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水:“你看,又来了不是。刚说的不要玩虚的,真金白银打了半辈子交道,来点硬的行不行?”
沈一石:“那我就从头说起。”
“这就对了。”杨金水不再看他,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沈一石:“公公,这件事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们?”杨金水把“我们”这两个字说得很重,接着又望向了沈一石,“你说的这个‘我们’里有我吗?”
开始要撇清关系了,肯定要把话顶回去,不能留下任何话柄,会受制于人!
沈一石:“都有。改稻为桑从一开始就是一步死棋。公公没有看出,我也没有看出。”
“有点意思了。说下去。”杨金水专注地望着他。
沈一石:“其实,在当初胡部堂不愿意按内阁的意思去改稻为桑我就看出了一点端倪。但一想,这是有旨意的,总不成皇上说的话还要收回去。因此便实心实意筹粮等着买田。可等到这一次公公去了北京,突然来了个杭州知府高翰文,又来了个淳安知县海瑞和建德知县王用汲,我才发现我们已经卷到漩涡里去了。”
杨金水:“不是我们,是你们。你们卷了个漩涡,把我也想卷进去。”
沈一石没说错,内阁会议敲定的事情,朝廷明发邸报通告各省,皇帝是不可能收回成命的。而且胡宗宪确实高明,第八集郑泌昌:“我也糊涂。回头一想才明白,胡宗宪早看出朝廷在浙江改稻为桑是步死棋,这才用了苦肉计,不惜得罪阁老小阁老,为的就是金蝉脱壳。现在好了,朝廷上了他的当,把他的浙江巡抚免了。我接了这个巡抚,你升兼了布政使,反倒都傻傻地像捧了个宝贝。现在就是想回头,也回不了了。”
这时候杨金水也是又一次讲明立场,我杨金水跟你们不是一回事,不要想着把我也给扯进去!
每一句都顶了回来,这个时候分辩就是对抗。沈一石垂下眼沉默了一会儿,又抬起了头:“公公知道,按市价,丰年应该是四十石稻谷到五十石稻谷买一亩田,就是灾县也不能少于三十石稻谷买一亩田。可我们出不了那么多。因为买了田产了丝织成绸一多半要用来补国库的亏空,剩下的利润郑大人、何大人他们还要分成。因此我们最多只能按十石一亩买田,这样也才能不赚不赔。这样的事要我们去干,对外还不能说。真要能按十石一亩买田改桑,我们辛苦一场,能每年多产三十万匹丝绸也就认了。可那个高翰文,还有那个海瑞和王用汲来到浙江以后,不知道这些内情,咬定要按市价买田。公公,先不说我们赔不赔得起,一下子叫我拿出那么多现钱多买几百船粮也做不到。”
沈一石:“买了田产了丝织成绸一多半要用来补国库的亏空,剩下的利润郑大人、何大人他们还要分成。因此我们最多只能按十石一亩买田,这样也才能不赚不赔。”一多半拿来补国库亏空,剩下的还有人要贪墨一部分,宫里的生意看着大,其实种种暧昧不清的政治关系才更让人头疼,外面看着光鲜,其中的酸甜苦辣沈一石心里清楚,也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一番话杨金水显然接受了,态度也就缓和了些:“这倒是实情。坐下说。”
“谢公公。”沈一石这才坐了下去,又望了一眼纱帘后的芸娘,再望向杨金水。
杨金水略想了想,转望向纱帘后的芸娘:“弹你的琴,一曲接一曲地弹。”
芸娘在纱帘后却慢慢站起来:“我出去。”
“别价。”杨金水拉长了声调,“你弹你的,就当没有我们这两个人。”
芸娘只好又坐下,弹了起来。
琴声一起,说话声便只有杨金水和沈一石二人能听到了。杨金水这时才又转望向沈一石,目光中透着沉痛:“几年了,我怎么待你的你心里比谁都明白。朝廷的事,官场的事,都没有跟你少说。这一回你怎么就会伙同郏泌昌、何茂才瞒着我,拿芸娘去施美人计,还敢打着织造局的牌子假装买田把粮都赈了灾?这两件事,哪一件都不该是你沈一石做的。做哪件,你都是在找死。怎么回事呢?我想不明白,几个晚上没睡着觉,一直等着你今天扛着脑袋回来说清楚。你说,这样做到底为了什么?”
沈一石:“为了公公,也为了我自己,为了我们能全身而退。”
杨金水紧紧地盯着他。
沈一石:“公公当时不在杭州,情形起了变化。来了个高翰文,是小阁老派的人,又来了个海瑞,还有个王用汲,是裕王向吏部举荐的人。这就很明显,是裕王和阁老小阁老在改稻为桑这件事上较上劲了。如果那个高翰文来了后压着海瑞和王用汲按原来的方略办,那也就是他们上边自己跟自己争,我们织造局买田产丝绸就是。没想到在巡抚衙门议事的时候,高翰文也不同意用十石的田价去买田。这就摆明了,裕王他们不愿失去民意,想用这件事来倒严。严阁老和小阁老也都看到了这一点,不愿担这个恶名,这才派来个搞理学的高翰文,又要补国库的亏空,还不愿让裕王那边的人抓到辫子。便算计着把恶名栽给我们织造局来担。打量着牵涉到宫里,牵涉到皇上,朝野也就没有人敢说个‘不’字。”
第十集胡宗宪“这一天终于来了。阁老小阁老,裕王还有徐高张都要摊牌了。”这话和沈一石今天的话如出一辙,一个商人把朝局看得比杨金水还清楚,也正是这份政治觉悟让他把粮食给赈灾了,以图断臂求生。“打量着牵涉到宫里,牵涉到皇上,朝野也就没有人敢说个‘不’字。”这话说到最要紧的地方了,都想把锅甩出去,严党派了高翰文来做好人,清流出来个海瑞安抚百姓,都不想做恶人,把脏水泼到织造局,地方上就万事大吉了。主意看着挺完美挺合理,但是织造局是给皇帝负责的,织造局和皇帝愿意做这个恶人吗?
