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金庸小说《笑傲江湖》中的少林掌门方证大师,一般大家的脑海中都会浮现出一个慈祥和蔼,与世无争的得道高僧形象。
但《笑傲江湖》里那个江湖,毕竟是以尔虞我诈的阴谋诡计为主的江湖。
少林派作为坐名门正派头把交椅的第一大派,正教中人的“扛把子”中的“扛把子”的方证大师,如果他仅仅靠慈眉善目,白菜豆腐那一套,肯定是无法在那个江湖上立足的。
尽管从心理上来说,大家都更加喜欢好人打败坏人,英雄消灭流氓的故事桥段。
但《笑傲江湖》却很明显不是在讲这样一个故事;恰好相反,在这个故事里,谁最天真谁先死,盟友偏爱背后捅刀子。
在这个阴谋与野心齐飞,处处波谲云诡的江湖上,真正慈眉善目,白菜豆腐的忠厚长者,恐怕只能活在“楔子”里。
方证大师能在那样的江湖坐稳那样的位置,他就有不止两三把的刷子。
事实上无论是阴谋还是阳谋,方证都堪称是真正的“大师”。
大家都知道东方不败是“武功天下第一”,却很少有人知道方证大师是“谋略天下第一”。
与躲在花园里冒充“家庭主妇”的东方不败和杨莲亭相比,配合无间,进退的方证方生师兄弟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一个门派两种态度
稍微细心一点的朋友们都会发现,身为名门正派首领的少林派,在对魔教的态度上是非常奇特而矛盾的。
任盈盈麾下的旁门左道们在收到自己有了“准圣姑爷”的消息之后十分兴奋。
不动脑子的在少林派的眼皮子底下,五霸岗上为“准圣姑爷”令狐冲搞了个大party。
少林俗家弟子辛国梓和易国梁听说之后勃然大怒,两个人带着一个昆仑派的“访问学者”谭迪人,就敢去五霸岗上“除妖驱魔”。
需要注意的是,辛国梓和易国良在少林派的地位不是很高,都仅仅是“俗家弟子”而已。他们对魔教的态度却跟五岳剑派的人差不多:不服就干,干死完蛋。
但有意思的是,少林派高层的态度却与他们截然相反。
易国梓和辛国梁在五霸岗上吃了令狐冲的亏以后,反应跟几乎所有的“临时工”一样,立刻跑回去找“领导”来为自己出头。
但他们的“领导”方生处理此事的方式,却非常耐人寻味;他从一出场就摆明了要息事宁人,连任盈盈的面都没见着,就想跟令狐冲“交个朋友”,然后就急着走人,明显不愿意多事。
但“临时工”们最大的缺点,就是总不能领会领导的指示精神,就坡从来不知道下驴,打蛇从来不愿意去随棍。
易国梓不但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反而因为觉得有师叔撑腰,就更加张狂的主动去招惹任盈盈。
结果任盈盈明显不是令狐冲,压根儿就没打算给他留“叫家长”的机会,直接一剑削了他的脑袋。
而方生看到易国梓丧命之后,第一反应竟然是:
方生双手一张,僧袍肥大的衣袖伸展开来,一股柔和的劲风将三人一齐挡住,向着灌木丛朗声说道:“是黑木崖哪一位道兄在此?”但见数百株灌木中一无动静,更无半点声息。方生又道:“敝派跟黑木崖素无纠葛,道兄何以对敝派易师侄骤施毒手?”
黑木崖的“道兄”。
“敝派跟黑木崖素无纠葛”。
方生大师这一段脱口而出的话,无疑暴露了少林派高层对江湖所谓“正邪不两立”的说法,其实从来都没有当真过。
所谓“除妖驱魔”,只不过是易国梓辛国良之辈的一厢情愿罢了。
少林派的高层们其实是竭力避免与魔教发生冲突的。
甚至后来任盈盈当着方生大师的面,辣手无情的杀了少林派一名僧人,三名俗家弟子。
方生也一直没有对她下杀手,方生大师受挫于令狐冲之手以后,他甚至连尸体都不收的回了少林。
照理说少林派在自己的地头上吃这么大亏,即使是看在风清扬的面子上不追究令狐冲的责任,但下手杀人的任盈盈总得有个交代吧?
可令狐冲和任盈盈都受伤的那段时间,他们两个人就在少林派附近游荡,但少林派却从来没有再派人找过他们。
四条人命。
虽然三个是“临时工”,但觉月和尚却是有“编制”的“正式工”不说,身为少林派的第一代高手方生,连对方是黑木崖上的哪一位都不清楚,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扎一剑,合适吗?
很明显太不不合适了!
