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桃花月球
1:从红楼谈“女红”《红楼梦》里写了很多女孩。
曹公将她们放置在一个叫大观园的世外桃源里面,让这些女孩拥有着优渥的生活,衣食无忧,闲情逸致,享受着青春年华的美妙。不用工作,女孩们的生活未免单调,但幸好有闺中女红相伴,闲暇的日子也就倏然而过。
《红楼梦》的第三回说薛宝钗:“自父亲死后,见哥哥不能依贴母怀,他便不以书字为事,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说的就是薛宝钗自父亲去世后的成长,从诗书学习转移到了女红和家中事务上,为母亲分忧。
古代的机械化操作有限,人们的穿衣打扮、生活用品很多都需要手工完成。这些手工活便由女性担当完成。即使像薛宝钗这样的大家闺秀,家中雇佣着专门做女红的佣人,自己的很多贴身衣物也需要自己亲自动手。
这样的情况之下,随着历史的演化也便形成了“女红”,用于代指专属女性的这一部分工作、技艺甚至作品。
2:“女红”的历史
“女红”一词,在早期的文学典籍里一度被记载为“女工”,如《淮南子·齐俗训》里它被记载为:“锦绣纂组,害女工者也。”正式被记载为“女红”是在《汉书·景帝纪》里。“雕文刻镂,伤农事者也;锦绣纂组,害女红者也。”颜师古对这一词条的 注解说:“红读曰功”。意思是说这些锦绣的衣服,不知道让擅长做女红的人付出多大的心力。
从这里开始,女红已经被额外关注,并且关注的点聚焦在了人的身上。
中国古代的社会是一个农耕时代,男耕女织是最主要的社会形态。考古学家发现,人类女红的历史几乎是与人的进化文明同步的。
比如1930年在北京的周口店遗址,考古人员就发现了旧石器时代的骨针。可见,当人们懂得用树叶遮羞避体的时候,就想到了制作。于是利用这些原始骨针,连缀树叶成衣。不管这个开创者是男是女,已是女红最早的雏形。
比如,新石器时代,人们发明了陶纺轮。
比如,1927年在山西出土了4700年前的半个蚕茧,
这些都向我们展示了女红技艺的飞速发展,几乎就是人类文明史的同步。并且我们可以大胆猜测,基于这种生活需要,古代的大部分女子,从很小就开始纺纱织布,拿针使线,刺绣裁衣,并且为了更好地适应生活的需要,不断的改进技艺。
于是女红随着社会发展,纺织工具的不断演变逐渐发展,也渐渐成为了一门学问。以黄道婆从海南黎族学到了精湛的纺线技艺,改良了纺车作为最重要的转折。并且此后因为刺绣的加入,衣物融入了更多的元素,女红中的一项“绣”,还形成了以苏绣、蜀绣、粤绣、湘绣为代表的四大名绣,成为了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项。
3:精于“女红”的历史人物翻开史书,便会发现,在历史上曾经出现过很多精于女红的人,这些女性虽然在历史册页的夹缝中生活,却惊艳了她身后的很多时代。来列举这样几位,便可窥见一斑。
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曾经记录了一位女子做女红的身姿。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
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
是刈是濩,为絺为綌,服之无yi
在这首诗歌里,作者写了一个女子为了见到自己的家人或者亲爱的人,织布缝衣服的过程。同时还写到此时已有专门的女红老师,教授割葛取丝,纺织粗布葛衣。
三国时期,孙权的夫人赵氏,还曾经将“刺绣作列国方吊之上,写以五岳河海城邑行阵之形”。
唐代秦韬玉的《贫女》诗中也曾写道:“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在刻画了一位巧手贫家女闺怨的同时,同时借“女红”抒发了诗人怀才不遇的情感。
还有两位女性更牛,还将女红发展成为专著。一位是前秦的苏蕙,一位是清末的沈寿。
苏蕙因为丈夫带着小妾去外地赴任,伤心不已,于是在织机上织出八百余字的回文诗《璇玑图,》表达自己的闺怨。全文一百四一个字,通过汉字的反复交叉运用,反复回环读出读出3800多首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诗。
堪称奇迹,让人叹为观止!
沈寿原名沈雪芝,一名沈雪宦,天生聪慧,十六七岁就已经成为苏州有名的刺绣能手。光绪三十年,当地政府把她的绣品,作为慈禧七十大寿的寿礼上贡,令老佛爷大为赞赏,亲笔书写了“福”“寿”两字,分赠予沈雪芝,从此更名“沈寿”。民国八年由她口述,张謇笔录整理出版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本刺绣技法论著《雪宧绣谱》。这本书的针法奇幻,记述详备,至今仍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4:红楼女子与“女红”《红楼梦》背景下的明清时期,社会对于女性的要求,将女红纳入了择妻的标准。他们将之归纳为“德,言,容,工”等四个方面,其中的“工”,就是女红。并且作为女子婚姻的一个最重要的考核条件,在这一时期广泛流行。
如清代画家任薰所绘的绣花仕女扇面,就展示了一位古代千金小姐以绣房女红为消遣,养性的奢华生活。
《红楼梦》里的大部分女性都精于这种技艺。
文中曾借助贾母之口,写了一个叫慧娘的刺绣高手。这个女子原是世宦名门之女,精于书画,偶然会绣制一些绣品。但这样的偶然为之,竟是登峰造极。她所绣花卉配色一律从雅,并仿唐宋元明名家折枝花卉,每枝花皆绣上古人题此花之旧句或者诗词歌赋,用黑绒勾出草字。且字迹勾踢、转折、轻重、连断亦与花草无异。世人对慧娘的作品喜爱到了极点,就将绣字隐去,称为“慧纹”。贾母得到的“慧纹”也是视如珍宝,每逢重大节日才拿出来赏玩。
实际上在红楼,大观园的女子们皆是女红的喜爱者和高级技师。她们所有的闲暇时光都赋予了女红。女红亦如闺阁一抹氤氲的霞光,使每个青春年少的女子更加动人。
作为封建社会的淑女,薛宝钗曾在窗下与侍女描绘花样,每次映入我们眼帘的都是在梨香院的炕上做针线。她教导黛玉以女红为要才是女子最重要的德行。更对配色深为有自己的独特眼光,比如为通灵宝玉打络子,她提出了这样的建议:若用杂色断然不行,大红又犯了色,黄的又不起眼,黑的又过于暗,不如把金线拿来,配着黑珠儿线,一根一根的拈上,才好看。
她的丫鬟莺儿也技艺精湛。当贾宝玉受笞责,养伤怡红院,袭人便烦邀了莺儿来打络子。莺儿精于配色,对络子的花样如数家珍。
当宝玉问她:大红的汗巾配什么颜色?
