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集野草(散文小花作者齐石)(1)

它就是小花,一只雌性的白头翁。我和它幼雏时相识,到现在已有四个年头了。我见过它大大咧咧的爸爸,它勤劳慈祥的妈妈,见过它喋喋不休的姐妹兄弟……它也亲眼看见,我和妻用一条丝帕包住小花爸爸不幸的遗体,在它们全家哀鸣声中,安葬在它们最喜爱的红提藤下……唉,没头没脑地扯,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与小花缘分,要从妻弟留给我们的农村小院子说起。

这个八分地的农家小院位于远郊山青水秀的龙山下,潺潺的三渡河从山旁流过。从九十年代中期我们接手改造住房,在院中旋起了月亮门,接上花墙,把小院一分为二。拔去玉米、泡葁,移植了大枣,塔柿、山楂(红果)、樱桃等果树。在阳光充足的空地上,栽种了中山公园的名品月季。特别是在月亮门向南搭建了六米拱架,按照成熟先后顺序,培育了三种葡萄:甘甜的红提,清爽的绿珠,香气浓郁的玫瑰香,甜甜蜜蜜的滋味,可以延续到深秋。

妻,是一个很讲究的人,院内的蔬果从不使用农药。加上龙山地处旅游路线上,一到有果实成熟的时候,家人、朋友经常来玩。摘樱桃、晃山楂、拧柿子、打脆枣、品萄萄都成了小院春秋两季的固定节目。老人家坐在树荫下蓬椅上喝茶,孩子们荡着秋千,朋友们交流着生活感受,更有渔猎高手,拿出刚刚收获的河鲜、山珍,就品下厨,小酌几杯助兴老酒,小院充满了欢声笑语。

也是因为不打农药,从春季里开始,小院中的植物就虫害不断。为了抑制病虫害,我们在窗台和空地上撒一些小米、高粱等粮食,希望吸引鸟儿们进院帮忙。

此招非常奏效,小院就成了精灵们的天堂。常客有家雀儿、喜鹊,过路的有白头翁、八哥、伯劳,还有大小山雀等等光顾小院抓虫。 这些精灵中属白头翁胆儿大,是敢于亲近人的鸟儿,在院子里春夏秋三季都可以看到它的身影。只要你没有伤害它的举动,它竖起头上特有的白毛,歪着头瞧你,然后就放心地干它的事去了。

……记得那年干旱,山楂树上爬了不少黑色的毛毛虫。我站山楂树下,盯着一只肥硕可恶的家伙啃食嫩叶,心里纠结着打不打农药时,一只矫健的白头翁从天而降,一口刁住那毛虫在树干上反复摔打,把有毒的虫毛全部甩掉,并发出温柔的召唤。来鸟声音未止,一只娇小的鸟儿落到来鸟身旁,高傲地昂着头。来鸟殷勤地靠上去,一边晃动着收拾好的猎物,一边发出温柔的哼呜。娇鸟昂着头反复审视着来鸟送到嘴边的美食,轻轻叼过来,扬脖吞下。来鸟发出一串欢叫,扑闪着翅膀又去叼另一只毛虫了。

"好一对白头翁啊!"我不禁发出的一声感叹,惊忧了小娇鸟。小娇鸟闻声喳喳叫着窜上树尖,正在摔虫的来鸟叼着虫遁声扑到我头顶的树枝上,歪着头向我发出喳喳的警告。

我静静坐到树下的蓬椅上,学它歪着头,冲它笑笑,然后闭目养神。

这时你听,两只鸟你一句我一句地叫着:

"你怎么搞的?不是说没有人吗?"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你总是马马虎虎的!吓死我了!"

"亲爱的,别生气,来,把虫虫吃了。"它们渐渐的平静下来,不一会儿树上又传来娓婉动听的啼鸣……

是的,它们就是小花的爸爸妈妈,显然它们正在热恋中,它们天天和其它鸟儿到小院里抓虫秀恩爱。我和妻坐在树下蓬椅上,乐此不彼地看着它们忙禄的身影,听着它们美妙的歌声。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们彼此很快就熟悉了,它们也习惯了我们的存在。

夏天我们去海滨避暑了,等我们回到小院已是蛐蛐儿鸣唱,提子泛红了。我和妻发现一串串的早熟红提果实不完整,而且剩下的多是泛青的,熟好的果粒儿不知让谁摘走了。一般鸟吃是琢洞掏心,吃完还留个空壳,而这显然是整颗拧下叼走了,还叼走了不少,真让人纳闷儿。

早上,阳光越过高墙照进了小院。大枣树上传来一串熟悉歌声,我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山楂树下,一个娇健的鸟儿己落在我头顶的树枝上,拃着头上特有一撮白毛歪着头仔细打量着我。