杨金水点了点头:“是这个理。郑泌昌、何茂才呢?他们可是从一开始就卷进来了,他们就不担一点担子?”
沈一石:“这两个人更不用提了,就是两个官场的婊子!开始想讨朝廷的好,自己又能在中间捞好处,便踏青苗、毁堤淹田什么事都敢做。等到发现情形复杂了,又慌了神。便一门心思既把小阁老派来的人和裕王派来的人推到前面,更是想把咱们织造局推在前面,他们躲在后面。打量着哪一日天塌下来了也砸不着他们。”
杨金水:“于是就叫你把芸娘找了去使美人计,逼高翰文到前面去干?”
沈一石:“是。”
杨金水:“高翰文既然被你们摆平了,改稻为桑为什么还搞不下去?”
沈石:“因为裕王他们更厉害。”
杨金水:“怎么说?”
沈一石:“也不知他们从哪里找来了这个海瑞,一来就是玩命的架势,在大堂上突然帮高翰文抱不平,还翻出了淹田的事,刀刀见血,把郑泌昌、何茂才都逼得没了办法。”
杨金水:“他们就又弄个通倭的事逼着那个海瑞到前面去干?”
沈一石:“是。”
杨金水:“然后叫你打着织造局的灯笼去买田,把织造局推到前面去干?”
沈一石:“是。”
杨金水:“你也就都依了他们,瞒着我去于?”
沈一石想了想,还是答道:“是。”
杨金水一怔,直勾勾地审视着沈一石。
沈一石:“在下做的就是要让朝廷将来知道,他们所有的事都是瞒着公公干的。”
杨金水似乎明白了点什么:“说下去。”
沈一石:“公公仔细想想。为了改稻为桑,先是毁堤淹田,后来又搞了个通倭大案,闹到这种地步,严阁老小阁老和裕王滁、高涨他们,迟早在朝廷要决一死战。那个时候,谁明白的越多谁越脱不了干系。谁越是被瞒着,谁越没有干系。”
杨金水两只眼翻了上去,在那里急剧地思索着。少顷,倏地又望向了沈一石:“你是说一开始你打着织造局的灯笼假装去买田,有意不让我知道。让我向朝廷奏一本,然后把粮借了,朝廷更会相信这个事从头到尾我都不知道?”
沈一石:“这样做是会给公公惹点麻烦,但大不了挨几句训斥。可最后,老祖宗和皇上心里都明白,这一切都与公公无关。”
交情看似无声无形,关键时刻终于起了作用,沈一石这一番操作既把杨金水给解脱干净了,也把人情给送了,保住了杨金水也就留住了一线生机。毕竟在浙江说话最有分量的不是胡宗宪,而是杨金水,只要杨金水肯找吕芳求情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杨金水这一下心里什么都明白了,望着沈一石的目光便有些百感交集起来。接着,他望向了还在弹琴的芸娘:“甭弹了。你先出去。”
琴声停了,芸娘慢慢站了起来,也不看二人,缓缓走了出去。
杨金水双手捧起了沈一石面前那杯酒,递了过去:“我们这些人从小就没了家。做了这号人,讲的就是两个字,对上面要忠,交朋友要义。老沈,我没有交错你这个朋友。喝了它再说。”
沈一石双手接过酒杯,慢慢饮完,放下酒杯时,眼睛有些湿了。
杨金水神色也有些伤感了,叹了口气:“这几年跟着我,你也不容易。宫里的生意是大,也不要缴税,外面都打量着你赚了多少钱。可你赔进去的比赚的不少。为了给我装面子,把芸娘也送了我。你赔了多少小心,担了多少干系,我今天全领会了。赏你点什么东西吧你也不缺。这样吧,今天你就把芸娘领回去。”
“公公。”沈一石的声调突然高了起来,“芸娘我是绝不会再领回去了。公公在杭州一天她就伺候公公一天,公公回了宫,愿意带她走就带她走。不愿意带她走,我就准备一份嫁妆,让她挑个人嫁了。”
杨金水盯着他:“怎么?嫌她跟了我几年掉价了?”
沈一石立刻站了起来:“公公这样说,我沈一石更是无地自容了。”
杨金水:“你和我什么缘分?说高一点,你认我做干爹,说低一点,我认你做兄弟。告诉你吧,我这次一回来就让芸娘搬到外面屋子去住了。名分也给她定了,做我的干女儿。借这杯酒我们也把名分定了,你就做我的干女婿吧。”
沈一石原就湿了的眼睛这时盈出了泪水:“公公真不嫌弃,我这就拜了干爹吧。”
说着撩起长衫跪了下去,磕了个头。
杨金水望着他:“你嫌弃她了?”