莺儿说:大红要黑色或石青色才压的住。
她又说:松花配桃红。葱绿柳黄是她的最爱。
宝玉又问她:花样有几种?给三姑娘打的是什么样的。
莺儿答道:花样有一柱香、朝天凳、象眼块、方胜、连环、梅花、柳叶。给三姑娘打的是攒心梅花。
等到后来她用柳枝,一面走一面编制了一个精巧的花篮,做为礼物送与黛玉,我们只有赞叹了。
5:女红是一门艺术“净手做活怀春结,纤心绣囊寄相思”。
红楼梦的女孩子把女红作为打发时光的工具,人情交往的传媒,男女情感的承载,当作生计,也将女红当作了一种艺术。
主人公林黛玉精于裁剪,也精于绣花。她曾经在贾母的住处,为他人裁剪过衣裳,也把一片相思都绣到了香囊之中。
史湘云的女红也不差,等她长大,家道中落,家中的大部分针线活,都是这位千金小姐亲自完成,几乎成了她的生计。
宝钗接过袭人手绣的鸳鸯肚兜,曾经听到贾宝玉在梦中呼喊,“什么金玉良缘我只念木石前盟,”因为女红这一媒介,她对未来有了某种惊心。
探春曾经做过精巧的鞋给自己的哥哥,虽然这双些被她的正统老爹吐槽,但是能够让贾宝玉青睐,肯定也是堪称样板。
晴雯曾经病补雀金裘。这种雀金裘是用孔雀的羽毛和金线捻成线织起来,市面上的织布匠连见到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要谈修补了。但晴雯看了一回,说道:“这是孔雀金线织的,如今咱也拿孔雀金线,就像界线似的界密了,只怕还可混的过去。”竟然在深患重病的情况下,修补的天衣无缝。
其实在红楼的底色里,更多的是以女红谋生的贫女。她们日夜赶工,也只是为他人做着衣裳。比起那些贵族女子养性的女红,她们的女红更让人心酸。
在红楼里,女红似乎成了如水女子的命运,作为女性命运的一部分存在。女孩子们用女红作品让人生精彩,也通过一个粗糙的色情香囊拉开了凋零的序幕。当王熙凤夜晚抄捡大观园,当晴雯这些女孩连自己的衣裳也没有带就被驱逐,这种凋零也就更让人唏嘘。
6:女红是一个符号《红楼梦》其实就是一场女子的青春祭奠之梦。那些女红技艺高超的女子,无法自我掌握命运,她们只有用纤纤素手,于红楼之上绣一片春心,在鲜亮明丽里寄托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这样的向往,如果回溯,是更大的内容。当考古学家们从一座座古城、古墓的遗址和收藏的中惊叹那些跨越时光而来的女红,女红不但成为了解读历史的载体,也成为了微尘般的女性唯一的永恒。
如马王堆出土的素纱蝉衣,薄如蝉翼,法门寺出土的石榴裙,精美绝伦。这些当初的纺织和制造者,他们的人生早已消亡到无名姓可考,但是这些女红作品,让我们知道,曾经有些精巧的智者给予了我们这样的奇迹。
时代是发展的,时代也在发展中让女红技艺更新换代。
当瓦特发明了蒸气机,托马斯.赛特发们明了缝纫机,人类开始了女红的工业化进程,越来越多的机器取代了人的双手,让女性从单一中解放的同时,女红也随着女性参与多元化的社会生活,渐渐淡出了主体生活。女红技艺无声消亡,我们不知道怎样把它们留住,很多民族的女红技艺都在渐渐失去传人,等待救赎。更多地工业化流程出来的制品,成为了我们生活的主流。
幸运的是,有失去也会有传承,随着天然、原生态的回归,闺中女红于现代女子以另外一种形式悄然兴起。简单易学的十字绣风靡一时,更有时尚包包的手工编织成为新宠。在很多大中型城市,一些以教授女红技艺的小店成了热恋男女最爱去的地方。她想为心爱的人织一件商场中同等款式的衣服,那些小店一定会把你教会,帮你完成心愿。而更多的女红作品成为了艺术,作为了家居装饰,或是摆件。
其实女红在当今这个社会,依旧具有意义。
它是根植女子心底永远的葱荣。
它在你手上的每一次亮相都会是你的符号。
它以沉静告诉见过它的人,你是一个如此心灵手巧的姑娘。
我们从红楼梦看女红,我们于今天也对女红多一些关注。其实只要有心,闲暇之时你可以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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