平添许多乐趣。云龙山是多姿多彩的,它在我的记忆里是色彩斑斓、值得回味的。那么,我们就按“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颜色排序,打开记忆的闸门,讲起从前的故事吧。
红色印迹的云龙山。“毛主席登过云龙山!”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少年之家写作班的辅导老师带领我们到云龙山采风,给大家讲了毛主席登临云龙山的故事:1952年10月29日上午,毛主席在省市党政军领导同志陪同下,步履稳健地上了山。对着山上的文化遗存和名胜古迹,用他那渊博的文史才学,对随行者进行了考问和点评;尤其是对乾隆当年恶评徐州是“穷山恶水、泼妇刁民”的谬论,嗤之以鼻。以他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的视角和胸怀,号召大家:“那是对劳动人民的侮辱,群众是真正的英雄!发动群众,依靠群众,穷山可以变成富山,恶水可以变成好水。要动员大家上山栽树,一定要改变徐州童山的面貌。”时隔多年,老师当时激动讲述的神情,依稀仍在眼前。及至后来,阅读相关史料得知:1936年,毛主席对美国记者斯诺说:“三国时有名的徐州城墙,历史上也有盛名的南京城墙,我都环绕过一次”。1957年3月19日,毛主席第五次视察徐州后,在火车上激情难抑,用铅笔为随行秘书默写了萨都剌的彭城怀古词。从1951年到1965年不到15年的时间里,毛主席先后7次来徐州视察、调查研究,情系这片古老的土地,留下了一代伟人深深的足迹。
再说与之有关的淮海战役。1948年11月至翌年1月,中国人民解放军以徐州为中心展开的声势浩大的淮海战役,奠定了解放全中国的胜利基础;云龙山上至今还留有当年鏖战时构筑的碉堡工事。为纪念战役中牺牲的3万多名英烈,1959年经国务院批准,建造由毛主席亲笔题名的“淮海战役烈士纪念塔”。最初选址也是在云龙山,后因故迁至毗连的凤凰山麓,当时勘探的基坑仍在。1965年淮塔建成前,清明祭扫先烈活动,主要集中在坐落于云龙山首节北半坡,战役中牺牲的英雄团长佘锜义烈士墓园。记得是在1963年的清明节,我和十几位同学被批准加入少年先锋队,在烈士墓前庄严宣誓:“为共产主义事业贡献力量,时刻准备着!”系上红领巾的那一刻,牢牢记住了“红领巾是红旗的一角,是烈士们鲜血染红的”深刻含义。从此,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传承“红色基因”,坚定信念,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绿意盎然的云龙山。儿时记忆中的山景,仅在山顶放鹤亭周边有数棵虬枝盘曲的古树,坡上坡下稀疏地生长着些许灌木,确是一片“童山”的模样。自从有着“青山着意化为桥”诗人情怀的毛主席,在云龙山发出“栽树”号召后,徐州军民群起响应,每年植树季节,大家箪食壶浆、挥铲抡镐,广种林木。这也是学生们最乐意参加的活动,在老师的带领下,打着“星星火炬”的队旗,来到云龙山上分工劳作,刨坑、栽苗、培土、浇水,挥汗如雨,乐此不疲。记得四年级植树劳动后,老师布置每人写一篇《植树有感》的作文,我根据劳动的切身感受完成了作业,得到了后来成为全国小学语文界翘楚的于永正老师的赞许,在全年级宣读交流。从而,产生了文学兴趣并受益良多。
前不久回徐小住,正逢云龙山庙会,朋友热邀一同上山凑个热闹,踏访民俗乐事。跟随熙熙攘攘的人群,沿山路拾级而上,在林木掩映、莺莺鸟语中,不知不觉登上了山顶。举目四顾,毛主席诗意中“郁郁葱葱、风景这边独好”的景象,展现在眼前。如今的徐州,“童山”衰景早已不再,2012年荣膺“国家森林城市”。回首向山下望去,脑海里浮现出当年参加义务植树的场景,只是生长出的那一抹青绿,早已融进满山苍翠之中了。
