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猴张希和故事 小人在徐玄之的毯子上打猎(1)

愚木

故事简介:

《蚍蜉国》一篇出自晚唐时人李玫(玫字,他书一作“攻”,一作“政”)所著《纂异记》,基本情节和《南柯记》很像,都是蚂蚁幻化为人形,在地下建立王国,之后主角因为某种原因得以一游蚁国的故事,不过和主要是以表现人生无常为主题的《南柯记》不同,《蚍蜉国》带有很强的政治讽刺性,这其实也是整部《纂异记》最大的特点,作者表面上是在写很荒诞不经的传闻,但字里行间时刻透露着他对当时的社会状况深深的怨念,不过为了不剧透,这里就不详细说了,各位还是自己读吧。

正文:

有一个名叫徐玄之的人,自浙东迁居去了吴地,居住在立义里中。落脚的这处宅子,从前一直有闹鬼的传闻,但徐玄之看中了宅中栽种有许多十分珍稀的花木,于是便没管那么多,坦然住了进去。

住了快一个多月,一天夜里,徐玄之正在灯下读书,忽然不知从哪飞奔出来数百名骑着马的武士,一路从床的西南边登到了床上。之后只见队伍在床上铺着的花毡上列开阵势,取出弓弩,山呼海啸一般行动起来。原本空空荡荡的花毡里顷刻间惊起了无数的飞禽走兽,四散奔逃,大队人马则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展开着围猎,不多时,便已打下了不知多少猎物。

围猎结束后,又有一大队人马从外而入,队伍最前方举着高大的旌旗和豹尾大纛,走到房间的西北边就停了下来,整齐列队。紧接着又有或佩剑,或执斧,或挎弓,或扛着金槌的好几百名武士雄赳赳而来,在之前队伍的旁边列队,之后又有抱着帷幕帘榻,锅碗瓢盆的好几百人,又有扛着装满了山珍海味的各种器皿的数百人,又有在道路之间来回传信奔走的数百人,浩浩荡荡,一望无际。徐玄之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目瞪口呆。

之后又过了一阵子,队伍的中军才总算赶到,只见在一片五彩斑斓的旗帜海中央,有一位戴赤色头巾,身穿紫衣的男子骑在马上,周围密密麻麻跟随着数千名侍从(译者云:这排场也太大了吧),一路缓缓来到了徐玄之桌案的右侧,之后有一个头戴铁冠,手执铁锏的官员走到队伍前方宣命道:“殿下要到紫石潭去观渔,其先锋、后军,以及身穿盔甲,手执武器之人不要跟从。”

于是戴着赤头巾的男子下了马,和身旁左右的数百名侍从一起登到了徐玄之的石砚台上,仆人们按部就班地忙活起来,不多时,供主人落脚的帷幕、吃喝的筵席以及歌舞所需的场地就都布设齐全了。此时,几十名宾客也都悉数到来,穿红戴绿,抱着笙竽箫管的几十人的乐队便都一齐开始演奏,筵席间,又有许多供人取笑的俳优艺人不时杂耍逗乐,场面之宏大真是难以写尽。

觥筹交错了一阵儿,宾客中有些人已经显出了些许醉意,赤巾男子便对左右侍从说:“去取渔具来。”

令刚传下去,就见有许多人抱着旧渔网来到了砚台边,之后全都撒进了砚池里,不多时,便打上来了成百上千尾的小鱼。

赤巾男子对客人说:“我深得任公子之术的奥妙,(译者注:任公子,《庄子》里的寓言人物,据说曾经钓起过一条让全部江南人民都吃饱的大鱼)请一施小技来为各位助兴。”于是便拿起鱼竿走到砚台南面的水边,安心垂钓起来,乐工这时奏起了《春波引》,一曲未尽,赤巾男子就已经钓起了诸如鲂鲤鲈鳜等数百头之多。

赤巾男子便命人将其全都做成生鱼片来下酒,一共做出了几十样来,味道全都馨香无比,难以形容。金石丝竹铿锵齐奏,一刻未停。

酒令传到赤巾男子这时,他端起酒杯望着徐玄之,对宾客们道:“我没有学过周公的礼乐,也没有学过孔子的诗书,但却贵居王位。再看眼前这个儒生,两鬓焦枯,头发都快秃了,面黄肌瘦得惹人可怜,虽然勤学苦读,可又有什么用呢?若是肯放下架子来我这当位下卿(译者云:下卿,在这里应该是一个不太高也不太低的位子吧?大概类似于后来的清客?),至少今天的宴会也能有他一个作陪的位置。”