沈一石抹了把眼泪站了起来:“干爹领会错了,是她嫌弃我。”
杨金水:“不会吧?”
沈一石:“她怎么想我心里比公公明白。她是看上那个高翰文了。”
“怎么会?”杨金水一怔,“你们几年的交情,你还养着她一家子,就这回她见了那个什么高翰文一面,就看上他了?
沈一石:“芸娘本是个心高的人,跟着我,她心里憋屈。”
杨金水:“什么心高?秦淮河尽出这样的婊子!她要敢住着南京又想着北京,我第一个饶不了她。”
沈一石:“公公!这几年她肯为了我伺候公公也不容易。念在这一点,您就真把她当女儿看吧。”
杨金水望着他,叹了口气:“你这个人哪,吃亏。面带权谋,心肝肠子都是软的。”
沈一石拿起水晶瓶给杨金水倒上了酒,双手递给杨金水,又给自己杯里倒上了酒,端了起来:“这么多年过来我也看空了。说句让干爹见怪的话,哪一天要是可以,我也愿意断了自己这条子孙根,随公公到宫里当差去。”
杨金水一愕:“怎么可以这样想!江南织造局这摊子事朝廷还得靠你。听干爹的,咱们过了这一坎,我向老祖宗说,给你请个正经的功名,管个盐厂铜矿,好好干下去,光宗耀祖。”
沈一石:“但愿能有那一天。”
杨金水:“怎么没有那一天?我今天就给老祖宗上个本,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说清楚。谁有功,谁有过,老祖宗心里明白,皇上心里也明白。咱们把粮赈了灾,全为给万岁爷挽回面子。可改稻为桑还得搞,怎么搞,这团乱麻就让他们扯去。我给你露个风,锦衣卫的人已经来了,事情会一件一件去查。改稻为桑要是被他们搅黄了,郑泌昌、何茂才这两个畜生,还有那个什么高翰文、海瑞和王用汲,一个也跑不了!”
“我今天就给老祖宗上个本,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说清楚。谁有功,谁有过,老祖宗心里明白,皇上心里也明白。”沈一石这个人情做得确实值了,杨金水会不会给朝廷上疏不知道,但是最起码杨金水不会跟他对立了。沈一石在开船走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死了,第十集化用了屈原的名作《哀郢》,就是明白了自己恐怕是没有什么好结局的,只是朝廷的国策加上赈灾都得有人出面才行,他是不得已被推出来做了牺牲品。
巡抚衙门内
高翰文刚跨进衙门,又一个人等在那里迎上来了,便是那个门房书办。
高翰文没有停步继续向衙内走去,那书办便疾步跟在他身后,一边低声说道:“高府台,有一样东西,郑大人、何大人叫小的还给大人。”
高翰文停住了脚步。
那书办四处望了望,见只有站在各自位置的士兵,便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纸塞了过去。高翰文望了他一眼,接过了那张纸刚打开便看见了那两行宇:“我与芸娘之事与旁人无关。高翰文。”
高翰史的脸色立刻显出了冷峻,当然也带着几分不屑,将那张纸往地上一扔,继续走去。
那书办慌忙拾起那张纸又追了上去:“要么小的替大人撕了?”一边说一边侧身走在他的身前将那张纸撕了又撕,撕成碎片往空中一撤。
巡抚衙门大堂
这里不但有等着他的郑泌昌、何茂才和杨金水,四个锦衣卫也赫然在座,而且换上了无翅黑纱宫帽和红色的锦衣。
高翰文是下属,可他进来时,郑泌昌、杨金水、何茂才居然都站了起来,四个锦衣卫也跟着慢慢站了起来。
高翰文见状一怔,便站在那里。
郑泌吕连忙笑了一下:“高知府还不知道,这是宫里几个钦差,为了一个案子,因与眼下筹粮募兵有关,一起跟我们商量。”
高翰文镇定下来,向堂上一揖:“各位大人久等了。为前方筹粮募兵的事属下都已经安排下去了,十几个县包括淳安、建德都愿意尽力去办,眼下最要紧的是朝廷要拨款。”
“正是商量这件事情。高知府请坐。”郑泌昌异常的客气,将手一伸。
所有的人都又同时坐下了。
郑泌昌把目光望向了杨金水:“杨公公,这件事是您说还是我们说?”
杨金水一脸灰暗:“廷寄是寄给你们的,这个时候还要把事情推给我吗?”
“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郑泌昌连忙说了两遍,接着拿起了案上的廷寄,把目光转向了高翰文:“内阁的廷寄到了,两层意思,我给你说一下。”
“这个时候还要把事情推给我吗?”话里有话,你们趁我不在跟沈一石做的什么我都知道,恶人已经让制造局做尽了,现在我都回来了,抄没沈一石的时候还要出面我做恶人,你们装好人?
高翰文神情立刻肃穆起来。
郑泌昌看着廷寄:“第一层意思,胡部堂和戚将军他们的军需粮草以及兵源补充,着令浙江南直隶福建三省供应,以我们浙江为主。第二层意思,查浙江商人洗一石欺瞒织造局,营商肥私,以商乱政。着令即刻将其抄家拿办。所抄私财,悉数调拨军用!”