青涩记忆的云龙山。我的年少时光是在特殊年代度过的,本当在校读书的年纪,却因遭逢时艰而无学可上,只得自寻乐趣、蹉跎光阴。凑巧的是我居住的大院里有市京剧团的宿舍,几个年龄相仿的“梨园子弟”,在父母的口传心授中得到“真传”,经常聚在一起学演当时流行的现代京剧“样板戏”。为提高技艺,相约去云龙山“开蒙吊嗓”。于是,每日清晨到“半山亭”,迎着晨曦、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吚吚呀呀”煞有介事地吊起嗓来。时日久了,陆续结识了一批京剧爱好者,其中不光有练唱的,还有学练京胡、板鼓的,“生旦净末丑”行当齐全,后来竟能排演折子戏了。记得当时还自作“定场诗”,模仿苏轼诗句,字正腔圆地“念白”:“清晨走上黄茅冈,滿冈乱石如群羊。定神运气来吊嗓,漫山皆闻沙家浜。”在那个文化禁锢的年代,传统戏剧是绝对噤声的;“票友”们自有门道,不惜重金买来单卡录放的“砖头机”和空白磁带,私下里转录学唱传统京剧经典唱段,谓之“偷艺”。博大精深的京剧艺术,往往一出戏就是一个历史故事,一段唱就说明一番处世道理;千百年来,中国社会就是以戏剧形式来教化民众的。在这种特定的环境氛围中,学到的京剧知识则更使人印象深刻、经久不忘。后来,有多位学艺专精的爱好者走上了专业道路,成了市京剧团的名角、“台柱子”。即使像我这样杂而不专的爱好者,也成了“老票友”,培养了高雅情趣、丰富了生活内容。
“大士岩”院内是我们习武的好所在。有尚武之风的徐州,武术爱好者众多,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却被视为“歪门邪道”,不能名正言顺地传习。俗话说:越是被封锁的东西,便越显得神秘。处于懵懂初开、探秘猎奇心理最旺盛时期的青少年,习武的热情是压抑不住的。于是,隔三差五来到据说经常有拳师出现的“大士岩”观音寺,寻遇“武林高手”。功夫不负有心人,假以时日结交了一群武术爱好者,“好汉不问出处”,大家相识相知、亦师亦友,切蹉拳技、启迪武德,培养了“有情义,有涵养,有血性,有担当”的任侠精神。此次赶庙会,我特意从“五十三参”登阶而上,回想当年开练前热身运动的情形。
湖光碧映的云龙山。当今的云龙风景区青山绿水、山水相依的湖光山色、旖旎风光,不仅仅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更是徐州军民几十年来艰苦奋斗,矢志不渝,改山换水的精神写照和劳动成果。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每年枯水季节全市军民齐上阵,工地上红旗招展、夯声鼎沸、肩挑车载,一派繁忙景象。当年还是初小生的我们也参与其中,老师驾着运土车,同学们拉着纤绳,你追我赶,忙的不亦乐乎。歇工的哨声响了,有几个同学发现一片洼塘里有小鱼在游动,赶紧跑来向老师报告,在老师的带领下大家分工合作,挖泥垒堰、开沟放水,不一会儿水落鱼出,捕捉到十几斤小杂鱼,送到工地临时食堂,熬制了一大锅鱼汤,给本工区的人们增添了一道美味,工地指挥部给予了广播表扬。我们既经受了劳动锻炼,又享受了劳动的快乐,幼小的心灵得到滋养,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近年来,徐州经济迅猛发展,生态环境日新月异,“南秀北雄”的城市风貌令人称道。作为离乡的游子,我觉得无论从哪个视角看徐州,总是要先望得见蜿蜒挺秀的云龙山,看得到碧波千顷的云龙湖,方能记得住乡愁、忘不了家园。今年春节回乡过年,初一早晨来到湖边,面对近水碧波、晀望远山如黛,不禁触景生情,吟诗抒怀:“烟笼石狗湖水清,雾锁云龙山势雄。孜矻敬恭桑梓地,魂牵梦绕是彭城。”
注:云龙山原名石佛山,云龙湖原名石狗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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