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官之书:作家讲述的身体故事》
英国惠康博物馆 编
周佳欣 译
方寸|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
在我们的皮肤和骨骼之下是不同的器官,从提供养分的消化道、膨胀的肺部到过滤的肾脏,这些和其他器官一起维系着我们的生命,然而,我们对它们知之甚少,本书就将讲述这些关于身体的故事。希冀通过检验人体的独特部分来厘清人的境况。虽然每篇文章的作者不同,但都围绕着一个相同的主题:究竟这些不同的人体部分(器官和腺体)是如何让我们成为现在的自己?
15位世界顶尖作家与医学专家一起,分别选择不同的器官,以优美迷人的文字,将生涩的医学知识娓娓道来。包括百利女性小说奖得主娜奥米·阿尔德曼拆解了消化道和人类对美食的痴迷;A.L.尼迪带领人们进入鼻子和嗅觉的世界;菲利普·克尔追溯了脑外科手术的非凡历史;毛姆文学奖得内德·鲍曼讲述了阑尾可能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无用;托马斯·林奇赞美了子宫创造的奇迹……本书将是一次动人、幽默、迷人的文字旅程,带领读者遨游神秘、难忘的人体内部世界。
>>内文选读
胆囊
威廉·费因斯(William Fiennes)
两年前在华沙的时候,第一晚我就感到胸骨下方出现了一股久久不散的巨大压迫感。我躺在床上不断变换姿势,或是起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还尽可能地试着深呼吸,可是我依然感觉好像有看不见的拳头压着我的胸口。我因为疼痛而嘟哝和呻吟,彻夜难眠。我猜想可能是严重的消化不良。
第二天,我需要给一群年轻的波兰剧作家上课。疼痛后来消失了,可我只睡了大约45分钟。虽然我的思维和语言因此有些迟钝,但是我很高兴自己不再感到疼痛,并且期待与波兰剧场的天才们在未来一周一起合作。
然而,晚上回到酒店房间之后,回归的疼痛又如前一晚那样剧烈。整整一周的时间,疼痛就像不受欢迎的访客一样每晚反复光临;一股深沉持续的击打,有时可能会缓和几分钟,有时甚至我还可以打一会儿盹,只是总会以同样无情的力道卷土重来。令人费解,但庆幸的是,白天的时候我不会感到疼痛。但是随着那个星期一天天过去,我就在一种快要引起幻觉的睡眠剥夺的状态下上课,并且干脆放弃进食,期盼不吃东西就可以缓解消化不良的情况。
在华沙的最后一个早上,浴室镜子里有双黄色的眼睛回瞪着我。并且我察觉到全身上下的皮肤开始变黄,我的尿液几乎成了棕色,而粪便则接近白垩色。我出现了黄疸症状。我很快用谷歌搜索了一下,确信自己需要将自我诊断结果从消化不良升级到某种癌症晚期。一名司机来我在华沙的酒店送我到机场,我不禁想,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我变得全身泛黄?我仔细地观察他但无从得知。行车期间,外面开始飘起了雪花;下的不是雨夹雪,而是厚实的大朵白雪花,等到机场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暴风雪,大到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我随即冲到办理登机的柜台,胆怯地问道(并且想着自己现在可能不得不去一家华沙的医院):“飞机还有没有可能起飞?”大概听过英国机场会因为看到一层薄雪就马上关闭的事,那位波兰航空公司的空姐不禁哼了一声说道:“飞机当然会起飞。“
等到飞机在英国希思罗机场降落之后,我马上叫出租车把我送到医院的急诊室。
“是胆结石。”一个医生对我说。
“所以不是癌症?”
“嗯,不是,绝对不是癌症。我们现在会把你送到楼上的病房休息,等到明天早上就会开刀把胆结石从你的胰脏里取出来。手术应该中午左右就会结束。”
“早安,我是你的外科医生。”隔天有位医生向我问好。“我会先检查胆结石,另外既然我们已经给这里做手术了,那就顺便把胆囊给拿掉吧。”他说道,“一旦出现结石进入身体其他地方的情况,代表以后很可能会再次发生,不如一起处理掉。”
“拿掉胆囊?我以后还可以正常生活吗?”