高翰文听后一怔,先是直望着郑泌昌,接着把目光望向了杨金水。
郏泌昌倒是不回避他的目光,杨金水却将目光望向了案面。
高翰文:“属下不明白,诸位大人为什么要等我来商量这件事情。”
郑泌昌:“我们议了一下,这件事情只能由高知府来办。”
高翰文站了起来:“为什么要等我来办?”
郑泌昌:“坐下,先坐下。”
高翰文又坐了下来。
郑泌昌:“一是因为筹粮募兵现在都是你在办,抄了沈一石的私财高知府可以立刻调作军用,不至延误军情。二是高知府现兼浙江道御史,按朝廷律法,锦衣卫办案由各省御史直接参与。因此二条,这件事必须高知府去办。”
高翰文虽然心中明白郑泌昌、何茂才是又在将自己推到前面,但他们列举的这两条理由偏让你无法推卸,便只好沉默在那里。
“锦衣卫几个钦差还等着呢。”何茂才插言了,“高知府,不能再耽误了。”
高翰文没理他,望向了杨金水:“杨公公,沈一石可是有织造局的六品顶戴,不知内阁的这个廷寄司礼监知不知道?”
杨金水的目光依然望着案面:“他没有什么顶戴,也不是织造局的人。”
杨金水这句话说完,锦衣卫的四个人站了起来。
锦衣卫的那个头儿:“内阁的廷寄司礼监批了红,批了红就是诏命。高大人。走吧。”
是诏命就得跪接,高翰文只好慢慢离开座位,走到了堂中,站在那里,望着郑泌昌。
郑泌昌双手捧着廷寄也下了座,走到高翰文面前:“杭州知府兼浙江道御史高翰文接诏命!”
高翰文跪了下来,举着双手将廷寄接了过来。
高翰文又一次被推出来做牺牲品,只是他这一回给的理由光明正大,也彻底没有退路了。杨金水应该也收到信了,跟沈一石彻底撇清了关系,毕竟是朝廷让他做牺牲的,没有人敢建言,除非还有谁能拿得出来银子来填补亏空。
杭州沈一石织造作坊
上百架织机依然在织着丝绸,机杼声一如往日发出巨大的碰击声。一队兵提着枪跑进来了,很快便把住丁作坊的两道门和几条通道。
织工们目光中都露出了惊恐,却依然不敢停下织机。
高翰文和四个锦表卫在一队兵的簇拥下接着进来了。
先前带队进来的队官一声大喊:“这里被抄了!都停下来!”
一架一架织机慢慢停下了,一个一个织工都惊恐地在自己的织机前站了起来。
高翰文站在通道中:“不关你们的事!丝织不要停,大家都接着织!”
那些织工仍然惊惶地站在那里,没人敢再坐下。
高翰文向那队官望了一眼,队官跑了过来。
高翰文:“不要吓他们,叫他们接着织丝。”
队官:“小的明白了。”
高翰文领着四个锦衣卫从通道向对面那道门走去。
“织!都接着织!”那队官的吼声在高翰文的背后响起。接着,机织声也在他背后渐渐巨响起来。
高翰文和四个锦衣卫进来了。另一个队官迎了上来,单腿行了个礼:“禀众位大人,都问了,他们都不知道沈一石在哪里。”
高翰文脑子里立刻现出了他的那所别院:“不用问了,我知道他在哪里。”说着转对四个锦衣卫:“他还有所别院,我们去那里。”
四个锦衣卫却对望了一眼,锦衣卫那个头儿这时却显出并不着急的样子:“跑不了他,我们先在这里坐坐。”说着径自在左首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另外三个锦衣卫也都坐了下来。
高翰文一怔,望着锦衣卫那头儿。
锦衣卫那头儿向另一个锦衣卫示了个眼色,那个锦衣卫走到高翰文身边低声说道:“抓他我们就不去了,高知府多担担劳吧。”
高翰文:“为什么?”
那个锦衣卫的声音更低了,贴近他的耳边:“我们也归司礼监管,给杨公公一个面子。”
高翰文从骨子里陡地冒出一阵凉意,沉默的这一刻,自己从来杭州到现在所有的事情仿佛一下子全明白了:在这个大明朝,根本就没有什么理学什么良知什么朝廷律法!从上到下都淹没在一片污泥浊水之中!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响着:“这是做什么官!为什么要来当这样的官!”
那个锦衣卫催他了:“去吧,抓了人,下面的事我们再商量。”
高翰文不再理他们,大步走了出去。一队兵跟着他走了出去。
这样的场景又一次上演并不奇怪,毕竟杨金水有言在先:“这个人替织造局当丁十几年的差,知道的事太多,到官府去,抖搂出来丢宫里的脸。”沈一石知道的事情太多,锦衣卫也怕出事得自己担责,说是给杨金水一个面子,其实是真的不想亲自动手抓沈一石,反正由高翰文出面理所应当,就算最后真的交不了差,也跟自己没关系,一切罪过都是高翰文的,先保住自己再说!
沈一石别院账房
站在门口,高翰文已经看清了,这间前不久自己来过的账房里,那些装满了账册的书格书柜全是空的!就连那张大桌,那几张茶几上也是空的!
突然,高翰文看见了一样东西,是那张他当时坐过的椅子上用一方玉石镇纸压着的一纸书笺!
