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已渐渐听不清声音。我在电话这边大喊大叫着，她却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自己的话：“诶，外婆很好呢，你在学校要乖啊。家里菜又长好多了，我过阵就要人捎些来给你吃。”我瞬间就红了眼眶。
外婆家里没有电话，我每次都只能打到相隔好几百米远的乡邻家。乡间的小路不好走，我能想象得到外婆拄着拐杖急匆匆往前赶路的狼狈模样，心里愈发难受了。
我耸了耸鼻子跟她说：“外婆，我放假了就回来看你。”这次她倒是听清了，在电话那头“嗯嗯”连声答应着。
其实这句话我说过多少次了呢，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但是外婆每次都会很认真的记下来，然后盘算着日子，准备好我爱吃的零食等我回家。不知不觉我已经大半年没有再见过她了，电话也不能常打，我不知道她在家是不是有好好照顾自己，腿疼就不常去地里。
我儿时父母忙于生意，不便照料我，总是外婆伴着我长大。
母亲常说我儿时极聪明，在那座刚刚开发，缺少路标的小镇里，外婆总喜欢背着我四处闲逛，有时不小心走远了迷了路，还得靠我来指路才能找回方向。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那片黄土地上留下了太多无法磨灭的印记。
小时候旁人总爱笑话我喜欢和她比身高，我总是不失时机的故作炫耀：“外婆，你看，你再不快快长我就会高过你啦！”外婆总是带着一脸宠爱的笑容望着我。
我那时候以为人总是会不停生长的，还不懂得“老”字的含义。在那小小的我的眼里啊，外婆就是我永远无法超越的大山，她的肩膀是我最温暖的停靠，她的怀抱是最放纵的包容，她是我依赖着的无所不能的超人。
我四岁那年，父亲病重，母亲早出晚归，家里医院两头跑，根本无暇顾及到我。我还那么小，根本无法打理自己，甚至连个灯的开关都够不到。我哭着闹着央求母亲别把我一个人丢家里，母亲还是不得不离开，留下那样恐惧无助的我，一个人在黑暗里哭得撕心裂肺，那种痛彻心扉的绝望我到现在想起来都会痛。
又是有事回家的外婆丢下自家农活，匆匆赶来，紧紧把我搂在怀里，一遍遍的哄我安慰我。我窝在她的怀里，从没感觉这样安心过。外婆陪我度过了那一个个煎熬的日子，把我心底的孤独和恐惧统统都赶走。幼小的我觉得她就是我最坚强的依靠，可爸爸刚出院，外婆却因为外公劳累病倒不得不回乡下照顾他了。
03外婆往后也会时常来看我，每次都用她的蓝布包装满我最爱吃的零食，然后变戏法似的来逗我开心。于是，每个月等她来城里成了我最期盼的事。
她总是会给我捎来乡下的土鸡蛋，用秕糠里三层外三层的仔细拣好，装在篮子里小心翼翼的护在胸口。我也不知道向来晕车的她是怎么在拥挤不堪的中巴上熬到终点的，直到下车后看到我挥舞的小手臂，她才会如释重负的舒口气，然后牵着蹦蹦跳跳的我，两人东倒西歪的往家里走去。
时间真是流逝得可怕，说不清是从哪天开始，我就猛然发现外婆老了。
她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来看我了，她只是偶尔走着几十里的路去到镇上我小姨家，托她给我捎来新鲜的小菜。我能见到她的次数越来越少，更不曾了解到她日益衰老的身子。
外婆越来越走不动了，她有时在院子里一坐就是一下午，找别人细数着那些被我遗忘的小事。慢慢的，外婆变得像个孩子样无助了，如同当初年幼的我一样，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却难以停止害怕。
04中秋节赶回去看她，刚走进屋就被人拉着直喊“没得诊了，她没得诊了”，我眼泪差点就忍不住掉了下来，甩开他的手匆匆往屋里跑去。
外婆听到我的呼喊，挣扎着想要起床，被我按了回去，她又招呼着我坐，然后坚持着爬起来去桌边找零食给我吃。我无力阻拦，默默的垂手站在一边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大热天的她却仍穿着一件破旧的棉外套，脚上依旧是那双被她洗得泛白的蓝布鞋，头发也变得乱糟糟的像是很久没有打理过的样子，几步路的距离却好像已经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我不愿再去看她的这幅模样。
外婆靠在床上叙叙的跟我说着；“我这辈子怕是别再想有机会坐着车去城里看你了，我活不了多久了。我有时候就总想着以前带你的时候啊，那么小的一个娃娃转眼间都长得这么大了，都比我高这么多了，真好。”
我咬着牙不敢让眼泪掉下来，我怕那样会令她更加难受，看她坐在我面前一边抹眼泪一边自言自语着“我不哭，不哭”的样子，像极了年幼那个爱哭的自己，我心里更是阵阵犯疼。
外婆没跟我说多少话就不得不躺下休息了，我摇着扇第一次哄她入眠，静静的陪在她身边，看着她安详的睡容，我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老天啊，求求你了，请你好好善待这个可怜的老人吧，我还没有好好的陪过她。”
其实外婆并不是我的亲外婆，她只是我儿时母亲请来照顾我的一个保姆。可就是这个人啊，陪我走过了一个个秋冬春夏，温暖了我整个成长的路程。
我从来没有为她写过什么，再多的文字也写不出她存在于我生命里的意义，那被深深雕刻过的融于我身体每一寸肌肤里的感情。我总想跟她说：
再等等我，好不好，等我毕业了，我就去陪你，陪你在清晨看日出，晚上相依相伴看夕阳。
再等等我，好不好，等我赚钱了，我就带你去治病，我不允许你这么早的就这样离我而去。
再等等我，好不好，等我长大了，我就背着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就像小时候你背着我一样。
再等等我，好不好，我还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跟你说。
再等等我，好不好……
可惜，她还是没能等到我长大。
本文原稿写于几年前，当时外婆还没有走。谨以此文，纪念我深爱的外婆，是她教会了我坚强、勇敢与爱。
有些人走了，却永远活在心里。
作者：夏一一。总有一种感情，能写进你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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