不过事儿是死的,人是活的。
方生大师有办法让它变得的“合适”……
大师级的操作
其实方生大师在跟任盈盈动手的时候,十有八九就已经知道了任盈盈的身份了。
这并不难猜;黑木崖上的高手,十八九岁的年纪,有在少林派的地头上明目张胆的杀人的魄力,再加上身边是突然被旁门左道热捧的令狐冲。
以少林派的情报系统,以方生大师对黑木崖人事结构的了解,本就不难猜出任盈盈的真实身份。
所以他才在看到任盈盈的第一眼开始,就非常克制。
亲眼见到她接连杀了三个师侄之后,才被逼无奈动兵刃。
而且方生大师盛怒之下,对任盈盈的要求也不过是“跟我回去见方丈”。
他反复强调的一件事,就是“老衲不敢自专”。
以方生少林掌门的师弟的身份,其实江湖上早已经没有多少事情能让他“不敢自专”了。
他猜到了任盈盈的身份,也知道杀了这个“小太妹”意味着什么。
所以,他才“不敢自专”,凡事一切都留有余地。
卷土重来,秋后算账的余地!
方生大师在离开令狐冲和任盈盈之前,易国梓辛国良等人的尸首他一个也没动。
他给出的说法是:
“四具臭皮囊,葬也罢,不葬也罢,离此尘世,一了百了。”
呵呵!
既然看的这么开,刚开始只不过是一具“臭皮囊”被人揍了,他又为了什么才带着人下山找令狐冲的?
一开始就“一了百了”不就完了?也不至于搭上本不相干的觉月和黄国柏两条人命了!
事实情况是方生只是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处理任盈盈,只好先把尸体留下,自己回山请示师兄方证该怎么处理。
如果方证觉得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定要追究任盈盈和令狐冲的责任,那么这四具尸体就是摆在眼前的证据。
反正方生本来就已经受伤了,少林派下一波派出来的人肯定不会有他自己。
在那时候他跟令狐冲达成的所有共识,都会因为他不在场而不值一提。
如果方证跟他想的一样,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么他也早就给令狐冲和任盈盈下好了套:
只是你身上所受的内伤十分怪异,非药石可治,须当修习高深内功,方能保命。依老衲之见,你随我去少林寺,由老衲恳求掌门师兄,将少林派至高无上的内功心法相授,当能疗你内伤。”
令狐冲的伤只有少林派的内功心法能治。任盈盈和令狐冲这一对儿年龄微妙的孤男寡女,互相之间还拼死维护。
虽然令狐冲有点搞不清楚局面,但方生虽然是个和尚,毕竟也有那么大一把年纪了,对任盈盈是什么心思,怎么着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只要他手里捏着令狐冲的命,就等于捏着任盈盈的“小心肝儿”。
任盈盈既然已经做到愿意为了令狐冲拼命,那她就不可能做到看着令狐冲因内伤而死。
不管方证是想打还是想和,方生都已经为掌门师兄做好了铺垫。
方生这一番“攻守兼备”的“操作”,在整个江湖之中除了恒山定闲,已经很少有人能做的如此面面俱到了。
可是,方生的工作做的再到位,也只是“敲边鼓”的准备工作。
是打是和的决定,还是只能由掌门方证大师去做。
大师级的智慧
古语有云: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尽管文艺作品中一直喜欢把“大将”们塑造成足智多谋,刚猛无俦的伟岸形象。
但实际上无论古今中外,所谓“大将”的基本素质从来不是“足智多谋”。而是耐心的倾听,仔细的考量,冷静的做出决定。
“足智多谋”是谋士们的事情。
“刚猛无俦”是战士们的事情。
而大将军们的职责,是从谋士们七嘴八舌的建议中选出最优质的方案。
结合实际情况,在战与和,攻与守,退与进之间做出正确的选择。
而方证大师无疑是一个优秀的“大将”。
他在接到师弟方生的汇报之后,充分肯定了方生大师的方案。
而且在处理任盈盈事件的态度上,却比方生还要高明!
在任盈盈如方生所料的带着令狐冲来到少林,提出“以命换命”的方案的时候,方证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可他对任盈盈的惩罚,却不是要了任盈盈的命,而是把她软禁在少林后山念经拜佛。
在《笑傲江湖》的江湖上,莽夫们个个迷信于肉体消灭自己的敌人。
但是他们却都忘记了:爽快的杀死一个敌人的同时,也意味着自己又多了至少两个不共戴天的新仇人。
杀戮从来都只能带来仇恨,让自己的道路越走越窄。
让敌人不自觉的相信自己相信的,敬畏自己敬畏的,转变敌人的思想,让他们接受自己的观念——也就是传说中的“洗脑”,才是制霸江湖的不二法门!