“你们在门外候着。”高翰文说着便一个人走了进去。
他拿开了玉石镇纸,拿起了那一纸书笺,望向书笺上两行工整的楷书。
——沈一石那异样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归邙山!狡兔死,良弓藏;我之后,君复伤!一曲《广陵散》,再奏待芸娘!”
高翰文一下于懵在那里!
紧接着他浑身剧颤了一下,他听到了鼓声,从内院传来的鼓声!
高翰文疾步走了出去,大声喊道:“随我来!”
所有的兵都跟着他跑向内院。
沈一石别院琴房外
琴房的大门紧闭着,一记一记的鼓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高翰文在院内站住了,所有的兵部在他身后站住了。
鼓声竟如此的安详,慢慢敲着,一敲下去都有片刻的停顿,接着便是余音,像是微风吹过荷塘无边的莲叶。
高翰文两眼茫然了。
接着敲击声慢慢加快了,像是间歇的雨滴落在荷塘无边的莲叶上。
高翰文听出来了,这是相传祢衡当年为曹操演奏的《风吹荷叶煞》。
一纸留言将高翰文和芸娘的命运给安排得明明白白。沈一石这个商人的政治觉悟不亚于胡宗宪,整个浙江官场就一个高翰文是外来人,下一个要拿来做牺牲品的除了他就没有别人了。沈一石这一死倒是清净,跟马宁远被杀性质完全一样,很多事从他烧死开始这里就把口子给堵死了,后面别人想追查也是无能为力。
浙江巡抚衙门签押房
装有沈一石所有账目的四口镶铜边的红木大箱早已搬到了这里,每口木箱上都贴着封条,每张封条上都写着“呈织造局巡抚衙门”的字样。
杨金水、郑泌昌、何茂才坐在这几口大木箱边也已经不知多久了。开还是不开,烧还是不烧,或是打开看了再烧,或是不看就烧,谁也不开口。
“打开来看看?或是搬到后院去烧掉?”最终是何茂才忍不住了,望向郑泌昌和杨金水。
“请杨公公定夺吧。”郑泌昌立刻望向坐在另一边的杨金水。
“你们说呢?”杨金水刘这两个人早已是在心里腻歪到了极点,见这个时刻两人还这般做作,慢慢把目光转望向他们,反问道。
郑泌昌还是不肯表态,定定地望着何茂才。
“看了也吓不死人。”何茂才站了起来,“不看死了才是冤鬼。”
郑泌昌又望向杨金水,杨金水也还在望着他。郑泌昌不得不表态了:“对朝廷负责,对织造局负责,就打开来看看吧。”
“那就别打开。”扬金水再也不给他一点面子,“真要对朝廷负责,就把它交给四个锦衣卫送到朝廷去。”
郑泌昌被杨金水这句话逼住了,看他的神态也不像说假的,这就不能再绕弯子了。亏他偏又能找出理由,赌着笑:“杨公公误会我的意思了。沈一石到底有多少家财,哪些应该是织造局的?哪些必须立刻抄没筹粮募兵给胡部堂送去打仗?我说的对朝廷负责,对织造局负责是这个意思。”说着又望向何茂才,示意他打开箱子。
这话说地既冠冕堂皇又理直气壮,嘴上是为了朝廷好,实际上是怕账册牵扯到自己,到时候真的追查起来根本无法应对。账册既然能在这里出现,高翰文是肯定找不到了,毕竟这些人都是官场上的老手了,在查抄沈一石之前哪里会不提前动手,给高翰文手里留下自己贪墨的铁证。
对郑泌昌这时候还不肯担一点担子,何茂才也起了腻味,本心是恨不得赶快揭开封条看个究竟,但想到说不清道不明的日后,这时也长了心眼,逼问郑泌昌:“中丞的意思是不是叫我撕开封条'”
郑泌昌:“这还一定要我说明吗?”
何茂才:“这上面明写着星织造局和巡抚衙门,杨公公不开口,中丞不开口,我怎么敢启封?”
话到这个分上,郑泌昌依然不开这个口,又望向杨金水。
“我呢是真不想看了。”杨金水掸了掸身上的袍子,站了起来,“二位如果也不想看了,我这就去叫锦衣卫四个兄弟来把箱子抬走。”说着便向门外走去。
“开封吧!”郑泌昌慌忙开口了,对着何茂才,“为前方筹募军需毕竟是我们的事,就不要使杨公公为难了。”
杨金水这才又站定了,转过脸又望向这两个人。
“我说也是!看完了账,前方还等着钱打仗呢!”何茂才也不再耽搁了,立刻撕开了一口木箱的封条。
“这几句话还像人话。”杨金水又坐了回去,“做官做人就算七分想自己,也得两分想朝廷剩下一分想想别人。想自己想到像你们这样的十足赤金,这世上有十足的赤金吗?”
郑、何被他训得目光又是一碰,心里不是滋味,脸色也难看起来,嘴上却不敢回言。
郑泌昌对何茂才:“都打开吧。”
箱子口贴了封条并没上锁,何茂才刷刷几下又将另外三张封条都撕了,接着把四个盖子都掀开了。
——箱子里果然是满满的账册!
郑泌昌、何茂才又都望向杨金水,杨金水坐在那里却闭上了眼睛。二人不好叫他,便把目光凑近了第一口箱内。几乎同时,两人的目光都看见了一号箱满满的账册上面赫然摆着一封信!