"这不是我们家的大功臣吗!你的女朋友呢?"我话音未落,它飞了起来,发出一串欢叫,站上了大枣树梢。我刚刚转过头来,想念中的小娇鸟已经站在离我头顶一尺远的壮枝上了,它打量我片刻,开始在壮枝上蹦跳,发出急促召唤。啊,随着它叫声,从枣树上一个跟一个地飞下三只幼鸟!小娇鸟一跳一跳地给它们安排位置,小鸟们张开嘴叽叽喳喳叫着,挤成了一团。小娇鸟突然不跳了,抬起头对大枣树上发出几声温柔的召唤。一只娇小的幼鸟跌跌撞撞地从枣树上落了下来,要不是妈妈挡着,差点摔到我的头上。

"啊哈!它们有孩子了!四个孩子!"我高兴极了。四小家伙并排站在树枝上,像四团小绒球。前三个小家伙一个比一个壮实,羽翼丰满,叫声洪亮。落后的小鸟明显瘦小,头上的白顶子里还有点杂毛,叫声细小。这下有事干了!从最壮的开始,我叫它们老大、老二、老三,最小的根据它头有杂毛的特点,就叫它小花好了!我正思索着,鸟妈妈叼着什么东西回来了,落在孩子们中间。四个小鸟伸长了脖子张开带着黄口芽儿的啄,大声吵闹着讨食。什么好吃的?我定睛一看,不禁愣了,小娇鸟口里叼的是一颗泛红的提子!只见它把提子在树干上叼裂,急忙忙地塞到离它最近的孩子嘴里,转身飞到葡萄架下,选好一颗熟透果实,双喙一夹,转头一拧,就灵巧叼在了嘴里,急忙忙飞回喂下一只小鸟。

" 啊,原来是你干的呀!"我轻声地笑了起来。

"嘘……"不知什么时候,妻已站在了我身后。

"让它们吃吧,别惊了它们。"妻轻声嘱咐我。

"这是咱家的小鸟。"妻揚脸望着毛球似的小鸟笑了,笑的那么甜。

阳光洒满高高的大枣树,扬脸望去,枣树闪耀着金灿灿的光芒。小花的爸爸站在树尖上守望,醉人的鸣唱传向四方。可能是看妻子过于辛苦忙禄,它时不时地抓一个虫捕一只蛉去喂小鸟,每每都会被小花妈妈发现喳喳叫着赶回树梢。

看着小花妈妈忙禄的身影和操心的样子,看着四个小家伙张开的黄嘴芽儿,特别是小花在妈妈喂食中根本抢不过哥哥姐姐,又瘦又小很是让人心疼。为保证四个小家伙存活,我和妻决定插手喂小鸟了。

我们到三渡河边捞些小鱼小虾;晚上在院灯下抓一些油葫芦、拉拉蛄;进城时在鱼鸟市买一些面包虫,用长筷子夾住鱼、虫,乘小花妈不在的时候,把食物递到小鸟嘴边。小鸟们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有食递上来,就会抖着身子伸长脖子张开嘴,吵闹着争食。刚开始小花妈妈大惊小怪地喳喳叫,后来它东瞅西瞧,看孩子们吃的挺欢,她也就不叫了,在大树枝上跳来跳去看着我们。我们一停下来,它又飞出去找食了。这时,小花爸会从高枝上下来,查看我们喂的什么东西。我试着把一只油葫芦递到它脚下,它不客气地一口叼住,甩头把虫腿摔掉,跳到小花身边,塞进了小花嘴里。小花脖子一伸一伸把美味吞进肚里,小花爸在一旁用它尖尖的啄,给小花整理凌乱的羽毛……空中传来小花妈尖利的喳喳声!小花爸纵身返回了站岗的树梢。

小花妈妈的担心是不无道理的。有一天,它们正在山楂树上哺育小鸟,一个飞鸟的影子飞快地掠过小院钻进院外的大椿树里!小花爸爸立刻发出短促而刺耳警报,奋不顾身地向大椿树冲去!小花妈妈丢下口中的食物尖叫着扑到孩子们身边!四个小家伙立刻停止了吵闹,挤到树荫里一动不动!这时,小花妈妈看到了树下正在给小花喂食的我,它一声鸣叫,旋即腾空而起,和小花爸爸并肩向大椿树里隐藏的敌手发起攻击!不一会,从大椿树里飞出一只伯劳鸟,垂头丧气地向别处飞去。小花妈妈急忙赶回孩子们身边,发出一串温柔的短鸣;小花爸爸又站在了大枣树梢,警惕地四下张望。事后我查了,伯劳鸟有食肉的习性,经常伺机捕食其它鸟类的幼雏。

这件事大大地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比如,我把面包虫放在手心,向小花慢慢伸出右手,它们竟然允许小花跳到我手上吃食了!经常吃小灶,小花壮实了起来,吃饱了就在大枣树,山楂树,樱桃树之间补习飞翔,还独自飞到葡萄架下练习啄食。小院成了小花一家的乐园,小花爸爸隔三差五地率领着全家到小院里聚餐,每每它都站着大树尖上愉快地鸣唱,向我和妻宣示着它们一家的到来。