徐玄之一听这话,一时气愤难忍,举起手中的书本就将它们盖在了下面,然而等他取来灯烛凑近去照时,书下面却什么都没有。

对此,徐玄之也没有太在意,放下书就去睡觉了。正睡着,忽然又见有数千披坚执锐的大军,分成数队从西面窗下浩浩荡荡朝着他冲了过来,徐玄之惊慌失措地呼喊起仆人,但同时已有几十人马来到了他跟前,对他宣命道:“蚍蜉王子狩猎于羊林之茸(即之前的花毡),垂钓于紫石之潭(砚台),徐玄之奴才贱辈,却竟胆敢行威逼胁迫之事,以致士卒溃乱,王驾受惊。虽然当时没有像高共那样临危不乱的忠臣,但如今却必须要受到晋文公还国之后的讨伐!命大将军蠪虰兴兵问罪!”(注1)

注1:高共为春秋末期人,赵襄子的家臣,当时智伯联合韩魏两家将赵襄子包围在晋阳,城中人人自危,多生二心,只有高共始终谨守臣礼,侍奉赵襄子。

晋文公当年在外流亡时路过曹国,曹国君主好奇晋文公的骈胁,千方百计要偷看,引起晋文公的极大厌恶。回国后二话不说把曹国给灭了。是为晋文公还国之伐。

蠪虰,读如龙丁,大蚂蚁的意思。

说完,便用一条白绸带绕在了徐玄之的脖子上,之后几十名武士上前,一齐拖起他就走。一行人行动极为迅速,倏忽之间徐玄之感到自己像是进到了一座城门里。之后就看见道路两边挤满了围观的人群,一直绵延了五六里路。

又被拖着走了好几里,便来到了王城之前,有一个穿戴着赤色衣冠的人从城中走出来对众人道:“蚍蜉王大怒道:“身穿儒服,诵读儒书,不好好修习自己的言行,却肆意凭借勇力以下犯上,交给三公以下处置!””

于是便解去了徐玄之身上的束缚,将他带到了公堂上。堂前端坐着十名官员,全都穿戴着姿色的衣冠,徐玄之挨个朝他们下拜,十个人都瞪着眼睛,对徐玄之的施礼不屑一顾。

之后开始宣读控诉徐玄之的罪状,其中的证据文理比人间的讼词要明晰清楚得多。这时忽然传来消息说,王子因为惊恐过度,病情进一步加剧,堂前的官员经过简单的商议后,便决定要对徐玄之施行肉刑。(即死刑)

最终判决还没写好,一个叫马知玄的太史令向蚍蜉王上奏章道:“王子自己不遵守典章制度,观赏游乐放任无度,视险境如履平地,这才自招灾祸。徐玄之性情刚直,博学多闻,况且身负天爵,(译者注:天爵,一说为高尚的道德修养,一说为朝廷的官爵,这里应该是指前一种吧)不是我们所能诬陷得了的。如今大王却不能看清自己的状况,逞一时意气,相信朝中百官的一面之词,便要加害贤人。微臣见国中风雷大作,妖孽频出,市井间谣言不断,百姓人心惶惶,恐非吉兆。从前秦始皇射巨鱼而国运衰败,殷纣王格猛兽而身死国灭,如今大王想要加害并非我们同类之人,是在步殷秦的后尘!只恐怕我国的没落,将由此而起。”

蚍蜉王看罢奏疏,勃然大怒,立即命人将马知玄拖出去,押至国门前斩首,以儆效尤。没过多久暴雨骤起,民间一个叫螱飞(螱飞,也就是会飞的白蚁)的人再次上疏道:“臣听说纵情于游乐,放荡于渔猎之人,他的位子一定会丢掉,怪罪贤臣,杀戮忠良之人,他的国家一定会灭亡。王子自己身赴险境去猎取忧患,身临幽泉去垂钓祸端,信任那些虚妄之徒,而对儒士却感到疏远和困惑。丢失鞋子的灾祸,正所谓是自作自受。(注1)如今大王却不去追究王子只顾游乐的过错,反而听信那些奸诈虚伪的议论。

注1:丢失鞋子说的是齐襄公的事。襄公冤杀了公子彭生,后来一次打猎时遇见一头野猪,从人都指着猪说:“那是公子彭生。”襄公不信,野猪于是像人一样站立起来冲着襄公嗥叫,襄公受到惊吓,从车上掉了下来,脚受了伤,鞋子也丢了。

“况且马知玄乃是我国中元老,朝廷重臣,我们正应该采纳他的谋略,来匡正如今的缺失。古时三次劝谏都不听臣下还可以选择逃走,偶然说错一句话也不会认为是在犯上,那股肱之臣正期待着能够为国家尽力,却不想俄然间就已是身首异处。微臣曾见兵书上说,没有乌云却在下雨,那是上天在哭泣。如今忠臣被杀,想来上天就正是为此而哭吧。只怕即使比干不恨自己死在殷纣手下,知玄也要恨自己死在大王手里了!