——信封上用工楷写着:“杨、郑、何诸公共启沈一石”。
“沈一石还给我们写了封信!”何茂才失声说道。
郑泌昌已然急不可待:“快拆开。”
何茂才拿起信撕开了封口,抽出两页信笺,急不可耐竟一个人看了起来。
郑泌昌:“知不知道规矩?摆到案上去,一起看!”
何茂才这才觉着不妥,拿着信走到大案前平平地摆在案上。
郑泌昌对坐在那里的杨金水说:“杨公公,一起看吧。”
杨金水这才慢慢站了起来,走到案边。三个人并排站在案前,开始看那封信。
一笔非常工整的楷书,一点也不像一个明知大限将到的人所写。杨、郑、何三人不禁立刻同时想起了这个曾经和自己密切律来多年的大商人。沈一石那不露声色的身影慢慢从那封信上浮现了出来。接着,那个影子开口说话了,那曾经惯昕的声音在三人的耳边响了起来:“从嘉靖二十一年到嘉靖四十年,二十年间,这是沈某上交织造局和浙江官府最后一批账册。四任织造,五任巡抚,唯胡部堂胡宗宪与洗某无账目往来,亦唯胡部堂一人未取沈某一分一厘。浙江三司衙门唯胡部堂堪称国朝大吏,其余衮衮诸公皆不足道也。”
杨金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郑泌昌、何茂才这时的尴尬却掩饰不住了,目光同时碰望了对方一下,接着又赶紧望向那封信。
郑泌昌、何茂才的眼有些花了,似乎看见沈一石的身影慢慢飘离了信封,就像平日在这间房里那样,时而踱着,时而坐下,那声音也就随着身影在房间四处响着:“沈某布衣粗食凡二十年,织绸凡四百余万匹,历年上缴织造局共计二百一十万匹,各任官员分利一百万匹,所余之九十万匹再买生丝,再产丝绸,使沈某艰难维持至今。每日辛劳,深夜亦不敢稍歇,将各项开支一一记录在账,即诸公所见之账册也。”
“四任织造,五任巡抚,唯胡部堂胡宗宪与洗某无账目往来。”二十年来浙江官场收了沈一石多少好处,看看下面的账册,一半上交国库补亏空,1/4给浙江官场贪墨了,剩下的才是自己拿来经营生意的流动资金。这也是为什么沈一石要坚持十石一亩买田改桑,不惜毁堤淹田来做这种事,毕竟经营的成本底线在这里,价高了他是真的赔不起。高翰文和海瑞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复杂,这一番搅局,不仅把沈一石的资金链给逼断了,也把浙江官场的生态给搅浑了。
沈一石作坊客厅
这里,高翰文的目光也茫然了!
大厅外面站满了兵,椅子上坐着四个锦衣卫。屋子中间并排站着沈一石的那些管事,这时都低着头,一片沉寂。
高翰文站在那里显然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时把目光慢慢转盯向沈一石那个为头的管事:“你刚才说所有的作坊还能织多少天?”
“二十天。”那管事惧怯地望了高翰文一眼,看见他锐利的目光连忙又低下了头,“因为库存的生丝就够织二十天。”
高翰文:“二十天能织多少丝绸?”
那管事:“一共能织一万零九百六十匹。”
“一万零九百六十匹!”高翰文的声音震颤了,接着大声喝问,“库存的丝绸呢?你们绸缎行的库存丝绸还有多少,”
没想到查抄出来是这么个结果,高翰文心里的震惊可想而知。这次外放出来做了几天知府也真是没有白来,官场上的潜规则和黑暗比他在翰林院的体会不知道要深刻多少。
沈一石的身影不见了,声音却像是坐在大案前那把椅子上说话:“我大明拥有四海,倘使朝廷节用以爱人,使民以时,各级官员清廉自守,开丝绸、瓷器、茶叶通商之路,仅此三项即可富甲天下,何至于今日之国库亏空!上下挥霍无度,便掠之于民;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沈某今日之结局皆意料中事。然以沈某数十年备受盘剥所剩之家财果能填补国库之亏空否?诸公见此账目必将大失所望也!兹附上简明账目一页于后,望诸公览后另想良策,为前方筹募军饷,或可减罪于朝廷。否则,沈某先行一步,俟诸公锒铛于九泉,此日不远!”
“其心可诛!”何茂才忍不住吼了起来,目光在四处望着,“沈一石,你死了也要进十八层地狱!”
郑泌昌被何茂才这一声吼得头皮都发麻了,目光也向四处望去,青天白日哪有什么鬼魂?于是白了何茂才一眼,又望向杨金水。
杨金水目光冷冷的,声音更是冷冷的:“家破人亡,就该人十八层地狱;逍遥法外,才能升大罗生天!”
“上下挥霍无度,便掠之于民;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沈某今日之结局皆意料中事。”这话和前面一集谭伦的话如出一辙,民不堪掠,就拿商人开刀,沈一石也早就知道自己有这么一天,并不是他以商乱政而是树大招风,浙江官场震动必然会波及到他,而且查抄富人历来都是填补国库的好手段,清朝的和珅可就比沈一石肥多了。
沈一石作坊客厅
“一百多家绸缎行一共只有库存丝绸一百匹?!”高翰文的目光像两把刀直刺向那个管事。
那管事:“就、就一百匹……”
高翰文的脸也白了:“把这些人都抓起来!立刻查抄库房!”