此时,已近深秋,小花一家要去哪里越冬?一想到分别,我和妻心中总有些依依不舍。

好友大鱼打来电话,他进山野钓收获颇丰,想约我们在小院欢聚。他是四九城有名的渔猎高手,虽然与我年龄相差不少,但许多爱好相投。我和妻欣然允诺,驾车向远郊奔去。

日上树稍时分,车停山墙。院外的大椿树站在蓝天白云下,披金镶翠,很是靓丽。

"滴",一声车鸣。我转过身来,大鱼一家到了!我正要迎上前去,大椿树上传来熟悉而又高昂的欢晿!

"小花他爸!"我欣喜地转过身去,只见它挺胸昂首站在了树梢上,兴奋地冲着我鸣叫。

"什么鸟啊?"随着大鱼在我脑后的声音传来,还伴随着弹弓皮兜出手的强风!

"别…"我话刚出口,手刚半举,只见小花爸僵直地张开双翅,向后一仰,径直跌下大树,并传来一声非常熟悉的、曾经特别欣喜的、现在特别扎心的声音一一一"噗"……这是弹丸击中鸟儿身体发的特有的声音!这声音激发出我脑海深处一幕幕杀戮的叠映:

"噗"!一只花斑鱼莺从河畔青杠树上跌落!

"噗"!一只美丽的黄鸭,一头扎进稻田泥里,无力地颤动着翅膀!

"噗"!一只黑白相间的鱼鴨头部中弹,在金羊河对岸浅水中挣扎,少年的我放下汽枪,跳水向猎物潜去……

"噗","噗","噗",一只只斑鸠、山鸡、小麻雀,脖子软软的,在我手上失去生气……

"大鱼!干嘛呀!你打死了我的鸟!"妻的一声呐喊唤醒了我,忙同妻向大椿树奔去。

树上传来小花妈妈凄厉的短鸣,小花和她的兄弟姐妹,慌乱地从这个树枝跳到那个树枝向下张望。

大鱼呆望着我和妻蹲在大椿树下,将小花爸的遗体捧起。它那双睁的圆圆的眼睛渐失光彩,半张的嘴里露出舌尖,像是还有半串欢歌哽咽在喉……

树上小鸟欲扑下树,小花妈大声鸣叫着,左冲右突,把孩子们远远赶走,羽毛凌乱地飞回树上,凄惨地叫着,令人心碎!

大鱼手中红木柄的弹弓落到了地上……

……我和妻用一条洁白的丝巾,将小花爸的遗体裹起,伴着晶莹泪珠,将其深葬在红提藤下……

此时,空中传来小花妈渐行渐远的哀鸣…

……春天又来了。小草露头了,樱桃开花了,唯独那颗长粒红提葡萄,枝杈干脆,再也没有冒芽。我和妻又在原处移植了一棵小红提,精心养护,盼它快快长大……我和妻在秋千板上,月亮门墙台上摆上小花它们喜欢的干虫、碎豆、杂米,偶尔可见斑鸠、麻雀光顾。从春盼到夏,从今日盼到来年,始终未见小花妈和孩子们的身影。

今年是润年,葡萄长的格外好。尤其是红提子是第一年挂果,一大早,我和妻兴冲冲地赶到了小院。刚刚拉开院门,大枣树上立刻传来沉着而又短促鸟叫!

"警报!"我和妻不约而同的向大枣树望去。果实累累的大枣树稍上站着一只雄壮的白头翁,它挺着胸膛,披着阳光,警惕地望着我们,又俯身发出一组四声的警报。突然,月亮门楣上落定了一只鸟儿,口中叼着一粒葡萄,翘着脚望着我和妻。

我的心一阵急跳!

"……是小花吗?…"我问妻,妻问我,脚下慢慢地向月亮门靠近。我仰望着月亮门上的精灵,试着掌心向上伸出了右手……它没有丝毫的忧豫,刁着葡萄,翅一展,羽一收,在空中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稳稳的落在了我的手心!

"小花!我的小花回来了!"两行热泪涌出了我的眼眶……

小花把一颗红提放在我手上,用它尖细的啄,在我指间左蹭蹭右蹭蹭,然后它叼起红提纵身飞上了山楂树,发出一串婉转的哼鸣。

"天啊!"随着妻一声惊叹,小花身边出现了两只健壮的小鸟!它们欢叫着向小花祈食。

大枣树稍,传来一串串娓婉的鸣唱!这鸣唱和着我和妻的欢笑,在这金秋阳光烂漫小院里徊荡……

作者简介:齐石,一九七一年陜西入伍,铁九师文艺宣传队最后一任队长。

编辑: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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