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青龟
2017年3月18日，正在梅里雪山拍摄《芳华》的冯小刚，发了一条庆生微博：“人到六十正芳华，活了一个甲子。”
9个月后，电影《芳华》上映，海报上，文工团的姑娘们穿着五颜六色的泳衣，在泳池旁嬉笑打闹，溅起水花，一眼看去，真是一切景象皆“芳华”。
观影的人们嘻嘻哈哈地走进影院，之后，又都抹着眼泪出来。接着，便是层出不穷的影评占满手机屏幕。一时间，这部电影风头无双。
转瞬之间，两年过去了，我重新翻出了严歌苓所作的《芳华》原著，不谈时代，只聊聊里面的人物——“林丁丁”。
林丁丁是美丽、天真而娇憨的林丁丁。要是我穿越到小说里说这话，文工团的男兵们一定举双手赞成。
可不是嘛，林丁丁说话娇嗲又天真，听说“罗马尼亚以骡子和马著名”，她会一脸懵懂地问：“真的呀？！”听见“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上海人发现阿拉斯加——阿拉是家”的时候，她也会信以为真：“是吗？！”
不仅如此，丁丁还天生身娇体弱，让人怜惜：手脚轻微的不协调，为她添了几分稚气；极易胃胀，经常用两只小白手捧着自己胀气的胃，带着几分病西施的风韵；走不了多少路，白嫩的脚上便能起好几个血泡，周围的人们看过来，她便虚弱地摆着软绵绵的小手：“不要看我，不要看呀！”心疼得小伙子们直想把那一双脚丫子捂怀里。
还是这个林丁丁，她的另一面，是个技术纯熟的狩猎者，她狩猎的对象，是男人。而狩猎的工具，便是她的美丽、天真与娇憨。
看林丁丁的这一面，不能忽视她身后的一个人——嫁去北京大院的二姨。丁丁的二姨，是因“嫁得好”而爬上另一个阶级的典型。二姨趟过这条路，一看，很好走，便想让自己的晚辈也走一样的好路，于是，四处为丁丁寻摸着高攀的可能性。
林丁丁呢，从小家庭条件不算差，是上海人家的娇小姐；但是，也不算非常好。就拿沙发来说，她虽在副司令家见过沙发，自己家里却不拥有沙发。也就是说，她身处于一个有点小富贵、却没有大权势的家庭，眼睛盯着的却是另一种更有钱、更有权的生活。
金钱与权势是有魔力的，林丁丁靠近过它们，很难不被那样的璀璨俘获，于是，她也热切地想要进入那个世界，她能想到的方法，是和二姨一样——嫁得好。于是，我们眼前的林丁丁，展现出了和她的天真娇憨截然不同的世故，在条件好的男青年之间周转、调情，为自己的好姻缘做着打算。
比如，面对宣传部摄影干事、驻团医生这两位追求者，她谁都不拒绝，一边享受着他们的殷勤，一边给他们一些甜头：和谁约会，就戴谁送的手表。
当摄影干事和林丁丁约会，看到她手腕上的上海表，就会觉得：丁丁戴上了我送的定情信物，这是有意接受我的表现。同样，当医生看到丁丁手腕上戴着的摩凡陀，也会产生“这事儿快定了”的错觉。
可实际上，林丁丁和谁也没“定”，她算盘打得噼啪响，一边反复思量着追求者们能给自己带来的好处；一边等着更大的猎物出现。一旦有比目前的备胎们更好的，她便毫不犹豫地去追寻更好的猎物。果然，当二姨介绍了副司令的儿子、军事科学院硕士王江河，她便再也不折腾那两块手表了。
揣着计算器找对象的林丁丁，不可说不精明，可结果，却先后在两段婚姻里崴了脚。
她的第一段婚姻，高嫁了将军的儿子王江河。岂料，王江河的家人们看不起她，总用尖酸的话语挤兑丁丁。
这一家子人由什么组成？政工干部、主治医师、高学历研究员、副司令……说白了，都是“硬件”很足的人，他们崇尚的是文化、知识、头脑，这样的人聚在一个家庭里，更是形成了一个居高临下的群体，这个群体，看不上只有美貌、歌喉等“软件”的林丁丁。
她爱吃零食，被王家大儿媳挑剔：“怎么整天吃零食啊？”“文工团的人，毛病就是大，因为都闲得长毛。”
丁丁委屈，为自己辩解：现在演出越来越少，闲着也不是她的错。王家的小女儿回击：“就唱三分钟，也得费事儿，涂脂抹粉，吹头发换衣服，何必呢？能不能换个正经工作干干？”
婆婆在一旁温和地补刀：“除了唱唱歌，你觉得你能做什么，丁丁？”丈夫王江河呢，全程充当“局外人”，一声不吭，回了家，还要怪林丁丁让他抬不起头。
终于，在全家的鼓动下，王江河抛弃了林丁丁，出国读博去了。