“大王如今又不肯宽恕徐玄之的罪过,想要通过肉刑来明正典刑,这正如当年伍子胥命人挖出自己的双眼以亲眼看着吴国灭亡的事又重演了一般。从前虞国以宫之奇的劝谏为荒谬,结果不久便被晋国所吞并,吴国以伍子胥的远见为虚言,尔后果然被勾践所灭,微臣并不敢将周秦以来之事一件件历数,来卖弄自己的聪明,只是想用自己尘埃般的智慧,来为嵩岳之高增添一点裨益。”

蚍蜉王将奏疏看了一遍,恍然大悟,当即将螱飞封为了谏议大夫,并且追赠太史令马知玄为安国大将军,又让马知玄的儿子蚳(音如迟,即蚂蚁卵。)接替他父亲,继续担任太史令一职,又派人送去五百段布帛以及三百石米作为办理丧事的资助,至于徐玄之,则等待随后处理。

旨意传下去以后,蚳却又上了一道表文,其道:“大王的诏书中说:‘马知玄像殷王子比干一般忠贞,像魏国侍中辛毗一般直言进谏,而我却因为刚愎自用,又不善于识人,竟在将要建造大厦之时焚烧了栋梁之材,在将渡过巨川大河之时毁坏了舟船。因为我的失德,致使你无辜而死,如今只好在你死后加以褒奖,并奖赏激励你的后人。’

“诏书忽然降临,微臣又惊又惧,叩头流血,呼号力竭。微臣先父知玄,学究天人,艺穷历数(天人,天象与人事;历数,历法与数术),因有此高明的见解,得以在圣朝中为官,当大王怀着虚心想要听取众人的意见时,便是臣父一展妙策嘉谋之时。逆耳之言不易被采纳,惊心之说容易受到责怪。今日幸蒙圣哲(蚍蜉王)明察,终还了臣父的清白。鸿恩浩荡,或许能让已经消散的灵魂感到惊颤,但用高贵的爵位来弥补,却也难以再接续上身首异处的残躯。如今微臣又怎能因亡父之死,而去接受国家的荣誉?像伍子胥报复平王那样微臣做不到,但却也无法效仿大禹去接替鲧的事业。况且如今天意就要变了,国家的运数堪忧,微臣只请求将臣贬斥去边远蛮荒之地,以免身遭大祸。”(译者云:这段黑得出神入化,作者要是清代人一定会被剁成肉馅……)

蚍蜉王看完奏疏,很不开心,于是就回候雨殿中睡觉去了。一觉睡醒,便在凌云台宴请百官道:“刚才做了一个好梦,能将梦解释明白,让我恍然而悟的人,赐爵一级。”于是群臣就都伏在地上,安安静静听蚍蜉王讲。蚍蜉王道:“我梦见上帝对我说:‘助尔金,开尔国,展尔疆土,自南自北,赤玉洎石,以答尔德。’众卿认为这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群臣就都手舞足蹈着拜倒在地,祝贺道:“这是在预示惩戒敌国的吉庆呀!”(译者云:原文为“答邻国之庆也”,意思难通,疑答为笞字之误,笞邻国,即侵略邻国之意,所以前文说“开尔国,展尔疆土”)之前被封为了谏议大夫的螱飞却直言不讳道:“这是大不祥之梦,何庆之有?”

蚍蜉王问他:“此话怎讲?”螱飞道:“大王胁迫生人,将他滞留在这幽深的洞穴当中,您所做的那个恶梦正是因为上天在发怒的缘故呀!‘助金’二字合在一起是‘锄’字,‘开尔国’,‘展尔疆土’,都是在暗指分裂,‘赤玉洎石’,是在说玉石俱焚。难道是那徐玄之要用锄头挖开我们的土地,攻打我们的国家,南北一齐纵火焚烧,来报复我们将他拖进洞里来的侮辱吗?”

蚍蜉王听完悚然惊惧,连忙赦免了徐玄之的罪责,并全部驱逐了自己身边的那些术士,又下令毁坏了自己的宫殿,以此来禳除那个梦所预示的凶兆。之后派人驾着马车将徐玄之送了回去。

刚躺回床上,徐玄之便醒了过来。等到天亮后,他便集合起家中的童仆,在西面窗下挖了五尺多深,终于挖到了一处蚁穴,足足有一口水缸那么大。徐玄之让人将蚁穴抬到空地上,之后聚起火来焚烧,一只蚂蚁都没能逃掉。自此以后,这处宅子再也没有闹鬼的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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