大厅外的士兵一齐跑了进来。
浙江巡抚衙门签押房
“现、现银还有多少两’”郑泌昌也不看账了,软软地坐在椅子上,两眼失神地望着仍然站在案边的何茂才。
“现银也不足一万两!”何茂才拿着那纸账目,手在抖着,声音也在抖着,“这、这怎么可能?打、打死我也不信!”
“完了。”郑泌昌喃喃地说道,“我们都被沈一石玩了…”
“是呀,他是在拿命跟你们玩哪!”杨金水坐在椅子上冷冷地接言了,“你们几个衙门包括你们的家里,这么多年的开支花了他多少钱,你们自己心里有数。今年为了改稻为桑,又买了近一百船粮,又花了多少钱,我们心里都有数。现在买的粮都借给了淳安建德。沈一石家里真有座金山,挖也挖空了。”
郑泌昌、何茂才这才似乎不得不相信眼前这纸账目了,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站在案边,谁也不看谁,全望着前方发呆。
“两位大人还有事吗?”杨金水慢慢站起来了,“要没有别的事,杨某要回去给宫里上请罪的本章了。”
必须得主动请罪了,先请罪反倒没罪,后请罪会受制于人。
“杨公公!”郑泌昌省了过来,“千万不能就这样请罪。要是我们都这样请了罪,前方的军需没有了供应,这场大战就打不下去了!”
杨金水的目光望向了门外:“现在想到仗打不下去,晚了!”
“我愧对皇上,愧对老祖宗!”杨金水这时站在签押房的门内仰望着院外那方天空。郑泌昌、何茂才这时竞一边一个跪在他的两旁,眼中满是惊惶。
杨金水却望也不望身旁这两个矮了半截的身子,目光依然仰望向门外:“胡宗宪、戚继光在前方打得那么难,朝廷把接济他们的军饷都押在这次抄没沈一石家财上面,我们却拿不出军饷来…”
“我们想办法筹粮募款!”郑泌昌立刻接言,“只望公公跟锦衣卫几个钦差说一声,请他们转陈吕公公,让朝廷给我们一些时限。”
杨金水这才慢慢望向了他们:“就算朝廷给你们时限,二位大人难道还能找出第二个沈一石去抄他的家,”
“只要朝廷让我们戴罪立功,我们可以另想办法。”郑泌昌说着立刻望向何茂才,“老何,你说想尽办法我们能够筹多少军饷?”
何茂才:“拼了命,怎么也能够先筹集一两个月的粮草军需!”
割肉放血,破财消灾,都到这个时候先是国策受阻,接着通倭大案,现在又办事不力,朝廷肯定要拿人开刀的,第一个要被问罪的就是这哥俩。衙门里的人哪里会没有手段,况且又是生死关头,拼了命也得凑出军饷,先把自己的命给保住了。
“那眼下沈一石这个案子呢'”杨金水又望向了他们,“抄家抄出这样的结果总得给朝廷一个说法。”
“找个人顶罪!”郑泌昌答道。
杨金水:“找谁顶罪?”
郑泌昌:“高翰文!”说着望向了何茂才。
何茂才立刻接道:“对!都因他办案不力,致使钦犯畏罪自杀销毁账册,转移了私财!”
杨金水深望着他们,在那里想着。
相似的一幕是不是很眼熟,上一集杨金水和郑泌昌过招的时候郑泌昌就把责任全推给了沈一石,反正他又不在场,没有人替他说话,先把他的罪说死了,他想翻盘就难了。这一集是高翰文被推出来顶罪了,只要保住自己,谁做牺牲品其实在他们眼里差别不大。
浙江台州海防炮台
他们的背后站满了将士,将士的身后是朦胧的群山;他们的前面是无边的涛声,涛声的远处是影影幢幢的倭寇战船!
“元敬。”胡宗宪叫着戚继光的字,“你能不能估算出这海面上有多少倭寇的船?”
“三百艘。”戚继光答得十分肯定。
胡宗宪:“各地的军报倭寇这一次共出动了多少战船?”
戚继光:“五百多艘。”
胡宗宪:“那两百多艘现在应该在哪里?”
戚继光:“应该都在桃渚圻头一带。”
问和答都十分简明,也十分默契。
“桃渚要失陷。”随着胡宗宪一句判断,接下来便是两人的沉默。冷月下两双目光又都望向了沉沉海面远处的倭寇战船。
画外音在台州海面一艘艘倭寇的战船的上空响起:“这是对军事全局全面把握下做出的判断。明嘉靖四十年,公元1561年,日本倭寇在胡宗宪、戚继光于前一年捕杀了他们的头目王直和毛海后便一直寻找战机大举进犯。这时他们窥见了明朝内部出现的矛盾和危机,选择了围台州而攻桃渚的战略…”
海面上这时起了风浪,涛声更大了,胡宗宪似乎在涛声中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杀伐声:“不能设倭寇把我们拖在台州。元敬,你第一仗准备在哪里打?”胡宗宪望着沉沉的海面。
“部堂,你留在这里,我就只能守在这里,哪一仗都无法打。”戚继光的目光深深地望着胡宗宪。
“那就让沿海诸城都让倭寇屠戮了?”胡宗宪紧紧地盯住戚继光的眼睛。
画外音刷地掠过台州海面传到了沉睡中的桃渚城上空:一场由日本倭寇勾结明朝东南沿海走私海匪屠戮浙江桃渚的历史惨案悄悄发生了。”
“没有可是!”胡宗宪手一挥,“你说,这一仗应该在哪里打?”