“噢,当然,胆囊是完全没用的东西。既然胆囊以后可能出问题,最好是拿掉,一劳永逸。稍后我还会来看你,不过你不会看到我了。”
我拿起手机想要用谷歌查一下“胆汁”和“胆囊”,却发现手机没电了。胆囊真的是没用的东西吗?胆汁不是一度被公认为很重要的体液吗?胆汁──我努力回想很久以前上过的蒂利亚德(Tillyard)关于伊丽莎白时期世界图景的大学课程──是人体体液之一,不是吗?是的,确实如此。血液、黏液、胆汁,嗯……还有某个东西,一度被公认是人体内不断流动的四种体液,而这四种体液的平衡攸关生理和心理健康。
唉,胆囊的下场真是可悲!就在几个世纪之前,胆囊还是负责将四大体液中的一种注入全身的重要器官,可是现在用短时微创手术就可以摘除,再之后我猜想大概就是被拿到医院后面的某处焚化销毁。
准备撰写这篇文章时,我前往伦敦大学学院医院采访了外科医生安德鲁·詹金森。他安排我进手术室观看胆囊切除术的全过程,而当他在手术当天一大早发信息告知我胆囊手术需要延期进行时,我不禁松了一口气。延期是因为突然出现了一台紧急手术,几个月前才安装了胃束带的一名病人出现了严重并发症,由于胃束带扭曲变形,约一年的时间,她就从过胖变成体重不足,处于危险边缘,并火速成为开刀名单上的头号病人,于是当天没有适合我观看的手术了。
(图源:视觉中国)
在詹金森医生要结束当天工作的时候,我与他在医院的餐厅见了面。他嚼着尼古丁口香糖问我:“要不要来一颗?”随后潦草地画了一张图来向我解释消化系统的运作,以及胆囊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他首先画了一个人的胃部,提醒我胃在体内的位置其实要高很多,大约位于我认定的腹部的上方,这让我感到很惊讶。接下来又画了肝脏(没想到这么大),而像个泄了气的小气球的胆囊就位于肝脏下方。
人体分泌胆汁(gall,或是我们现在的说法bile)是为了分解胃里的高脂肪食物。胆囊本身并不会分泌胆汁,胆汁其实来自肝脏,胆囊负责的是类似泵的工作。举例来说,要是吃了超大张的四重奶酪比萨,身体就需要立即将胆汁输送到胃,此时胆囊就要开始工作,将胆汁送去分解奶酪。不过,储藏在胆囊里的胆汁可能会结晶而形成胆结石;胆结石累积在胆囊内只会让人感到不适,可是一旦跑出胆囊,就会造成肝脏阻塞,或者是如同我的胰脏阻塞的状况。这样一来情况就很棘手了。
因此,比起还有胆囊的我,现在的我是不是比较不容易分解脂肪呢?“是有证据显示,极少数的胆囊切除病人会出现腹泻的情况,”詹金森对我说,“因为他们的身体不再能像从前那样有效地分解脂肪,但非常少见。”
“那么人体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器官呢?”我问道。我以为进化就是为了确保人类可以拥有高效、近乎功利的身体。对此,詹金森跟我说,那是因为人类文明的发展已经远远超过人体进化的速度。就消化方面而言,人类的进化还没有赶上数万年前开始的农耕生活,我们的消化系统依旧停留在狩猎采集的阶段。
詹金森解释道,狩猎采集时期的人并不像现代人这样几乎不间断地进食,大吃一顿或大饿一场是旧时的常态。或许一个星期会宰杀一头野牛,这表示人类会相当快速地吃进大量的蛋白质和脂肪,胆囊的辅助作用此时就真的派上了用场。几天之后可能会来顿水果大餐,可是接下来可能要等上一段时间才需要再次分解大量脂肪来作为能量储存。
因此,要是医学果真进步到按个钮就能切除胆囊的阶段,詹金森会建议每个人都切除胆囊吗?“如果我们能够保证不会有任何并发症的话,”他说,“我会这么建议。”
……
最近,我与在美国的一位女性朋友聊了一下,她正在考虑是否要接受预防性的双侧乳房切除术。她并没有乳腺癌的任何征兆,可是一想到家族病史,年过50的她觉得没有乳房会比较好。她的几位女性朋友都已经做了相同的手术。我点头表达支持她的决定,忍住了自己的直觉反应而没有对她说出:难道你的胸部不是你自己身为女人和美丽的重要组成部分吗?你真的可以就这样切掉没有癌症的乳房吗?“乳房现在对我一点用处也没有,”她带着一抹悲伤,微笑地说着,“或许为了安全起见就干脆切掉吧!”
由于胆囊或阑尾对我们早已失去象征或文化的重要性,决定要舍弃它们就相对容易些。然而,随着医学科技越来越精密,我们必将面对一些困扰。到底在医学上、心理上和情绪上不可或缺的是我们的哪些部分?我是我的身体吗?又有多少部分是我想要或需要的呢?
>>编者简介
英国惠康博物馆(Wellcome Collection),一家位于英国伦敦的博物馆兼图书馆,由著名药剂师,企业家亨利·惠康爵士创建。博物馆中藏有各种有关“人”和“人体”的物件,包括医疗、健康等方面的书籍,各式医疗器械、教学模具,从古代巫术的仪式物品到现代的全套手术装备,甚至还有拿破仑的牙刷、南丁格尔的拖鞋、达尔文的随身杖等各种有趣的古物。博物馆致力于成为“那些无可救药的好奇者的免费目的地”。
作者:威廉·费因斯
编辑:金久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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