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论语·子路》)
这段语录,集中体现了孔子实用主义的教育思想。读书治学,本为实用,不只是记诵文辞而已。“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阳货》)如果背熟了诗三百篇,但是把一方的政事交给他,却治理不了;派他到别的国家办理外交,又不能独立应对,那么,这样的读书结果,“虽多,亦奚以为”。
这“虽多,亦奚以为”,杨伯峻先生译:“纵是读得多,有什么用处呢?”钱穆先生译:“那虽多学些别的,亦有何用呀!”李泽厚先生译:“读书虽多,有什么用处。”
一般说来,这样译解,依义理判断,应该说没有什么大不妥。但仔细玩味,却不甚准确,难以字字落实。
“纵是”关联的句子,有“即便如此”的意思,杨先生用来对译“虽”。而原句的“多”指“诵诗三百”,是孔子假设的已然,应该没有“即便如此”的意思,而是“虽然如此”的意思。钱先生增加“多学些别的”,也非孔子愿意,增字作解,属于节外生枝,似也不足取。
“亦奚以为”,三位先生译文大同小异。李先生不用语气词,更显语气断然;钱先生用“呀”,有感叹意味,杨先生用“呢”,虽是反问,语气则比较和缓。对照原文,这“呀”和“呢”应该是由“为”字而来。杨先生就明确说:“‘为’,表疑问的语气词,但只限跟‘奚’ ‘何’诸字连用,如‘何以文为’ ‘何以伐为’。”
除了“为”字之外,“亦”是副词,相当于“又”,“奚”是疑问代词,“什么”的意思,还有一个“以”字。杨先生认为这个“以”字是“动词,用也”。但按照古代汉语的构句法,“奚”(什么)当是宾语,这就成了“用什么”,而不是“什么用”。即使译作“什么用”,这“用”也不是动词,而是名词,“用处”的意思。
我以为,这个“以”字在这里也不是实义动词,所以三位先生才加个“有”字,译作“有什么(何)用(用处)”。
我觉得“亦奚以为”这个句子的实义动词是“为”,有“做”“干”的意思。这个“为”字虽然跟“奚”连用,但与杨先生所举“何以文为” “何以伐为”例不同。“为”作疑问语气词用,与“何”“奚”呼应,中间一定要有个实义动词,如“何以文为”的“文”,“何以伐为”的“伐”,又如樊哙说“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何辞为”的“辞”,项羽说“我何渡为”的“渡”。“亦奚以为”则没有(“以”字不是动词已如上言)。
“为”作动词,疑问代词“奚”(什么)做“为”的宾语,按照古代汉语的构句规则,前置;“以”是介词,起引出动作的处置对象作用,承前省略了“之”,即“诵诗三百”。对译为今天的构句形式是“亦以之为奚”,意思是“又用它做什么?”。夫子之意,是在质问弟子读书求学的目的,激发弟子领悟读书为用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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