戚继光沉默丁,少顷答道:“龙山。有三千人埋伏龙山可以全歼从桃渚掠杀之后撤回海面之敌!”
胡宗宪:“留一千人随我在这里守台州,你率三干人立刻去龙山!”
“除非部堂先行回杭州。”戚继光依然十分固执,“部堂一身系着东南的大局,不能留在这里!”
胡宗宪叹了口气:“要怎样说你才能明白?我告诉你吧,我在这里比在杭州更安全。”
戚继光进惘地望着胡宗宪。
胡宗宪低声地:“内阁发廷寄来了,叫我立刻回杭州推行改稻为桑。大战在即,还能改稻为桑吗?”
戚继光这才有些明白了:“部堂,你也太难了。要么随我的军队一起走?”
胡宗宪转过头深深地望向戚继光:“我必须留在台州!我在这里,朝廷才会改变决策。举全国之力也要筹粮募军,抗外患才会省内忧。这一次一定要布成与倭寇的决战之局,打半年打一年也要毕其功于一役。你率三千人去打第一仗,打胜了这一仗,下面的事我就好部署。外除倭患,也为了内革弊政,我大明朝的朝局才会有转机。明白了没有?”
戚继光终于点了点头,退后一步跪了下来:“部堂保重!”
胡宗宪深望着他:“去吧。”
戚继光站起来双手一揖这才转过身向炮台阶梯走去:“一二三营留在这里,其他各营整队!”
立刻有几个将官随他走下阶梯。
“竖旗放炮!”胡宗宪大声传令,立刻打破了深夜的沉寂。
无数面大旗顷刻问在炮台和各个山头竖了起来,无数个指向海面的炮口喷出了火光!胡宗宪向倭寇宣战了!
男声话外音从沉沉的海面传来:“在日本倭寇为患明朝东南沿海已经十年的时候,也是明朝内政日益腐败的时候,一场由浙直总督胡宗宪坐镇部署,由名将戚继光的戚家军为主力的抗倭决战在这一年在中国东南沿海开始了!”
胡宗宪说得没错,内忧招外患,这边的大仗越激烈,朝廷为了稳住局面就不会在内部穷追猛打。最终在内外承压之下,外清倭寇内整吏治,不至于兴起大狱动摇国本。而且浙江已经乱得无法收场,锦衣卫也出动了,不杀人罢官是不行了,此时胡宗宪在战场上对付的都是倭寇,明面上的敌人,浙江则是暗流涌动,政治角逐已然越来越复杂,谁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明枪暗箭,所以胡宗宪宁愿待在前线也不愿意回杭州,战场比杭州安全多了!
沈一石一家绸缎库房
一个管事颤抖着手打开了库房的锁,高翰文一脚便踹开了库房门率先走了进去。
四个锦衣卫对望了一眼跟着走了进去。士兵们都紧张地守在门外。
库房内,高翰文的背影定定地立在那里。四个锦衣卫站在门边,也都一声不吭。整个库房只有一排排空空的木架,哪见一匹丝绸!
高翰文的声音透着悲愤:“前方几千将十正在和几万倭寇血战,现在我们却拿不出军需接济他们……”说到这里高翰文的跟中竞闪出了泪花。
四个锦衣卫也有些动容了。
高翰文:“沈一石的账册哪里去了?家财哪里去了?”织造局和浙江官府难逃其咎!不追查,愧对朝廷,愧对前方将士,愧对受难的百姓!”
四个锦衣卫对望了一眼,锦衣卫头儿:“该怎么办’高大人说吧。”
高翰文:“立刻追查!”
锦衣卫头儿:“怎么追查?”
高翰文:“沈一石的账册和财产织造局还有巡抚衙门应该知道!你们去织造局追查,我去巡抚衙门追查!”
锦衣卫头儿沉吟了片刻:“这是我们的职责。就按高大人说的去办。”
高翰文大步走了出去。四个锦衣卫又都对望了一眼,慢慢走了出去。
东厂和织造局本就一家,这样安排再合适不过,高翰文追查织造局,杨金水未必会买他的账,锦衣卫出面很多事情反而更好办,他们都是经常打交道的,做事的尺度也拿捏得更准。
高翰文带着他的士兵向大门走来,巡抚衙门的队官带着一群士兵慌忙挡了上去。
“闪开!”高翰文一声大喝,拨开了挡着他的那个队官,他的士兵们紧跟着他闯进了大门。
门房那个书办幽灵般又闪了出来,紧跟在大步向前的高翰文身后,竟然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高大人,有什么事容小的通报。”
“放肆!”高翰文停住了,“撒手!”可就在这时他感觉手里被塞进了一个小纸团,不禁望向那书办。
书办飞快地给了他一个眼色,松开了手。这时,守门的那个队官也追过来了。高翰文便大声向那书办问道:“郑中丞现在哪里?”
追来的队官在后面向那书办猛瞪了一眼。
书办:“好像、好像出去了…”
“出去了就给我立刻找回来!”高翰文依然大步向里面走去,迅速暗中打开了手掌里的纸团,发现上面写着三个字:“在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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