一向心高气傲的林丁丁怎么能忍受这样的屈辱？她请二姨再次出山，这回她要找海外人士，一雪没有随王江河出国的前耻。于是，她嫁给了第二任丈夫：澳洲连锁快餐店的老板。
可这任丈夫对林丁丁也并不好：因为快餐店卖的炸鸡翅不能带翅尖，她丈夫就让丁丁吃了三年的翅尖；又觉得丁丁的一双手不能白闲着，就让她给店里包馄饨和春卷，这活计做了三年，让丁丁的十个手指头都皴裂了。终于，她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再一次地离了婚。
林丁丁的两次婚姻，一次图权，一次图钱。按理说，都是她精挑细选来的，并不莽撞，可最后却都落得个不幸的结局，为什么？
林丁丁婚姻不幸的第一个原因，是她将婚姻彻彻底底的看成了一盘生意，而在这场生意里，她善算，又不善算。
她善算，所以觉得虚无缥缈的感情，远不如金钱和权力来得实在。于是，她将婚姻化作一个简单的等式：卖掉自己的青春和美貌，换来一个有地位的丈夫，和丈夫背后的那个背景深厚、有钱有权的家庭。
她又不善算，她只算了那种大家庭能为她带来的好处，却没将对方的尊重考虑进去。或者说，她没把自己的心算进去。作为一个女孩子，丁丁终究不止满足于那些实在的东西，她还想拥有婆家的尊重，和丈夫的关心与爱护。
如此一来，丁丁最初的那个交换等式就变成了：她想换得权、钱、家庭背景，以及家人的尊重、爱与关心，而自己能交换的，仍然只有青春和美貌。
如果说，丁丁最开始列出的等式，尚且还有实现的可能性。可她在对方的秤盘上，又加了几个沉甸甸的砝码，这场生意就很难做成了。
这样分析，是不是盘算得太精了？的确，这样的盘算，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林丁丁将婚姻看做一盘生意，这不是成熟，也不是理性，而是将功利主义、虚无主义、犬儒主义等心态混在一起来看待爱情与婚姻。足够功利，所以只把婚姻看做获得实在利益的工具。秉持虚无主义，因而根本不相信世界上存在着因爱结合的婚姻。很犬儒，于是把世俗中最坏的部分照单全收。在这三者的加成之下，婚姻逐渐演变成了一场赤裸裸的买卖。
这样的婚姻，也许划算，却是彻头彻尾的悲剧。
毕竟，张爱玲早在《倾城之恋》里暗示过：结婚若是为了维持生计，那么婚姻就是长期卖淫。
林丁丁婚姻不幸的第二个原因，是她的成就动机高，而需求层次低。
心理学家戴维·麦克利兰提出，成就动机高的人，更希望从事对个体有重要意义的活动，并且在活动中超过别人。很显然，林丁丁就是一个成就动机高的人，所以，她喜欢拔尖的感觉。
这本是一件好事，可以让人拥有极强的人生驱动力，可是，林丁丁犯了两个错误。
首先，林丁丁的需求层次低。对于她而言，只要吃好喝好，从同伴那里收获了艳羡，她就非常满足、非常自信了。所以，她才会倚着澳洲的黄色小轿车，拍下照片，遥远地邮寄到郝淑雯那里，潜台词是：看我现在多风光，多优越。
但她的人生进展到这儿，林丁丁便不再继续攀爬了，她的成长也就此停滞。于是，就有了那个每天除了叼着小零食，什么也不想做的林丁丁，最后，终遭嫌弃。
其次，她将自己整个人生中最有意义的事情，定为了“婚姻”。
也就是说，婚姻在丁丁眼里，不是她人生的某个组成部分，而是她的整个人生。
这就为她以后的人生埋下了隐患，一旦失去婚姻，林丁丁的生活就失去了支点。而这个支点，恰巧不那么稳固。接着，就诞生了那个因一切都幻灭了，而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林丁丁。
这个林丁丁，在多年之后，与萧穗子、郝淑雯重新聚在了一起。她们讲起话来，丁丁笑得嘎嘎响，郝淑雯狐疑地看着她：“丁丁，你过去是这性格吗？”
这话问的，让林丁丁又嘎嘎笑了起来：“我过去不这样吗？”
我不知道，此时的她，还记不记得多年以前的那节形体课，当女兵的秘密从灯笼裤腿儿飞出来，她飞奔去茅坑哭泣，周围，是劝解安慰着她的小姐妹们，隔着一道墙，是赶来的声乐教员王老师，温言细语地安慰着：“小林不哭了。哭坏了嗓子，啊。”
那时的她正处芳华，不知道自己美丽的梦，竟会在最终，以破碎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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