方证大师不过是对任盈盈“封闭洗脑”几个月的时间,就让任盈盈从此对少林派心生敬仰,不愿意再对少林口出狂言。
以任盈盈的身份地位,她对少林派态度的转变,势必会带动一大批魔教中人对少林派态度的转变。
杀一人,死去的人也不能复生,反而要再得罪几千人。
“洗脑”一个人却能获得几千人几万人的敬重。
这中间巨大的差异,其实只在于方证大师的一念之间!
方证大师无疑早已看透了那个江湖,如何维护少林派江湖第一大派的霸主地位,他心里也十分清楚。
魔教中人虽然凶狠,但能够威胁到少林派江湖地位的却从来不是他们。
因为他们太蛮横,太霸道,以至于在整个江湖上留下太多的仇人。
正所谓所谓“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就魔教这群整天呜呜渣渣的愣头青,就是给他们“江湖第一大派”的地位,他们也根本没那个能力守的住。
少林派真正的威胁,正是在自己的“卧榻之侧”,却又不肯老实“安睡”的嵩山派和左冷禅!
嵩山派本就是“名门正派”的一员,掌门人左冷禅更是惊才绝艳,武功高强还善于拉拢人心,招降纳叛。
嵩山派与少林不但同在一个阵营,甚至地盘和势力范围都同在嵩山。
一旦左冷禅坐大,不管他打不打魔教,对少林派来说都是一个可忽视的挑战和威胁。
面对这样的情况,方证大师又是怎么处理的?
大师的终极奥义
嵩山派不是魔教,左冷禅也不是东方不败。
而且恰好相反:从全体“名门正派”利益的角度来看,五岳剑派合而为一,无疑能够提高剿灭魔教的可能性,切实壮大了“名门正派”阵营的实力。
左冷禅如果有能力剿灭魔教这个饱受江湖诟病的邪恶组织,那么由他引领江湖又有什么不可以?
还是武当冲虚道长说的直白:
左冷禅若能灭了魔教,在武林中已是唯我独尊之势,再要吞并武当,收拾少林,也未始不能。干办这些大事,那也不是全凭武功。”
坐整个江湖“名门正派”头把交椅和二把交椅的少林和武当,其实谁都没有想过要去消灭魔教。
让魔教和五岳剑派在争斗中互相消耗,谁也不要压过谁,才是他们所希望看到的局面;也只有这样,他们超级大派的地位才能不受威胁。
值得注意的是,方证无论是对魔教还是对五岳剑派的态度,一直都是因人而异的。
左冷禅身为五岳盟主,想要推行五岳并派的时候,方证和冲虚不惜联袂北上恒山,劝说令狐冲从中阻挠。
然而在左冷禅败于岳不群之手,五岳掌门之位落到岳不群手里以后,方证却能够做到当机立断,态度立刻180℃大转弯,对岳不群简直堪称关心的过份!
方证大师低声道:“岳先生,此刻嵩山门下,只怕颇有人心怀叵测,欲对施主不利。常言道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施主身在嵩山,可须小心在意。”岳不群道:“是,多谢方丈大师指点。”方证道:“少室山与此相距只咫尺之间,呼应极易。”
所谓“咫尺之间,呼应极易”,说白了就是“要枪有枪,要米有米,要打内战我都给你”。
左冷禅一心一意搞势力扩张,心胸开阔能成大事,方证就想尽办法煽动令狐冲来打压。
而岳不群心胸狭窄,爱搞“内讧”,难成大器,方证就关爱有加。
对魔教也是一样。
东方不败任由杨莲亭胡作非为的时代,任盈盈杀到家门口方证依旧选择退避三舍。
但等到任我行重新掌权卷土重来,五岳派又被岳不群“用力过猛”一下子全部玩儿残了的时候,魔教刚准备攻打恒山派,方证立刻集合少林、武当、昆仑、峨眉等门派合力前往支援。
方证之所以能称“大师”,他的终极奥义就在这里!
他看的从来不单是看一个门派的实力大小,更是看一门派掌门人的个人素质和领导能力。
他一直在寻找机会扶植别派的庸才(以领导能力而论,令狐冲其实也是个庸才),打压真正有领导能力的人才。
无论是魔教还是五岳剑派,方证大师都不希望他们的领导人太有能力。
五岳剑派的“正”,还是魔教的“邪”,在他的眼里其实都是一样的,在这两方竞争的时候,他所扮演的是尽量让“比赛”无限期延长的裁判;而一旦这场“比赛”分出了胜负。
那么,大师将毫不犹豫的下场参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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